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去找几个力气大的禁军来,将这炼丹的鼎炉拖出去砸了,一应器皿,也都毁掉。” “呃……”郑君容一僵,心中有些替自己后怕,谨声道,“遵命。” 殿中又只剩下了他们两人,□□后有些恹恹的倦意,谢及音撑额轻按太阳穴,闭目小憩。 裴望初在她耳边道:“渴不渴?我叫人从别处送些茶水进来。” 是有些渴,五脏六腑里仿佛有细细的火苗在烧。方才她一时动情,又心疼他,应了他不少事,冷静下来回想,简直处处蹊跷。 他当初答应放她离开,答应得那样痛快,原来是阳奉阴违,先派许多人来公主府中缠她,见此计无效,又使出苦肉计这种下策。 可是下策归下策,苦却是真的苦,叫她一时气得牙根痒,又不忍冷脸同他算账,怕再把人逼出个好歹。 罢了……来日方长,往后算账的日子久着呢。 思及此,谢及音面上露出一个温柔的笑,握着裴望初的手让他绕到身前来,“我不渴,七郎不必折腾,倒不如自己先说说,你的身体是什么情况?可有哪里不舒服?” 裴望初握着她的手抚上自己的脸,她的指腹微凉,落在红痕处很舒服。 她说不走了,裴望初的口径就变了,安抚她道:“只是砂毒淤积丹田,不算什么绝症,日后悉心调理即可。” 谢及音轻轻揉着他脸上的红痕,闻言叹息道:“我对天授宫实在是没什么好印象,劝你不要瞒我,若是过会儿与太医的话对不上……” “暂不危及性命,至于别的,殿下不必牵挂。” 谢及音默然一瞬,又问:“可会影响子嗣?” “殿下觉得受影响了吗?”裴望初闻言轻笑,一边不愿惹她难过,一边又暗暗受用她的关心,“只有殿下想要,就不会影响。” 回想起刚才的放浪,谢及音耳垂隐隐发热,她又默默合上眼,不说话了。 前来德阳宫的路上,郑君容悉心叮嘱了太医一番,教他如此如此答话。这对出身天授宫的师兄弟在性命攸关之事上向来有默契,太医给裴望初诊断过后,故意将症状往轻了说,竟与裴望初所言八九不离十。 谢及音悬着的一颗心这才缓缓落了回去。 折腾得天都要亮了,谢及音才在偏殿歇下,这一觉直睡到日上三竿,醒来时,裴望初正在帐外守着她,为她提起绣鞋,说道:“等会吃过饭,有样东西要请皇后娘娘过目。” 她乏得很,懒得与他争逞口舌,随他一会儿“殿下”,一会儿“皇后”地乱喊。可是当他在妆台前为她梳起繁复的高髻时,谢及音轻轻蹙眉道:“何必弄得这样夸张,绾成偏髻即可。” 裴望初正专心致志,“过会儿再给你梳偏髻,眼下先听我的。” 谢及音的五官生得极好,不施粉黛时清绝出尘,待细描柳眉、薄施胭脂、轻抹朱唇,则又是另一种明艳动人。 华丽的高髻衬得她更加端庄,在一旁打下手的识玉也不免惊艳道:“殿下从前是仙女下凡,如今却是神女临世了!” 谢及音嗔她道:“你也陪他一起胡闹,当本宫是木头娃娃么?” 正说着,却见一行宫女鱼贯而入,个个将檀木盘捧到眉际,盘中放着一套金玉璀璨的凤冠,瞬间照得室内金光闪闪。 尚衣局的尚宫带着八位绣女走在最后,她们合力托着一套玄色的皇后衮服,另有两个绣娘在后捧着捧着拖地的披帛。 谢及音当场愣住了。 裴望初见状一笑,温声道:“烦请皇后娘娘移步,试一下明日登基大典时要穿的衮服。” 谢及音一时未回过神来,“明日……” “嗯,明日帝后同时参礼,待试过衮服,会有尚书省的礼官来教你流程。” 裴望初轻声在她耳边道,“昨晚之前,不敢让你知晓,怕你不同意,还望皇后娘娘见谅。” 谢及音又好气又好笑,“难道我如今就同意了?裴七郎真是打得好算盘,时间也赶得如此凑巧。” 裴望初不敢辩白,抬手为她顺气,“此事确实是下策,你若心里有气,尽可罚我骂我,实在不行,就叫仪典往后移几个月,待你气消了,想通了,咱们再办。” 这话说得可真是有恃无恐,封后大典可以拖,难道登基大典也能拖么?拖来拖去,他就不怕夜长梦多,拖出乱子来? 谢及音缓了口气,对裴望初道:“你来内室,我有话与你说。” 这发髻沉得很,绕过屏风后,谢及音慢慢沿着榻边坐下,裴望初为她斟茶,递到她手边。 他说道:“你若是要罚我,不必避着别人,训诫帝王本就是皇后之责,我不怕叫人知道。” 罚他什么?是打他耳光还是叫他跪着?他这人性子古怪的很,只怕是罚得越狠就越合他心意。 谢及音接过茶盏,慢慢说道:“登基大典是新朝之始,不可儿戏,我既然答应你留下,自然要做你的皇后。虽然你此举实在是过分,但为大局计,我也不是不能答应。” 听她说答应,裴望初的心先落下了一半,“看来殿下还有条件。” 谢及音道:“我要与你约法三章。” “哪三章?说来听听。” 谢及音边思索边说道:“其一,你要专心调养身体,不可再沾染丹药。” “可。” “其二,有求直言,有话直说,不许你再算计我。” 裴望初闻言一笑,“我有求,殿下一定答应么?” 