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璟帝正坐在凉亭里悠闲地看书,看乏了就起身去不远处的莲池里投一把鱼食,喂喂鱼。 看着水里争抢鱼食的鱼儿,璟帝都不由得开始感叹,这宫里最好的地方就是这春和宫了,先帝将所有的爱全给了那母女俩,将这春和宫修建得极为华美,无论是这亭台阁楼,还是莲池水榭,何处不用心呢? 父皇那么疼爱昭昭,一定也舍不得她离开自己,去外面生活吧? 璟帝回头看向正坐在凉亭里被迫抄经的夏昭,弯唇笑了笑,在心里说:“看啊,父皇,我留下她了。” 夏昭也不是什么渴望超脱,一心向佛的人,体会不了抄经的乐趣,写了一会儿就觉得手累了,不禁无奈地叹了口气,满脸怨念地看向站在莲池边的璟帝,他倒是悠然自得,正在那儿看风景呢,凭什么自己就要被罚抄经书呢? 当皇帝真好,下辈子她也当皇帝,让他抄写一辈子的经书,给自己积点德! 璟帝回头看见她一脸不忿的模样,弯唇笑了笑,抬脚朝她这边走了过来,吓得夏昭赶忙低下头继续抄经。 “这是写累了吗?”璟帝看了看纸上那越来越潦草的字迹,说:“好好写,抄经要诚心。” “诚心了佛就会眷顾我吗?”夏昭挑眉,冷然地说:“那皇兄你告诉我,我要抄多少经佛才能让我脱离这苦海,不被你怨恨磋磨?” 璟帝温和地笑着说:“或许佛已经庇佑了你,此地已是人间乐土,孤也没有太为难你。” 夏昭停笔,墨汁弄脏了浅黄色宣纸,抬头看着神色近乎和善的璟帝,真诚地问:“皇兄,你把我关在这里又有什么意思呢?你若恨我就应该杀了我,若不恨我,又何必如此执着地囚着我。” 璟帝笑意更深了,他说:“昭昭,你可是我唯一的妹妹,我舍不得你死。” 夏昭烦躁得不行,说:“皇兄,其实我又做错了什么呢?你就不能放过我吗?” 她做错了什么呢?她问过他很多次了,愚蠢又执着地企图通过这个问题让璟帝自省,让他明白她其实是无辜的。 但事实证明这也没什么用。 “你在说什么傻话?”璟帝轻笑着坐了下来,与她平视,说:“昭昭,你享受了太多的爱,但施予你爱的人有罪,所以被这爱滋养长大的你又怎么能清白?” 他这是在说什么啊!谁有罪?她的母妃吗?无论他怎么说,她都不信自己的母妃会去陷害先皇后,她的母妃不是那样的人。 她愤懑不平地看着他,并不认同他的说法。 “昭昭,不要让我想起太多的旧事,这会让我更恨你。”璟帝凉薄地笑着,眼神逐渐泛起冰冷地恨意。 “你觉得我不恨你吗?”夏昭将手边地宣纸揉皱,情绪激动地说:“你觉得自己是受害者,你觉得全天下都欠你的,所以你将我关在这里磋磨,用我的痛苦来弥补你受到的伤害,你觉得你就高尚吗?” 说到最后她宣泄般地将揉皱的纸张一把丢在地上,单薄的身躯止不住地颤抖。 璟帝欣赏着她的愤怒,笑着摇头,说:“孤并不高尚,孤有很深的罪,孤这一生都无法从这罪里解脱,但你绝不无辜,你要跟我一起受苦。” “凭什么?”夏昭咬牙发问。 他凭什么给她定罪?凭什么要硬拉着她一起受苦?她恨他,即使不得不受苦,也不想陪着他一起受苦。 璟帝不言不语,只是笑着看着她,眉眼温柔,又有淡淡悲哀。 这时宁女史匆匆走了过来,对着僵持的两人行礼,低着头说:“陛下,齐太子说自己尊重陛下的决定,三日后就会启程回国,但他要求在走之前亲自跟公主道别。” 璟帝也没想到这齐太子如此识时务,沉默了片刻扭头看向夏昭,说:“你想再见一次那个齐太子吗?” 夏昭冷笑一声,不知道的以为他有多尊重她的意见呢,随后她幽怨地说:“问我作甚,一切不都是看你的心情。” 璟帝笑着点头,故意气她道:“你说的也对,孤今日心情好,就让你们再见一面吧,好好道个别,说不定以后再也见不到了。” “宣齐太子明日申时到凤苑,孤与公主将一同为他饯行。” “诺。”宁女史行礼退下。 夏昭目送着宁女史离开,眉头轻蹙,这齐太子居然这般轻易妥协了,这倒是让人看不清他来此的用心了。 “你是不是有些失望?”璟帝戏谑地看着她,悠悠地说:“你本以为他能带你离开,却没想到是镜花水月一场空罢了。” 