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接着,几人耳边传来裂帛之声。衙役们以迅雷之势,将娄简身上的薄衫一条条撕了下来,地面冰凉刺骨。她红着眼眶,双手护在身前,想要留下最后一丝尊严。 至少,在夏惊秋面前……不要如此狼狈。 篦子刮过肌肤,随算不上剧痛,可每一下皆如刀刮。 当下光景,正如当年。娄简随府中女眷冲为官妓那日,也是被人除去衣裳,按在众目睽睽之下,将耻辱一针一针钉在娄简身上。 叫喊声,哭泣声,仿佛眼下亦是清晰明了。 “够了……”夏惊秋刚想上前,便被盛云舒拦住。 “夏少卿莫急呀。” “殿下,找到了!”衙役拱手来报,“犯妇颈背处,曾刺有‘娼’字。” “拿烛火来瞧,让大家都看得清楚些。”盛云舒阴阳怪气。 蜷缩在地上的人瑟瑟发抖。娄简像是被人抽走了魂,双眼空洞地看着地面。夏惊秋推开拿着烛火上前的衙役,解下身上的官袍披在娄简身上。 大声呵斥四下道:“够了!即便她是逆贼,也是国公府的姑娘,容不得你们这般胡乱折辱搓磨。” 娄简回过神来,攥着身上的衣裳,将脸埋向更深处。 盛云舒搓去手上的泥灰,一副得逞的模样:“今日到此为止,简三娘你好好想想本王同你说的话,下次来,若是本王还是得不到满意的答复,那就不是找一个雕青这么简单的事了。” 说罢,盛云舒缓缓起身,轻咳了两声。带着人没入了黑暗中。 刑房之外,阳光甚好。盛云舒行了步,回头看向来处。 身旁侍卫问:“殿下,可还要回去接着审?” “不必了。”他扯出一个叫人捉摸不透的笑意。 娄简不肯开口困扰了他数日。直至三日前进宫请安遇见了盛诗晚,才得知了二人的关系。 “ 没成想,娄简竟是女子。”盛诗晚攥着手中茶盏,脑海中不断浮现夏惊秋与娄简的一举一动。 出于女子生而敏锐的直觉,盛诗晚大抵知晓了夏惊秋的心思。 “七哥,我倒是有一法子能叫她害怕哥哥的手段。”盛诗晚附在盛云舒耳边说了几句。 “你确定?若说夏惊秋那小子的心思藏不住倒是有几分可信,只是那简三娘的性子……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这点搓磨怕是奈何不了她。” “可若是在重视之人面前,怕又是另外一个说法了。”盛诗晚笃定,“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或许娄简自己都不清楚,她对夏惊秋去的关心早就多过寻常朋友了。” “我还以为你会爱屋及乌,善待夏惊秋的身边人呢。” “爱?七哥错了,晚晚只爱自己。” 盛云舒笑道:“我们晚晚呀,还真是长大了。”
第五十八章 质问 “多谢,少卿的官袍。”深绯色的袍子被叠得整整齐齐,安放在案几上。 娄简换了一身素色的衣裳,团坐在牢房一角。 “方才……我不知翊王是要对付你。”夏惊秋言语顿塞。 “民妇知道。少卿下次不要随便把官袍给别人了。若是损毁,也是要挨罚的。”一道日光,透过巴掌大的窗户落在娄简的发丝上,恍惚间她像是白了头。 夏惊秋隐约记得,娄简的身量与夏念禾相差无几,所以便去府中取了衣裳送来,可眼下看来,娄简比想象中还要瘦弱。 他挂好银鱼袋,又正了正位置:“本官行事不需要你来教,方才帮你,只不过是看不惯他们欺负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说着,夏惊秋又从怀里掏出一瓶药膏来,扔到娄简脚边,“竹篦刮打虽然不是什么重伤,但到底是破了皮,你记得擦药。” 娄简看着躺在地上的瓷瓶,如喘息般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 “一介阶下囚,本用不上这么好的东西。” 见娄简没收下的意思,夏惊秋蹙起了眉:“怎么,你怕我下毒?”他负手而立,“夏某做事向来光明磊落,不至于用这种法子害人,不信你可以闻闻,是不是伤药的味道。” 娄简拿起脚边的瓷瓶,摩挲了几下,苦笑道:“多谢。”娄简抬起头,“大理寺狱气味熏天,夏少卿还是快些回去吧,我就不多留你了。” “这种地方,你以为我愿意待啊。”夏惊秋忽然想到了什么,横眉道,“你好像……很不愿意见到本官。” “日后怕是要在大理寺叨扰一阵了。您既然是少卿,以后免不得要经常打照面的。”娄简说地云淡风轻。 “进了大理寺的要不是成日里喊冤,要不是郁郁寡欢,我倒是从未见着能将身陷囹圄说得像住店一般轻松。” “冤枉,民妇的是半点都没有。喜是一天,愁也是一天,进了大理寺,无非是掰着手指头数寿数罢了。” “你若配合朝廷供出赤羽宗逆贼的消息,留一命还是绰绰有余的。” “民妇不是赤羽宗的人,没有什么可说的。” “你莫要怪本官没有提醒你,盛云舒的脾性喜怒无常,手段又毒辣,没有什么他做不出的。我听说,在他手上的人犯,从来没有不招供的。” 娄简靠在干草堆上,抬头道:“没做过的事,即便是说破了天也问不出什么来。” “你!”夏惊秋蹙眉,“你真是油盐不进。” “夏少卿为何如此确定,民妇就是赤羽宗的人?” “这还用问吗?