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天色将暗,璟帝批完今天的折子后不禁疲累地闭眼,微微低着头用手按压着睛明穴,缓解眼睛的涩痛。 一旁的两个小太监默默地上前将批好的折子归类放好,并将一些急需送还的折子选出来密封装好,交由专人连夜送回去。 张公公端着一盏温热醒神的清茶来到璟帝身边,恭敬地笑着说:“陛下辛苦了,喝杯茶润润嗓子,提提神。” 璟帝睁开眼动了动脖子,伸手接过茶盏喝了一口,觉得有些饿了,胃里空荡荡得有些难受。于是他刚准备放下茶盏说些什么,那边张公公已端着盘荷花酥递了过来。 张公公弯着腰,胖乎乎的脸上尽是讨喜的笑,说:“陛下尝尝这荷花酥,皇后娘娘刚让人做好送过来的,还热乎着呢。” 璟帝拿起一个那做成荷花状的精美点心,轻轻咬了一口,松软淡甜,隐隐有荷花的香味,倒也是合乎他的喜好,原先略微沉重的面色渐渐缓和,多了几分松快。 一连吃了两块糕,璟帝胃里舒服了不少,精神气也好了些。 他想着待会儿就到晚膳的点了,便不欲再食,拿帕子抹了嘴,又擦去指腹的点心碎屑,默然地起身向外面走去。 张公公微微弯着腰跟在璟帝身后走着,心里也犯嘀咕,不知道为什么这几天陛下总有心事的样子,让他们这些伺候的人也都跟着心紧,说话都不敢声大了。 璟帝去了春和宫。 春和宫里已点起了灯,璟帝拒绝了侍女的引路,独自在这宫里走着,想看什么时候,又会在那里碰上夏昭。 在昏暗的光线里,他随性又散漫地走着,一边有些期待夏昭看见他时被吓到的表情,一边又不想那么快遇见夏昭,被她仇恨的目光注视着。 其实在面对夏昭时他很少这么踌躇,毕竟她就是他捏在手心里的雀鸟,生死都由他做主,喜怒也被他牵引。 或许是因为他今天要做的事是在诛她的心吧。 心如果死了,人还会活多久? 他看见了她,她穿着件白色的衣服坐在四轮车上,头发仅用一根红绸带绑着,神态宁静地在一株海棠花下抬头看花。 天色这么暗了,她真的还在看花吗?十之八九又在神游天外了吧。 璟帝静静走近她,周围守着她的两个侍女先看见了他,默默地屈膝对他行礼。 夏昭还在抬头看花,手里握着那个镂空的黄金刀鞘,没有注意到璟帝的靠近。 “昭昭。”璟帝走到她身后,手放在了四轮车的靠背上,低头看着她微扬着的脸。 她似乎被吓到了,小声地惊呼了一声,而后冷静了下来就又严肃着一张脸,看着他不说话。 她真是又可怜,又倔强啊。 璟帝不再看她的脸,抬头也去看那颗已长了十多年的海棠树,那红灼的花色在昏暗的夜里也依旧夺目。 他风轻云淡地说:“昭昭,永远留在这里好吗?” 夏昭嗤笑出声,心里的怒火烧得她微微颤抖。 她握紧了手里的刀鞘,想从那里获取一些力量,让自己稍微平复下情绪。她咬着后槽牙,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的蹦,说:“做、梦!” 璟帝轻轻地笑了,手上使力,推着四轮车慢慢走着,然后对身后的两个侍女说:“别跟过来,孤有话想跟公主单独谈谈。” “或许就在这两天,秦瑜就会让他的父亲来向孤提及你们的婚事。”璟帝情绪淡淡地说:“孤要你自己去拒绝这门婚事。” “不可能!”夏昭果断地拒绝了。 如果璟帝不能自己拒了这门亲事,那她又怎么可能犯蠢去拒绝这门对她百利而无一害的婚事。 “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事情。”璟帝声线平稳而不带什么情绪地说:“昭昭,留在这里你会好好活着,但离开这里你就会——死。” 当他说出那个“死”字,他就觉得仿佛有什么东西失控了,心里也是莫名的一沉。 “哼。”夏昭冷笑,习惯性地不服软,面对他的威胁也不示弱。 “孤没有吓唬人的习惯,你想好了再回答。”璟帝的语气近乎平和,仿佛说的是些无关紧要的事,而不是再威胁人。 夏昭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不是在吓唬自己,他是认真地在让她选择。 夏昭的心猛然跳动了两下,有些慌张。 过了一会儿,她的心渐渐平静了下来,低着头看着那个漂亮的匕首,陷入了难言沉默。 她怕死吗? 怕啊,她是多想好好活着啊。 活着跟瑜哥哥在一起,做他的妻子,跟他一起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再吃遍大江南北的美食。 其实只要能好好跟他在一起,就算不能去游山玩水也可以。她就跟他在这长安城里安居,在自家院子里种满喜欢的花草,一日三餐,一年四季,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相守着。 只要不是在这里,在这无爱的牢笼里慢慢煎熬,再让她拥有自由与瑜哥哥,那怎样都是好的。 夏昭握紧了手里的刀鞘,颤声问:“皇兄,我会怎么死?” “何时死?” 这次轮到璟帝沉默了。他没有想过这些,让她死只是一个模糊的念头,他没有细想更多。 “你已经选好了吗?”