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及音清楚她为何会怕成这样,想着裴望初说不定正在外室看笑话,心中一阵烦躁。 “出去!” 这是她用了许多年的一把犀角梳,谢及音看着地上四分五裂的梳子,和身后个个寒毛卓竖生怕被点到的侍女,谢及音有些无奈地闭了闭眼。 过了一会儿,她缓声道:“门外站着的那个,进来给本宫梳头。” 裴望初闻声而进,示意识玉将剩下几个婢女都带出去。 他捡起地上碎裂的犀角梳,收进袖子里,见妆台上再无别的梳子,干脆以指为梳,为谢及音梳理开头发。 她的头发浓密顺滑,如春蚕新丝,韧而不砺,柔而不弯。裴望初的手指自千丝万缕间穿过,只轻轻一拢,就将银缎似的长发攥进了掌心里。 “磨磨蹭蹭,难道裴七郎的手也伤了?” 镜子里只映出他半张脸,谢及音看见他薄唇勾了勾,“殿下昨夜一夜未睡吗,怎么脸色这么差?” 谢及音垂着眼不言,她昨天晚上确实一宿没睡好。 崔缙的那番话惹得她心绪不佳,让她想起了刚成婚的那段日子。崔家人都不是好相与的,那时她在崔家受尽了冷待,直到独自开府后才好过了一些。 如今他们已经相看两生厌,各过各的日子,崔缙又来同她说这些有的没的,当她是什么,谢及姒不理他时供他消遣的替身吗? 谢及音生了一夜的气,脸色怎么可能好看。 裴望初微凉的指腹按在她眼下的位置,轻轻揉压。过了一会儿,谢及音觉得双眼的酸涩感轻了许多,缓缓睁开眼睛。 “我要入宫去见端静太妃,你动作快些。” “晨起要心静,殿下别急,一会儿就好。” 裴望初松了手,从妆台兰瓷瓶里抹了一指桂花油,又从妆奁里挑了几支石榴色的珠钗和步摇,那是谢及音从未戴过的颜色。 谢及音拒绝道:“不行,太艳了。” “没有吧,”裴望初将发钗放在她鬓间比了比,不以为然道,“您是进宫,又不是去上坟,何必太素。” “混帐东西——” 裴望初的手压在谢及音肩膀上,“要挽发了,殿下别乱动。” 这头发长得不争气,竟格外听他的摆布,被他分成几绺,在指间穿梭,不过一炷香的时间,便挽成了一个标致的随云髻。 银发如云,层层叠拢在右侧方,一支金流苏的石榴步摇垂至耳侧,摇晃间扫过她的眼尾,衬得她愈加风流逸致,风韵无双。 谢及音往镜中瞥了一眼,又匆匆垂下眼帘。 说话也少了三分怒气。 “出去吧。” 裴望初又顺手为她挑了一对玄色耳坠,指腹抹过她的耳垂,帮她戴在了耳朵上。 “殿下早去早回,听说嵩明寺的红叶正是好时候,您近来接连不顺,不如同去拜一拜。”
第18章 假宦 谢及音入宫去寻端静太妃,刚踏入芳清宫观,就说要再讨几瓶五石散回去。谢端静便趁机将几个侍女打发走,邀谢及音进屋说话。 “你托我打听的事已经有眉目了,新没进宫的女眷都在尚服、尚食两局干杂活,这里面只有几个裴家旁支的姑娘,没有裴星罗。” 谢及音微微蹙眉,“裴家未出阁的女郎只二十多个,竟然还会分开处置?” 谢端静低声道:“掌事尚宫知道些内情,说陛下还赏了一批人给王家和杨家,你有心找,不妨去这两家打听打听,我就帮不上什么忙了。” 王家和杨家,都是扶持谢黼登基的功勋新贵,可惜谢及音一家都说不上话。 谢及音对谢端静道:“姑姑对我的事如此上心,可惜我尚未打探到那位的消息,倒叫我惭愧了。” 谢端静并未介怀,笑了笑道:“你既喊我一声姑姑,我自然拿你当侄女看待。谢家的女人都不容易,你我互相扶持,何必一厘一分计较得那么清楚。何况前太子身份敏感,行事必定万分小心,你没有消息,也不是你的错。” 这话倒让谢及音更有以小人心度君子腹的感觉,她屈膝朝谢端静一拜,“谢姑姑体谅。” 谢端静一把扶住了她,“别急着拜,我另有一事要求你。” 她走到门口,让侍女去传人,过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一个身穿青衣的年轻宦官垂首迈进了屋里,朝谢端静跪地行礼。 谢端静对他道:“你起来,让嘉宁公主好好瞧瞧你。” 那宦官起身走到谢及音身边,先是跪地磕头,然后直起身子,垂着眼皮,神情恭顺地任谢及音打量。 他瞧着年纪不大,生得颜色极好,唇红齿白,眉眼柔和,若非身高体长,瞧着竟像个容貌昳丽的女郎。 谢及音不解地看向谢端静,不明白她这是什么意思。 谢端静解释道:“他叫郑君容,本是骆夫人身边的宦官,在宫里闯了点祸,骆夫人保不住他,便求到了我这里。骆夫人待我一向不错,我不忍心拂拒她,只好请你将这小冤家带出宫去,搁在你府上用着。” 谢及音听说过骆夫人,是当年魏灵帝身边极得宠的宫妃。 魏灵帝的妃子们大都出身名门,谢黼登基后恩威并施,一方面用裴家杀鸡儆猴,另一方面又通过善待旧朝贵人的方式来笼络旧朝世家。所以他没有把魏灵帝的妃嫔都一刀砍了,反而好吃好喝地养在洛阳宫里,甚至挑了几个家世显赫的夫人封为太妃,以安旧贵的心。 