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另有高明,只是故意吊着她,好教她心里念他罢了! 陈留郡内风声日紧,明明是年末,却并无喜庆的氛围,人人脸上都是一派苦相。 蔡家的私兵在街上横冲直撞,嚷嚷着要抓南晋的细作,裴望初和郑君容知道,他们真正要找的是徐之游的线人。 他俩扮作堪舆道士混入陈留郡中,借堪舆风水的机会前往蔡家摸了个底,入夜,裴望初在灯下观览陈留郡的坊街图,点着蔡家所在的位置对郑君容说道: “仅有营建逾制和蔡宣堂侄掳掠民女这两条罪证,并不足以将蔡氏连根拔起,兼并土地、逼良为奴虽是恶行,面上毕竟是合法的手段。端掉蔡氏容易,要其他世族心服而偃是件难事,必要有一条罪证,令蔡氏无法翻身,其他世家避如蛇蝎。” 郑君容似有所悟:“宫主指的是……” 裴望初轻声一笑,“造反。” 陈留郡四周多山,山上多松木,秋天常有百姓入山,伐薪烧炭,后来这些山头被蔡家的几个旁支划地自占,成了他们的私产。 今冬蔡家四处征役百姓入山烧炭,常常只见人进山,不见人出山。陈留的线人早就查出了此间有猫腻,徐之游也正是因暗中探访此事被蔡氏知觉,所以不顾他御史的身份也要将他抓起来。 裴望初带着几个擅隐匿的天授宫弟子进入山中,要亲往探查蔡氏的猫腻,为以防万一,叫郑君容带人在外接应。 这一夜时闻山中猿鸣凄厉,郑君容提心吊胆了一夜,平明时分终于等到裴望初回来。 他们这一行很顺利,不仅查清了蔡氏在山中的猫腻,发现了他们抛掷尸体的死人谷,还从死人谷中救出来一个摔断腿的青年男子。 那男子自称姓刘,世居陈留郡务农,“……今夏大旱,粮食收成不好,朝廷虽然减了税,但郡中反而增税。交不起税就要拿地来抵,若是连地也卖完了,就要与蔡家签卖身契,入山烧炭。” 郑君容持纸笔录口供,闻言抬头问裴望初:“真的是烧炭吗?” 裴望初从夜行衣换回了一身鹤氅,又是一副超脱红尘的仙人模样,手里把玩着塵尾的银丝,不知在想什么。 “从谦不妨猜猜看。” 郑君容想起天授宫从前的行径,猜测道:“莫非是在屯养私兵,私铸兵器?” “这么点地能屯几个兵,再猜。” “那……” 郑君容想象力有限,刘姓男子忙说道:“山里有金矿和铜矿,蔡家人在悄悄挖金矿,铸假/币!” 郑君容闻言吃了一惊。 裴望初道:“蔡家并不缺钱,那矿山的规模,说是日产斗金也不夸张。有了钱,朝中自然有人,家里也不缺兵,倘十年八年下去,待朝廷被蛀光了,就是蔡家揭竿而起的时候。” 郑君容感慨道:“还真准备造反啊。” “是啊,”裴望初一笑,“朕可从不冤枉好人。” 他让刘姓男子在口供上画了押,以作事后清算的证据,又让郑君容携虎符前往别处调兵,“尚不知这些驻军被蔡家腐蚀了多少,此事只能你去,若我孤身露面,怕他们生贰心。” 又将天授宫的人留为己用,“山中尚有许多百姓,我怕事情败露后蔡氏会杀人灭口,要先派人进山将他们带出来。你将兵调来后,就埋伏在山脚下,听我号令行事。” “是。”郑君容不敢耽搁,连夜携虎符调兵去了。 眼见着到了腊月二十七,今日是蔡氏女眷入宫谢恩的日子。 蔡夫人携女儿、嫡媳等一众女眷来显阳宫觐见,谢及音在偏殿接见了她们,过一过面子功夫。 寒暄过后,蔡夫人提到了陛下,谢及音说在宣室殿,蔡锦怡听见这话,心中微动,寻了个借口离开显阳宫,一路往宣室殿找去。 