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楚惊春眉梢微挑。 这事显然,还有些旁的隐情。 “若说这听双,可怜是真可怜,愚蠢也是真愚蠢。”烟兰道,“她是家里穷吃不上饭,才被她娘卖进了司家。可是后头家里有钱了,见着几分兴旺,也没将她买回去。若是离了司家,哪还有后头被发卖到咱们这的事。” 楚惊春淡淡道:“或许,有旁的不得已。” 烟兰撇撇嘴:“什么不得已,就是惦记着她手上的月钱,大户人家三等丫头的月钱都比寻常百姓做活挣得多。云娘许诺给他们一笔银钱,她娘卖女儿卖的毫不犹豫,言辞间,还指望着再涨涨价。” 楚惊春脸色冷了两分:“这事,听双可知道?” “谁知道呢?”烟兰无谓摆摆手,“或许知道,或许不知道。” 楚惊春轻笑了声:“被卖了,倒还念着娘亲。” “是啊,若非顾念着她老娘,听双也不会背叛司予,做两头的奴才。”说到这,烟兰方顺势问道,“掌柜的,您怎么忽然问起听双?” 楚惊春不应,只轻飘飘反问一句:“你呢烟兰,你拜的是几头的主子?” 烟兰骇了一跳,猛地跪下。 她身子不停地打颤,心下隐隐有些念头,可又存着一丝侥幸,不敢擅自开口。 不妨,头顶又传来楚惊春的声音,还是那样的清冷沉静,叫她的慌乱愈是无所遁形。 她道:“你应是知道我,凡是叫我死的,必先一步被我取走性命。云娘呢,格外嚣张些,离了春和楼还指使银杏和听双行事,我必要她死。” “烟兰,你要不要与她通个信?” “奴婢不敢!”烟兰垂着脑袋,“奴婢断断不敢,奴婢没有认旁的主子,奴婢的主子只有您一人。” “从前的事,我亦不想多说,你将她如今的住址告诉我。” 如今的住址? 云娘还能住在哪,做了姜大人的妾室,自然是住在姜大人府上。可楚惊春有此一问,烟兰一惊,蓦地抬起头。下一瞬,便是迅速道出一个住址。 一旁阿涧附声:“正是此处。” 阿涧声落,烟兰心中大石骤然落下。她终于赌对了一次,说了实话,未敢继续扯谎。 楚惊春见她身子一软,似猛地卸了全身气力。招招手叫她近前,“替我办件事。” 烟兰躬身附耳,却是在楚惊春清淡的语调里,一字一句,骇的她如坠冰窟般心底都滋生出寒意。 听罢,烟兰到底没忍住,低声道:“掌柜的,您真的要这么做?云娘她……” 终归是伺候了太多年的主子,烟兰下意识便想求情。 楚惊春瞥她一眼:“我本不喜用这些下作的手段,奈何她三翻四次要害我,法子用尽,我不叫她如意倒有些可惜。” 烟兰默了默,再不敢多说。 …… 又几日,终于到了少将军前往罗家提前的日子。 这一日前,便有无数人得了风声,多得是翘首以盼,亦多得是咬牙切齿。而这偌大的京城,更多的自然是寻常百姓的日常。 城郊的农户要下田,城内的摊贩要早起摆好摊子,宅院里的夫人伺候夫君起身上朝,宅院外的买车亦早早备好。日头渐渐升起,人流穿行,如往日没太多不同。 春和楼内,除却地字十一号房,亦是寻常。 前一天夜里,大夫就请了一茬又一茬,说的大体相同,全都是回天乏力。天色将明之时,便有消息从春和楼传出,司予姑娘香消玉殒了。 没入春和楼的罪奴死去,要请衙门的仵作验明正身,方可入殓。而这入殓的仪式,搁在百姓家,大抵还要停棺三日。可身在春和楼的女子,微贱又没有家人,不过一张席子卷了丢去乱葬岗。略好些,也不过一座坟冢,终归没得那些仪式耽搁。 是以,确认司予咽了气,听双伏在她床前哭了一场。天蒙蒙亮时,楚惊春便打发了小厮去衙门请仵作来。 小厮快速朝外跑去,地字十一号房内,吵闹退去,渐渐地,只余下听双的哭声和楼里围观过来的姑娘们的啜泣声。 兔死狐悲,司予死了,难免想到自己的将来,总要落下几滴泪来。 楚惊春渐渐觉得聒噪,环视一圈,淡声开口。 “都睡醒了?” 这个时辰,是平头百姓早起的时辰,却是楼里姑娘们刚刚歇下之时,正是困倦。然则一人两人,竟没有离去之意。或是瞧一个热闹,或是要做司予确实身死的见证。 众人闻言,下意识看向楚惊春,只一眼,便被她周遭气场唬住,忙的垂下头,而后一道退去。 屋内得了清静,楚惊春方瞧向听双,“你家主子没了,你日后可有什么打算?” 听双忍住泪水,委委屈屈地看向她:“奴婢不知。” “不如同司予一道走吧,也搏一个自由身。” 听双愣了下,察觉话头的一层深意,却是不及察觉更深的那层。她只知,所谓自由身,乃是楚惊春或许察觉她所为的一个警醒。 听双本就跪着伏在床前,这时猛地侧过身头颅捶地。 “奴婢,奴婢不知犯了什么错,掌柜的竟要处死我,奴婢还不想死。” 这般一味地揣着明白装糊涂,楚惊春忍不住笑了笑,“死了,可就自由了。” 话头何必挑破,但凡有些脑子,也该明白楚惊春此刻,还存了最后一份诚意。然则听双却是没得烟兰那般会赌,她咬紧了牙,到底不认。 “奴婢不想死。” 楚惊春彻底没了兴致,手中茶盏落在桌上发出声响,声响落入门外人的耳里,当即进门。 阿涧看一眼楚惊春,径直走到听双身后。高大的身躯笼罩下来,平添一份威压。听双面对楚惊春本就心有怯怯,这时添了阿涧,更是忍不住牙齿打颤。 “掌柜的,奴婢实在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 “听双,你瞧瞧这个。”楚惊春淡声道。 听双缓缓抬起头,却见阿涧手心正放着一只梅花簪,梅花的式样是她一刀一刀亲手雕刻,送于阿娘的生辰礼。 同时,这只梅花簪,亦是云娘拿来胁迫她。 怎么会到了楚惊春的手里? 听双脑子转了一个圈,忽然懂了。这东西落到楚惊春手里,那便是此番要胁迫她听话的人,也换成了楚惊春。 巨大的震惊过后,听双竭力镇定下来,满目警醒。 “你要做什么?” 楚惊春轻飘飘道:“可记得我方才说了什么?” 听双愣了下,终是后知后觉想明白先头话语的另一层深意。“你家主子没了,你日后可有什么打算?”原来所谓她的主子,指的并非司予,而是云娘。是以,落在云娘手中的梅花簪才会辗转到了楚惊春手里。 听双愈是惊愕:“你……你把掌柜的怎么了?” “云娘下场如何,自有烟兰替我处置,你还是先想想自己。” “烟兰姑娘?” 听双愈是瞪圆了眼睛,今日事多,她几乎忘了,常常跟在楚惊春身后的烟兰姑娘,竟是不见了踪影。 “不可能!”听双断然摇头,“烟兰姑娘跟随掌柜的多年,绝不会背叛掌柜的!” 时至今日,听双认得,仍旧是云娘为掌柜的。诚然,春和楼众人,只知云娘忽然离去,并不知楚惊春夺位的过程,更不知云娘本应身在姜大人府上。是以,难免更倾向于在执掌春和楼多年,树大根深的云娘。 楚惊春懒怠得与她多言,看一眼阿涧,自个便是背过身去。 下一瞬,只听得咔嚓一声响,便是听双一声痛呼。 阿涧垂首睨着她:“姑娘如今可想清楚了,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什么话。” 双臂同时被生生拽脱臼,听双满目惊惧,再不敢多说一句废话。不停地捣着下颌,直接道:“奴婢明白,奴婢明白,奴婢再不敢多言。掌柜的您说什么,便是什么。” 终是不再认云娘为主。 阿涧俯下身,又是一声脆响,听双使了使力,两条胳膊终于又是她自个的。 随后,仵作前来验明正身,司予被抬到马车之上,买好的棺木直接放在了城外,免去了拉棺木洒纸钱游街。预备离去时,楚惊春看向一直垂着脑袋跟在身后的听双。 “可要跟着同去,送你家姑娘最后一程?” 听双忙的摇头,她哪敢亲眼见着棺木入土?先头预备的,于众人眼前拆穿司予假死之事,也一并了却。 况且,死不死的又有什么要紧,她的软肋叫人捏着,云娘不知下落不知生死,安稳听话,保住自己的性命才是要紧。 事情处理妥当,楚惊春折回房内,听双仍旧亦步亦趋小心谨慎地跟着,生怕她一个不悦就叫阿涧拧了她的脖子。 楚惊春顿住步子:“还跟着我做什么?” “奴婢,奴婢……”听双吞吞吐吐,脸色拧巴得很。 楚惊春想了想:“阿涧送司予出城,眼下倒是你的机会。” “奴婢不敢!” 听双愈发慌张,她顶多在需要传信这种事上做出阻隔,叫楚惊春身处险境,哪敢真的自个上手杀人?况且,她刚刚见识了阿涧的手段,纵然阿涧此刻不在这,待阿涧回来,她若杀了人,岂非又是性命不保? “那你想做什么?” 听双迟疑了好一会儿方道:“掌柜的,您真的不杀我?” 罪犯假死逃离一事,若是为人知晓,楚惊春所犯便是要死的罪过。最稳妥,当是灭口。 听双继而道:“您就不怕,有一天我将此事捅出去,坟冢无人,您该如何交代?” 楚惊春颔首浅笑:“谁说无人?” 听双赫然呆住,这话意味明显,便是听双往日不是十分机警之人,也听出其中含义。 听双被吓得后撤一步,缓过神,紧接着又道:“若是司予姑娘现身京城,亲自戳破此事呢?” 纵然棺木里躺着一具尸首,面目难辨,可若是司予本人重新出现在京城。那么假死一事,必然被人咬死,无可辩驳。 楚惊春一顿:“你想说什么?” 听双自觉今日,极艰难方保住一条性命,忙上前一步。 “奴婢被云娘胁迫,同司予姑娘说了许多离间您和她的话。” 楚惊春轻轻“嗯”了一声,没几分放在心上。如何离间并不要紧,若司予当真回来,必是舍了性命不要也要折返。那么,便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解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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