“张大人,殿下吩咐过,如今府里空房子众多,您可随意挑选住处。” 张平晏迟疑道:“殿下住在何处?” “殿下在藏书阁,距离藏书阁最近的是梧桐院,其次便是先太子所居的寝殿。大人放心,只要您选中了,哪处都可以。” 这便是说,哪怕是先太子寝殿,他也可住进去。 张平晏心下渐渐慌乱起来,他起初喜欢的,和眼下见着的,分明不是同一个人。 始于色相,又与他揣测的秉性背离。 “那就,梧桐院吧!” 张平晏听见自己的声音,也听见心口狂跳。路过藏书阁,张平晏没敢抬头张望,仿如府上任意一个小厮,垂首行走。 不一会儿便定在了院子里,周遭是假山池水,后面一片树木。 地方委实偏了些,但禾枝说的不错。藏书阁本就偏僻,这间梧桐院自然更是往里。 院内伺候的下人早就预备妥当,禾枝嘱咐了几句,随后将一只令牌交到张平晏手中。 “这是咱们府上的令牌,凭此令牌可随意进出。自然,除了殿下的藏书阁。” 说着,抬首看了看头顶灰白。 “今日时辰已晚,大人旧物且等明日再取。眼下,还请大人沐浴更衣,晚些时候,至藏书阁侍寝。” 侍寝? 张平晏猛地一僵,好一会儿方才赶忙叫住将要离去的禾枝。 “姑娘方才说什么?” 他的声音都在打颤。禾枝淡淡一笑,面容终于有了些微变化。 “殿下从不勉强与人,大人若觉得不妥,奴婢这便回禀殿下。” 回禀之后又当如何?不做面首,离开此地? “不是,我……我还未成婚。”艰难地说出这句话,张平晏的脸颊已是涨红。 “奴婢明白,奴婢自会叫人前来,教授指点。” 指点?在那桩事上,有人会来手把手地教他应当如何。脑中不可自已浮上一幕,张平晏忙的摁下。 “不必。”张平晏仓促开口,“不必了。” 众人退去,又有一拨人进入。来来往往不知过了多久,忽的有人说道:“大人,水已经备好。” 张平晏嘴角到底泛起一丝苦笑,侍寝前要沐浴更衣,他果然同那春楼的红倌儿一般。 “我知道了。” 提步向内行去,身后风声烈烈,正趁他满身风霜。 藏书阁二楼。 禾枝将方才情形一一禀报,末了,又添补一句:“殿下,奴婢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楚惊春素不喜旁人如此试探,道:“我不喜迂回,你想说便说,不说便不要开这个口。” “是,”禾枝道,“奴婢揣测,张大人初入长公主府,或许有诸多不适,不如晚些时候再召他侍寝。” “禾枝。” 略压了音的一声唤,禾枝忙道:“奴婢是想,太后娘娘令张大人前来,或许另有图谋。或许,或许要他杀了您也未可知。” 楚惊春终于唇角微勾笑了笑,“这样才对。有什么便说,莫让我去猜你们的心思。” “奴婢明白,那……” “不妨事,去吧!” 若真是如此,却是正好。 只怕张平晏一介书生,提不得剑,不敢杀人。 大半时辰后,楚惊春用过晚膳,握着一本兵书坐于窗前。外头雪花纷飞,又势大之意。 “殿下,张大人到了。” 楚惊春没有应声,不一会儿便听着一道沉重的脚步声缓缓而来。她抬眼去瞧,正见男子肩膀微缩,明显是着了寒气,身子不大适应。 想是进了阁楼,禾枝便将他身上厚厚的披风取下,如今只着了一身单衣。 “听闻张大人入仕前曾教孩童读书,日后我唤您“先生”吧!” 四目相对,女子清浅地笑着。 张平晏看着外头漫天的雪花,些许洒在女子的发间,如梦似幻。 明明是得偿所愿,他又何来那么多的揪扯与不甘? 张平晏索性放开些,躬身一礼:“多谢殿下,殿下有酒吗?” 楚惊春手边倒是放着一壶茶,遂略扬了声音:“禾枝,送酒来。” 烈酒上桌,张平晏连饮了三杯,灼烧了喉咙,也将整个人烧得滚烫。他终于有些不惧这样的寒凉,勉强如常地坐在楚惊春的对面。 楚惊春倒了盏温热的茶送到张平晏手边,眸光微凉落在张平晏面上。 其实这样近看,张平晏虽是略显单薄,甚至比不得他带来的那位林霁尘的赝品,但他也有他的独特之处。那是挺直的脊梁下,独属于读书人的风骨与傲气。 诚然,或许也是酸腐。 好在也算俊秀,和着气质加持,可以入口。 到底是本能,张平晏的手背将将碰到温热的茶杯,便将其握在手心。 不为饮用,只为取暖。 张平晏忍不住去看楚惊春的眼睛,看了一眼又是避开,带些仓皇。 楚惊春只当不曾瞧见,照旧饮着微甜的茶水。 “我以为,先生不会来。”她轻声说着,面目平静如常。 “不知殿下因何这样想?” 白日里交锋,不论楚惊春还是太后,皆是将他攥于掌中胸有成竹的姿态。 “朝中大臣我大约都有些了解,先生幼时虽是过过一段困苦的日子,但那时太过年幼,想来也没什么印象。后头长大,也算父母看重,一路顺遂。” 张平晏反问:“殿下不顺遂吗?” “我啊!”楚惊春无谓一笑,“如今算是顺遂了。” 张平晏试着宽慰:“当年旧事臣也算听过一些,殿下受苦了。” 楚惊春依是笑着,只是笑着笑着忽的一眨不眨地看向张平晏。 张平晏猛地撞入其中,仿佛那个高高在上的长公主殿下如今不过一个寻常女子。清冷的眼波下也藏着不与人道的痛苦,不堪。 “你为何不问我,先皇的死,可是与我相关?我一直在等着,可惜没有一个人来问我。” 张平晏猛地一滞,忽的清醒,又在清醒下愈加深重的沦陷。 他的声音放得极轻,几近温柔。 “是逆臣楚青珣所为,与您无关。” 楚惊春摇着头:“他死的时候我在。” “殿下……” 张平晏慌张起身,又是四下探寻。他伸出手想要掩住楚惊春的唇,又觉失礼赶忙收回,只不安地站着,压低了嗓音。 “您……这话断不能再说。” 楚惊春愈是笑着:“怕什么?当时皇后娘娘在,我也在。还是四哥想法子将我送进去,就是想送那个人最后一程。” “其实我也想过,他这么厌恶我,偏是我最后在他身边,定是要死不瞑目的。可惜啊,我去的时候,他只剩下最后一口气,看清我,果然最后一口气也没了。” 张平晏素不知这些内情,眼下也没几分精力去想。 只安慰道:“陛下知道您如此聪颖,定是后悔的。” 他最不喜欢的女儿,胜过所有儿子。 “是后悔的,后悔当初没有斩草除根,确认我死透了再丢出去。” “先生,很多年我都不懂,怎么会有父母不爱自己的孩子?后来我懂了,不是不爱,是爱过的,只是更爱自己罢了。” “他们,也没什么错。” 张平晏凝着眼前女子,明明还是清冷疏离的模样,却愈加叫他觉得心痛如斯。 被厌憎,丢弃,恨不得杀死了事。 张平晏喉头有些发哽,略压了压,才尽力平和道:“您没有错,如今种种,不过是拿回本就属于您的东西。” 顿了顿,又是宽慰找补:“听说,淑太妃离宫之时,还一直念着您。” 提及淑太妃,楚惊春似被戳中软肋,猛地转过头看向窗外,声音也凉了几分。 “我乏了,先生回吧!” 张平晏顿觉失言,可也无力弥补,只躬身退去。转过四扇屏风,将要走到楼梯口时,楚惊春的声音忽的又从身后传来。 “这些话,先生当不会与人说起!” 隔着屏风,只隐约瞧得见女子单薄的身影。 “臣有幸与长公主殿下一道用茶,不过两句闲话。” “多谢。” 隐约可见,女子站起身向前行了两步。除却屏风,两人只隔着三五步的距离。声音清晰,面目模糊。 她道:“那便再说两句闲话,张先生,您是要忠君还是爱国?” 宛如迷雾顷刻被疾风吹散,摆在中间的屏风也遮不住两人的体面。 张平晏迟疑片刻,一字一句道:“臣忠君,亦爱国。” “四海升平,海晏河清,不好吗?” “您终是女子。” 哪有女子当权当政的道理? 音落,张平晏见对面的身影折回窗边,他只得恭敬垂首:“臣告退。” 翌日清晨。 楚惊春睡了个好觉,早早起身,一面用着早膳一面听烟兰在耳边絮叨着。 “殿下,梧桐院昨夜三更方才熄灯,今晨又请了住在府上的御医,说是染了风寒,且要歇上一阵子呢!” “所以?”楚惊春用着粥,抽空回她。 烟兰道:“奴婢猜想,这许是那张平晏的计策,以退为进,欲擒故纵。” “瞧他身子弱,真病了也是寻常。” “奴婢倒不是说他装病,只是,这么一个人,身段不行,体魄也不行。无非就是仗着他身后有太后和陛下,否则您哪瞧得上他呀!” 楚惊春抿唇一笑:“他自然也有他的好处。” 烟兰撇撇嘴:“书生文弱,除了一张嘴,奴婢是瞧不出什么好处了。” “骨头硬啊!”楚惊春道,“太后费尽心思将他送过来,总得知道他们要做什么。对了,我叫你打听的事,可弄清楚了?” 烟兰脸色一凝:“您想对了,江湖上还真的有这种药,于男子无碍,于女子却是要命。” “用在两厢欢好之时?” “正是。”烟兰道,“太后将张大人送来,想来就是打的这个主意。” “昨日您收了他,旁人揣度您的喜好,往后怕是没完。” “好在,也能清净几日。”俊俏的男子不是那么轻易能够寻得,便是寻到,也有诸多嘱托。 话音刚落,便听得一道拾阶而上的脚步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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