她今日特地打扮了一番,为显腰肢,特意穿了单薄的春衫,被腊月的寒风一吹,面颊冷红,显得盈盈动人。 她心中又激动又紧张,快走到宣室殿时,在湖边停下,正对着湖面顾盼,不料突然被人从背后一推,“扑通”一声摔进了冷湖里。 湖水冰冷彻骨,蔡锦怡慌声在水中挣扎。 识玉冷眼在岸上看了一会儿,估摸着她吃够了教训,才命内侍将她救上岸,给她裹了毯子,抬回显阳宫。 见千娇百宠的女儿冻得脸色青紫,连话都说不出来,蔡夫人心疼得抱着她失声痛哭。谢及音从容不迫地让人将蔡锦怡带到偏殿安置,对蔡夫人道:“令爱是自己贪玩落了水,夫人哭得这么大声,倒好像是受了本宫什么冤屈。” 蔡夫人敢怒不敢言,只哭诉道:“好端端的,锦怡怎么会跑到湖里玩?” “是啊,还是在宣室殿外的鲤鱼池,”谢及音端起姜茶,慢悠悠道,“那锦鲤池怪得很,常有宫娥失足落水,陛下隔三差五就能撞见一回,说是池中有邪祟。看令爱这模样,一时是出不了宫了,就先在显阳宫里养着吧,正好与本宫做个伴,带她见见陛下,可好?” 闻言,蔡夫人又心动又疑惑。她不敢相信皇后这么大度,会主动引荐她的女儿,可无论信不信,谢及音都没有给她选择的余地,她说要留下,便只能留下。 出宫归府后,蔡夫人忙将此事告诉蔡宣。 蔡宣刚收到本家陈留郡的来信,得知御史徐之游暗中查探陈留一事。他听说过徐之游,一个寒门出身的御史,身后并无家族支撑,只凭着一股莽劲和陛下的纵容在朝堂上胡乱弹劾。可上个月陛下不是刚准了徐之游回原籍丁忧的折子吗?他一个浔阳人,怎么跑到陈留去了? 蔡宣心中有一点不好的预感,他问蔡夫人:“你与锦怡可曾见过陛下?” 蔡夫人叹气,“皇后说陛下在宣室殿,锦怡悄悄去寻,被人算计着落了水,一句话也说不利落,看她那样子,也是未见着。” 她说着又心疼地哭了起来,埋怨皇后善妒,“她连皇子也未诞下,还敢妄想能霸占帝王一生一世不成?今日她磋磨锦怡,来日后宫三千,她磋磨地过来吗?” “不对,不对……此事恐不止是后宫夫人争风吃醋。”蔡宣眯眼望着窗外的夜色,心中生出一点对危险的知觉和警惕。 他将儿子找来,写了封信交给他,让他连夜赶回陈留,劝族人暂停挖掘山中的金矿和铸币。儿子不情不愿道:“一个犯蠢的御史而已,至于闹得这样风声鹤唳吗?” 蔡夫人也劝蔡宣:“对啊,眼见着要过年了,有什么要紧事不能年后再说?” “快去!”蔡宣气得拾起书桌上的镇纸砸他,“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过年?只怕你有心想没命过!滚!” 他越想此事越不对劲,连夜前往交好的世族家中打探,听说别家女眷入宫也只见到了皇后而未见到永嘉帝,蔡宣心中渐渐沉了下去。 “我早该明白,新帝能踩着王铉和萧元度上位,必然是个面柔心狠的主,他给谁笑脸,就是准备捅谁刀子,”蔡宣望着门上那“辅弼清辉”的牌匾,心中一片阴冷。他问心腹下属:“你说陛下若是不在洛阳宫,此刻应该在哪儿呢?” 下属不解:“都要过年了,陛下怎么会不在宫里呢?” “过年过年过年,你们这群养肥待宰的蠢猪,别人杀猪过年,你们也哼哼着凑热闹!” 蔡宣暴跳如雷,将书桌上的东西噼里啪啦扫下地,指着下属的鼻子骂道:“就是因为你们要过这个该死的年,会放松警惕,他才会挑这个时候下手,要是扳倒了蔡家,他永嘉帝能顺心得夜夜如除夕,你还不明白吗?!” 