谢及音瞪了他一眼,“这是我在立规矩,哪有你讨价还价的份。” “好吧,”裴望初轻声叹了口气,“可。” “其三,既为帝王,日后当以国事为重,要做臣民表率,不可轻言生死,亦不可轻言弃位。” 这一条,裴望初没有急着答应。“不轻言生死”几个字说得轻巧,若是轻易应下,日后若有不测,岂不是叫他自套枷锁。 谢及音柳眉微挑,“七郎不愿么?” “这一条,我亦有三章,要殿下先应,我才能应。”裴望初俯身撑在她身侧,双目沉沉,笑意不达眼底。 谢及音望着他的眼睛,一时有些出神,半晌才道:“你说。” “其一,你做大魏的皇后,既掌皇后凤玺,也掌天子玉玺。” 虽有些出格,倒也不算离谱,谢及音应下了,“可以。” “其二,不许你以国事为由,逼我做伤及你我情意的事,譬如纳妃。” 谢及音莞尔,“你当本宫乐意膈应自己么?” “这算应了?” “应了。” “其三,”裴望初伸手抚上她的鬓角,缓缓抬起她的下颌,凤目半阖,柔声道:“百年之后,若我先崩,大魏江山托付给皇后娘娘,若皇后娘娘先崩,我要为你殉葬。” 谢及音双眉一蹙,“巽之!” “答应我。” 她一时不言,裴望初眉目微冷,“那你此章是何意?昨夜哄我的话,今日就要反水吗?” 谢及音气急,“是我反水还是你无理取闹?要么你我一起死,要么谁也别陪着谁,你说这种话是何意,真当我心里没有你吗?” “这不一样,”裴望初长长一叹,“就算没有我,殿下也是明珠,当光披四海,照耀九州,但我若失了殿下,便一无所有……你真当我爱这凡尘羁縻,劳碌不休吗?我只是爱你而已。” 此话说得太重,谢及音心中又酸又黏,她想劝他惜命,劝他爱这世间种种,裴望初却先一步抢了她的话。 “我不强求殿下心中只有我,殿下也不要强求我心中有其他,我们各退一步,各得最合适的归宿,好不好?” 谢及音缓缓摇头,“不好。” 裴望初默然半晌,又问道:“倘你我尚有儿女在世,你能舍得下他们,随我而去吗?” 谢及音一噎,反问他:“那你能吗?” 裴望初一笑道:“我能。” 谢及音倒吸了一口凉气。 “所以殿下不必与我比心狠,你我终究是不一样的人,我从不怪你,”裴望初低头在她额间落下一吻,“我最初爱的即是这样的你。” 若她并非如此,当年她身为谢氏的公主,又怎会救一个裴氏的逆臣。 她的爱如月印万川,一月在天,万川得映,身为凡尘细流,能得她偏爱已是万幸,怎舍得那明月坠落,令四海如长夜? “答应我吧,阿音。”
第74章 房术 帝王衮服描龙, 皇后衮服绣凤,华袿飞髾,曳地披帛上以金线绣成十二章纹, 日月星辰在天,群山黼黻在后。 金玉凤冠沉甸甸压在头上,裴望初抬起她的双臂,为她整理衮服,见她仍微微蹙眉, 贴在她耳边道:“这么多人看着呢, 明天要大婚了,不高兴吗?” 头一回见帝王亲自为皇后更衣, 尚衣局尚宫带着一众宫娥跪在阶下, 屏息不敢言语。 谢及音仍在纠结刚才被迫应下的那三章,闻言回过神,见众人都跪着,脸上的神色缓了缓, 对裴望初道:“叫她们都起来吧。” 识玉带着众人退下, 裴望初怕累着谢及音,端庄繁复的皇后衮服尚未捂热, 又被层层褪下, 随意搭在一旁,凤冠也被摘下, 高髻层层拆开。 一编香丝云撒地,玉钗落处无声腻。 只着中衣的谢及音突然扑进他怀里,一边仰面吻他, 一边抽解他的衣带。 裴望初揽着她的腰往上提,轻声提醒她道:“明日是大婚, 殿下。” “明日要,今日就不要了吗?”谢及音勾着他的衣带,屈指点在他心口,“明日绾发,今日就不绾了吗?你昨夜还说要一辈子为我绾发,你若是走得早,要本宫一辈子披头散发么?” 这话听得裴望初极受用,他绕起谢及音的一缕长发,安抚她道:“那我为殿下绾发到一百岁,好不好?” “自然是好,”谢及音描着他的眉眼,又絮叨了一遍,“你要惜命啊,巽之。” “只要殿下怜我,我就惜命。” 情至浓处,风吹帐中,低声絮语,暗香浮动。 和他在一起,总教人觉得食髓知味,明明昨夜在公主府一回,在德阳殿中一回,明日又是大婚,可今日还是越了界。 谢及音脸上红韵犹存,她惫懒地靠在裴望初怀里,有些担忧地问道:“这段日子如此放纵,会不会对你的身体不好?” 裴望初低声道:“只要殿下受得住,我就受得住。” “我是认真在问,你从前服用了那么多丹药,不是该好好调养吗?” “殿下知道如何调养?” 谢及音轻轻摇头。 裴望初缓声在她耳边说道:“砂毒淤积,在疏不在堵。《素女经》有云:阴阳交接,爱乐弥合,是精气通畅之正道。殿下怜我,是在帮我。” 谢及音似信非信,“《素女经》中……真这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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