谢及音搁下茶盏,淡声问郑君容:“闯了什么弥天大祸,竟能跨好几道门坎,求到本宫面前来?” 闻言,郑君容脸色一红,求助地瞥向谢端静。 谢端静冷笑,“嘉宁公主问你话,你看我做什么。” 郑君容小声道:“奴……奴不敢答,怕冒犯殿下。” 谢及音更好奇了,看他这弱颜易愧的模样,谢及音实想不到他能怎么冒犯自己。 谢端静叹了口气,似有难言之隐似的,倾身附耳对谢及音道:“他是骆夫人千方百计弄进宫的,没挨刀,那里不干净。近日骆夫人有害喜之兆,不敢再留他了。” 谢及音听明白了,双眉一挑,“果真是人不可貌相……骆夫人真怀了?” 她父亲虽然作出了一副宽和容人的雅态,不代表他连疑似魏灵帝的孽种都愿意饶过。 “她已托我配制打胎的方子,这郑君容,却是万万不敢再留,又不忍心灭口,只能托人远远地送出宫去。” 谢及音屈指轻轻扣着桌子,细细打量正面红耳赤低头不语的郑君容,“原来是个胆大爱偷,心思不老实的。” 郑君容头垂得更低,谢端静叹了口气,替他说话道:“他本是为还父债要卖身为奴,骆夫人买下了他,就是他的主子,主子吩咐,奴才哪敢不听?” 谢及音笑了笑。天底下奴才不一样,她府上那个就敢阳奉阴违,蹬鼻子上脸。 谢端静从果盘里捡起一颗蜜枣砸在郑君容头上,恨铁不成钢道:“是块木头扔水里也噗通响,你在骆夫人跟前也这么哑巴吗?若是不想出宫,趁早滚回去,别在我芳清观杵着!” 郑君容慌忙给谢及音磕了个头,“奴才留在宫里会连累娘娘,还请嘉宁殿下大发慈悲,救奴才一命!奴才会养蛐蛐儿,会唱曲儿,会捏肩,还会煎五石散……求您收了奴,奴日后一定全心全意服侍殿下!” 谢及音惊讶道:“你会的倒不少。” 谢端静趁机低声对谢及音道:“听说你府上贴身服侍的男子不多,这是个讨人喜欢的,你带回去可着花样用,不然从我这儿讨了这么多五石散,岂不是浪费了?” 谢及音闻言面色一红,以袖掩面轻咳了几声。 她这桃花映水似的娇俏模样逗得谢端静一乐。外面都传她这侄女寡廉鲜耻,可谢端静在宫中混迹这么多年,却少见她这样色厉内荏的薄脸皮。 谢及音怕谢端静再说出更没谱的浑话,干脆应下了她,“他若是懂规矩,我留下他便是,姑姑不要再说了。” 谢及音让识玉拿着她的印信去了趟内廷监,将郑君容的名字从骆夫人处改到了嘉宁公主府。 宫里宫外的太监皆受内廷监辖制,谢及音只能将郑君容带回去用,却不能随意放他走。从宫中回府的路上,谢及音思虑了半天该如何安置郑君容。 放得远了,怕他暴露身份,放得近了,他毕竟不是真太监。要想找个不远不近的地方安置他…… 谢及音心里一动,想到了一个好去处。 裴望初在府中无所事事,将谢及音摔断的犀角梳粘合了起来。可那裂痕实在是碍眼,想她堂堂公主,必不愿意用破损之物,于是他重新找了块桃木,比照着犀角梳的样子,用他那给裴家人刻牌位练出来的技艺,给谢及音重新刻了把疏齿的桃木梳。 这木梳材质糙劣,谢及音更不会用。裴望初也不指望她拿去梳头,本就是做来讨她欢心的小玩意儿,只求哄她一乐,愿意带他去嵩明寺赏秋就足够了。 裴望初这边正盘算着,谢及音却从宫里带了个人回来,让他去见一见。 “东厢房有好几间空屋子,以后这位郑郎君与你同住东厢房,”谢及音靠在太师椅上,指着郑君容,笑眯眯地对裴望初道,“郑郎君是宫里的老人,最懂尊卑礼仪,裴七郎闲来无事时,多向郑郎君请教请教规矩。” 裴望初看了垂首危立的郑君容一眼,好啊,真是好得很。 但他面上不显山不露水,十分有礼地朝郑君容拱手道:“敝姓裴,行七。” 郑君容忙还礼,“久仰裴七郎大名,日后请多指教。” 谢及音接过识玉递来的樨露茶,笑吟吟地望着这赏心悦目的一幕。 公主府的下人很快就在东厢房给郑君容收拾了间屋子,吃穿用度不算上乘,好在清净舒适。 入夜,郑君容正在收拾杂物,眼前灯影一闪,转头见裴望初慢条斯理地走了进来。 郑君容起身拱手作揖,“裴七郎。” 裴望初没还礼,在屋里扫了一眼,“如此陋室,真是委屈天授宫弟子了,倒不知天授宫涉猎之广,连内宦也做的如此痛快。” 郑君容脸上笑意不变,“一时委身之计罢了,裴七郎应该深有同感。” 裴望初冷笑一声,“谁说我是一时委身?我正打算在公主府里养老。” 郑君容道:“师兄不是那样的人。” 裴望初默然,负手行至窗前。月色映出他颀长的身形,他看着庭院里的芭蕉,郑君容看着他的背影。 “这么多年没见,我还担心师兄未必能认出我来,”郑君容缓缓低声道,“毕竟师兄心里牵挂的人,实在是太多了。” 裴望初并未回身,“你何时来的洛阳?” “大概在师兄走后一年吧,那时天授宫里也变得无聊,听说师兄回了洛阳,我便想来寻师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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