下属变了脸色,慌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蔡宣兀自冷静了许久,心中转个不停,再抬头时,已然有了主意,晦暗不定的灯烛照在他脸上,只见他眼神阴沉得吓人。 “你不仁别怪我不义,既然皇上不在洛阳宫中……”蔡宣低声吩咐下属,“去请赵詹事、孙武卫、虎贲校尉杜湘……让他们速来蔡府议事!” 蔡宣一口气点了一串人,或曾暗中馈以重金,或一路受他提拔,是和他拴在一根绳上的蚂蚱。 若是永嘉帝真的跑去陈留掀他老家,那就别怪他也在洛阳釜底抽薪,围魏救赵了! 然而蔡府的动静早已被钦天监的人窥探去。蔡宣今夜请了谁,何时来的,何时走的,被清清楚楚列成一份折子,递进了显阳宫中。 与之同时送来的还有陈留的密信,是裴望初亲笔所书,依然十分简短:“问皇后安:不见佳人,我心切切,忧思如焚。另,蔡宣可除。” 谢及音笑着将此信与折子搁在一处,与识玉道:“你能猜出蔡宣想做什么吗?” 识玉问道:“难道他还有胆子逼宫?” “他大概是猜到陛下眼下在陈留,若本宫是蔡宣,绝不会光明正大说要逼宫,而是说……清君侧。” “清君侧?” 谢及音缓声说道:“谢氏皇后,心怀愤懑已久,又未诞下皇子,心中不甘,故挟持圣上,欲把持朝政,残害忠良,以复前朝。我等受陛下恩深,今日当杀入洛阳宫,清君侧,诛妖女,保陛下——” 她拢了拢身上的披肩,倏尔一笑,“本宫学的像不像?” “殿下!”识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无心与她开玩笑,“这可如何是好?要不您和小公主先出宫?宫里有岑墨守着,他们未必攻得进来,待陛下回朝,或勤王大军一到……” “不必,他要与本宫硬碰硬,那就试试,本宫守在洛阳宫,倒要看看谁能打进来。” 谢及音铺纸研墨,旋即写成一封手书,“将此书送与王瞻,让岑墨亲自去送。” 王瞻是暗中率兵回来的,蔡宣应当不知道他的存在,所以只会将关注点放在禁军身上,欲以虎贲军与之相抗。 这情境与多年前的卫氏多么相似,可惜人并不总能避开覆辙。 “二十八,二十九,除夕,再有半个月就是上元节,真的能赶回来么?”谢及音捏着陈留送来的密信数日子,伏在案上喃喃低叹,“这个年又过不好了,这种尔虞我诈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第84章 上元 除夕夜, 爆竹声声。 洛阳宫各处挂满了红灯笼,可惜宫道悄悄,无人欣赏。一无所知的宫人只觉得奇怪, 新年逢公主降生,显阳宫中却不传歌舞,怎么过得如此低调。 而识玉此刻正焦心如焚地站在显阳宫的丹墀上远望。 遥见黄内侍领着一人走来,识玉忙转身进去禀报:“来了来了!王六郎来了!” 谢及音忙搁下狼毫,迎了出来。 王瞻抱拳行礼, 恭声道:“宫城四门各已布好五百骑兵, 内有岑统领率禁军呼应,若一门受袭, 其余各门皆能相救。虎贲校尉杜湘、赵詹事、孙武卫等一应逆贼家眷俱已在掌控中, 洛阳城外也布好了七千伏兵,一来能切断蔡宣请外援,二来能防止他们兵败后逃窜,再生祸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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