璟帝停了下来,觉得眼前夜色真是越来越深了,让他快看不清前路了。 “嗯。”夏昭点点头,虽然她有些害怕,但她已经选好了。 虽然遗憾此生就这样结束,也畏惧死亡的来临,但她真的不愿意永远困在这春和宫里,浑浑噩噩地活着。 她努力笑着,说:“皇兄,让我在死之前见见瑜哥哥吧,我不会乱说话的。” 璟帝没有应声。 “算了,见不到就见不到吧,我也怕我见了他后就舍不得走了。”夏昭妥协了,又说:“那等我死后把我葬在离父皇母后近一些的地方吧,我真的太想他们了。” 璟帝还是沉默。 夏昭继续说:“对外宣称我病故吧,不要让瑜哥哥知道真相,我不想他为我难过。” 相比自己的委屈能被众人知晓,皇兄因谋害她而被天下人指责,她更希望自己在外人眼中是病故,这样的话,瑜哥哥难过一段时间后也会释怀,然后好好生活,而不是为了她去犯傻。 “嗯。”过了很久,璟帝才又开口说话,他说:“孤以前其实真没想过我们会走到这一步,可我们终究是走到这一步了。” 说完他又推着夏昭继续走着,想起了一些小时候的事,轻声说:“昭昭,孤以前也曾很期待你的出生。” “是吗?”夏昭想着自己很快就要离开这个世界了,不禁十分伤感,并没有更多的心思去体会璟帝的感慨。 “是啊。”璟帝沉浸在了很久远的记忆里。 那时他母后还在,还是皇后,他跟着母后去看望怀孕的安贵妃。 由于他很少见到怀孕的的妇人,所以他见了安贵妃后便一直好奇地看着她微微鼓起的肚子,想着里面是不是真的装有孩子。 孩子那么大,怎么会装在那么小的肚子里呢? 年幼的他想不明白。 安贵妃见他一直看着她的肚子,便笑着伸手让他过去,搂着他小小的肩膀,问他想要个弟弟还是妹妹。 那时三弟还在,他想着自己已经有弟弟了,便开口说想要个妹妹,希望她给自己生个妹妹。 安贵妃还未说些什么,他的母后就笑着打圆场,说:“妹妹不要在意,小孩家家的不懂事,我瞧妹妹肚子尖尖的,定是个小皇子。” 那时的安贵妃才怀孕四个多月,肚子还看不出圆尖,母后也不过是为了图个吉利才说那话的。毕竟宫里人人都想生个皇子,而不是个公主。 但安贵妃似乎并不在意这个,只笑着摸了摸肚子,问:“如果我生个妹妹,那璟儿会对她好吗?” “会!”他当时挺着小胸脯,很肯定地说:“璟儿会保护妹妹的,璟儿喜欢妹妹!” 安贵妃笑得很开心,将他搂紧了些,说:“我相信璟儿的话。” 那些太过久远的记忆曾被他刻意遗忘了,如今回想起来,却是记忆犹新。 他终归是食言了,他没有保护好妹妹,如今甚至要逼她去死。 他与夏昭都陷入了各自隐秘的情绪中,安静地在这幽暗的夜色中缓缓前行着,任由夜里的寒气凉透身心。 就这样过了很久,璟帝推着夏昭就一直在这春和宫里漫无目地走着,直到宁女史带着两个侍女,提着灯笼寻了过来,他才停止了这不知有何意义的行为。 宁女史提着灯笼,俯身说:“陛下,公主该用晚膳了,让奴婢推着公主去用膳吧。” “嗯。”璟帝点点头,却没有要让开的意思,自己推着夏昭往回走。 宁女史提着灯笼站在他们一侧为他们照明,用眼角的余光看了看公主的神情。 还好,这次公主看着还算平静。 陛下不让人跟着,独自与公主待了这么久,她还以为又要出事了呢,还好没有。 到进门的时候,门槛有些高,璟帝非常自然地俯身,准备先将夏昭抱起来,然后让他们把四轮车搬进屋里就是了。 但他刚俯身一靠近夏昭,夏昭就很明显地畏缩了一下,抬眼惊恐地看着他,显然很排斥他。 他不动声色地退开,离她远了些。 见状,宁女史将手里的灯笼递给了别人,几步上前,俯身抱起了公主瘦弱的身体。 公主其实并不矮,但她太瘦了,即使隔着衣服,抱起来依旧可以很清晰地摸到她后背的骨头。 夏昭双手环着宁女史的脖子,安静又脆弱地将自己的头轻轻地靠在她身上。她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几天,心里充满了悲哀与凄凉,所以忍不住靠着宁女史汲取一点点温暖。 宁女史微微有些僵硬,有些不太习惯有人这样依赖她,但她还是抱紧了公主,抬腿跨过了门槛进了屋,等侍女们把四轮车搬进来后才又把公主放下。 ----
第15章 不舍 ===== 璟帝以前来春和宫都是短暂地待一会儿,跟公主说些话就走了,从未留在这里跟公主一起用膳。 春和宫里很多侍女都认为,陛下和公主是两看生厌,互相怨憎的,要他们坐下一块用膳,他们谁吃得下啊。 他们一坐下,公主还不得摔盘子啊,既然公主摔了盘子,那陛下还不得掀桌子啊? 但当他们坐在了同一张桌前时,那些想象中的事都没有发生。他们谁都没有冷嘲热讽,举止失态,而是异常平和而沉默地用了晚膳。 夏昭食不知味的用完膳,满心都是自己即将离世的悲哀情绪,根本没兴趣去想璟帝为何留了下来。 璟帝也不知道今天是怎么了,总想跟夏昭多呆一会儿,就像是……舍不得她一样。 怎么会呢,他明明也不喜欢这个过于美丽,也过于倔强的妹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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