宁家勾结赤羽宗叛国,宁远山、宁问渠、南阳公主……从上至下,从内至外就是个贼窝,你们手上沾着我大烈子民的血,谁会是清白的。你叛逃那么多年,若不是得了赤羽宗的庇护,怎么可能平安活到今日?”夏惊秋眼中满是鄙夷。 “旁人我不知,只是我阿兄宁问渠绝对不是逆贼。”娄简眉眼凝重。 “哼,那又如何?你们吃人血馒头的时候,又怎会分你我?”夏惊秋挑眉。 “夏少卿,请慎言,祸不及子女。”娄简隐隐攥起了拳头。 “祸不及子女的前提是,惠不及子女。宁府上下勾结赤羽宗倒卖大烈雷火给西胡人,他们拿着雷火屠我大烈将士与子民的时候,你们在干什么?绫罗加身,还是山珍海味?你又可知,宁远山一案牵扯了多少无辜的官吏与家眷,这一条条人命,是你们宁家几代人都还不完的。” 娄简冷笑,似是将夏惊秋看穿了:“既如此,夏少卿还在这里与我废什么话?” 夏惊秋本以为她会发怒,没成想她竟玩弄起tຊ一旁的枯草来,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他寻了一处坐下:“你不生气?” “夏少卿不过是想用激将法找出民妇的破绽罢了。” 盘算落空,夏惊秋有些吃瘪。不过,这种感觉却格外熟悉。 “又是送衣裳,又是送药,还使出了激将法。”娄简垂眸,“夏少卿到底想做什么?” “什么是满意的答复,翊王想听什么?”夏惊秋顿了顿,“或者,本官换一个问法,翊王许了你什么?” 娄简折断枯草,嗤笑道:“翊王殿下,许我下半辈子太平人生,荣华富贵。夏少卿不记得了吗?民妇最是爱钱财,从前坑骗了少卿不少银两。” 夏惊秋蹙眉不语。 “听不懂吗?”娄简扬起下颚,“殿下会帮宁家平反。” 夏惊秋的呼吸,窒了片刻,他差点便将心思和盘托出:“我听人说,你在外流浪十数年,若真是想为族人平反,为何这十年数年间了无音讯。你到底是想彻查当年的真相,为族人伸冤,还是有其他的心思?” 娄简轻笑,人长大好似是顷刻间的事。只是眼下,夏惊秋的聪明并不是一件好事。 无论如何,娄简接下来要做的事,断然不能将夏惊秋乃至整个夏家牵扯进去,她得想个法子,让夏惊秋厌弃自己。 夏惊秋等了许久才盼来一句话:“平反,并不等于有冤。宁家,没有冤。”娄简神情不屑。 “既无冤情,何来平反一说?” “我根本不在乎盛云舒会怎么做,做什么,会死什么人,死多少人。我只想知道,到底是谁让我遭受此劫,让我不人不鬼的在赤羽宗大牢里生不如死!我,要为自己讨个公道。” “不!你在撒谎,若你真的不在意翊王会怎么做,今日怎会遭盛云舒这般羞辱?” 夏惊秋起身,走到娄简面前蹲下,一字一句郑重道:“宁远山叛国一案,有冤,对吗?” “哼,你来套我的话?”娄简挑眉,“你那时不过一个十岁小儿,你知道个屁。” “你想查当年的案子,我可以帮你,你不需要上他那条贼船!” 娄简最害怕的事,还是来了。她稳了稳心绪:“我说了,宁家,无冤。你这般操心宁家的事又是存了什么心思?”挑衅的蔑视,像是细针一样扎向夏惊秋,“夏少卿说得冠冕堂皇,你又与翊王有什么差别?无非都是想利用我铲除异己罢了。” 夏惊秋气急,那张俊俏的脸上生出了怒意,他起身向后退了几步,脱口而出:“你总说着有冤必平,可你是怎么做的?苟延残喘地活在阴暗里,宁可做个缩头乌龟,都不愿为枉死之人讨个公道!他们是你的家人,你就不为他们着想吗?忍心看着他们背上永世骂名?” 话音刚落,夏惊秋也觉得吃惊,方才那些话,他竟不知是如何说出来的。 娄简侧过脸去:“夏少卿可知我活到今日有多么不容易?忍受挫骨削皮的酷刑、在寒冬腊月与街边野狗抢食、睡在死人堆里苟活,如今又落得残躯,半死不活,桩桩件件你可知我是怎么熬过来的?”四目再次相对之时,娄简眼中写满了怨恨,“你还记不记得望京仙子?” “你问这个做什么?”夏惊秋冷目嘲笑,“现在倒是想起你阿姐来了。” “你以为那个在众目睽睽之下,展露锋芒的人是宁亦安?”娄简脸上生出一种诡异的笑容,“就凭她那个蠢犊子,即便再练上一百年也配不上这四个字。那个名动京都的‘望京仙子’是我,简三娘。” “不可能,我见过她的真容。” “宁亦安生来蠢笨,除了搓磨人时那点针眼大的心思,她还懂什么?偏偏宁远山是个爱面子的蠢货,非要让宁亦安出风头。若不是我在台上替她唱了这出戏,宁家早就被人笑掉大牙了。”细微又狰狞的笑声逐渐放大,最后娄简似是要用尽全身的力气嘲讽这个世间:“是啊,我一个姨娘生养的奴婢,本就不配和你们这些高门显贵的哥姐站在一起。可是,又凭什么呢?他们风光之时,我便是点缀;他们落败之时,我便要跟着遭殃。在他们之中,我连个名字都不配拥有,甚至……连府中的牲畜都不如!”她眼中嵌着泪,“什么望京仙子!呸!都是放屁!从始至终,根本就没有这个人!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你今日可以冠冕堂皇地站在这里指责我不为他们着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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