夏昭哀伤地看向他,也不知道他为何如此执着地要将自己留在这里,明明余生不相见对彼此来说都算是另一种解脱。 一种难以挣脱的无力感使夏昭难以喘息,偏偏这时还有个侍女看着时辰给她送来了除疤的膏药,要给她已经结痂的左手上药,这不禁让她又想起了自己那天的失态,以及那时璟帝对自己恶劣的态度。 她心生羞恼,左手紧紧握着,将受伤处藏在里面,不想上药了。 璟帝动作自然地接过了装着药膏的白瓷小罐,看着她说:“把手伸过来上药。” 她拗不过他,她知道的,所以她在僵持了片刻后就微微颤抖地伸出了手,将自己丑陋的伤疤展露在了他眼前。 她白嫩的手心上横着约一寸长的伤疤,野蛮地划过了她的三条掌纹,将她柔软有香气的手变得不堪入目。 璟帝用食指沾了药膏轻轻地抹在了她的伤疤之上,神色极为认真谨慎,仿佛在照料这世上最容易破碎的珍宝。 夏昭僵着身子忍耐着,恨不得让自己变成一个无知无觉的石头,免得受此煎熬。最后她在璟帝涂好药后匆匆收回了手,不自在地起身,冷着脸说:“我累了,先回去了,皇兄自便吧。” 说罢她不等璟帝反应就匆匆离去了,一路上手上被涂药的地方又痒又热,难受得她握紧了拳头,将指甲狠狠得掐在了伤疤之上,妄想用疼痛来盖住这些异样。 她有些害怕,但又难以启齿自己在害怕些什么。 她回到了自己的寝殿,紧闭房门,不安地在屋里踱步,无意走到了铜镜面前,抬眼看见了自己神色慌乱的面庞。 第二日的宫宴按时开始了,璟帝带着夏昭为齐太子送行,期间夏昭一直强颜欢笑,鲜少说话,努力克制着一切不好的情绪,扮成了一个合格的花瓶。 齐太子也没有刻意找话题来与夏昭搭话,只是在宴会快要结束的时候走到了夏昭身前,将一装有香露的琉璃小瓶递给了她。 他似乎有些不胜酒力,一向清明的双眼有了些许迷蒙,咧嘴笑着说:“公主,我们今日一别不知何日再见,这瓶香露名为‘隐忧’,其味沉稳馥郁,用之三日不散,有安神助眠之用,还望公主夜夜好眠,日日欢喜。” “多谢太子。”夏昭双手接过那个漂亮精致的琉璃瓶,浅浅笑着说:“我会好好珍惜的。” “公主珍重。”齐太子抬手与她见礼,夏昭起身回礼,低头的时候隐隐闻到一股幽幽的香味,似是齐太子衣袖上的味道。 宴罢,夏昭有些不胜酒力,坐在步辇上被抬着回了春和宫,一路上她都眯着眼睛,借着月光把玩着手上的琉璃瓶。 真的只是为了给她送一瓶香露吗?她疑惑不已。 夜里夏昭洗漱完,坐在床上又把玩起了那瓶香露,思来想去还是打开了瓶塞,将那香露往床上洒了几滴,顿时整个床上都充盈着一股馥郁的馨香,像一张密集的网将人细细包裹,不自觉地沉醉其中。 这让她想起了自己的母妃,她母妃身上也有类似这种好闻的香气,让人迷醉,让人不自觉地想靠近。 夏昭本就还未完全酒醒,如今又闻了这怡人的香味,一放松自然就困了,躺下没一会儿就睡熟了。 难得一夜好眠。 齐太子还是离开了长安,夏昭隔着层层宫墙,独坐水榭里为他弹琴送别,琴音幽幽,清冷寂寥,让人听着心里难受。 宁女史看着漠然弹琴的夏昭,猜想这场婚事的落空,到底也是让公主失去了一次离宫的机会,有些失落也是难免的。 “宁女史。”夏昭停下了弹琴的手,看向了守在亭子外的冷漠女史,知道她虽是受命于皇兄,监视着她的一举一动,但在那些艰难痛苦的时刻,她都陪在她身边。 如果没有宁女史,她或许也死了。 “公主,奴婢在。”宁女史快步走到了她身前。 “待会儿陪我一起用膳吧。”夏昭十分温和地看着她,眼里有柔软的光。 “公主,这不合规矩。”宁女史低头回答。 夏昭闻言似有些难过,低语道:“果然,你根本就不会听我的,也是,我只是一个不得自由的囚徒罢了……” 夏昭还准备继续发挥,但宁女史已经有些受不了,忙低头道:“奴婢不敢。” “那待会儿就一起吃饭吧。”夏昭立刻笑了起来,说罢就起身往正殿走,说:“走吧,我已经有些饿了,今天就早一点点吃吧。” 宁女史沉默,拧着眉跟在她身后,觉得今天的公主有些反常。 别的不说,就公主居然说饿了?三年多了,公主整日一副厌世又厌食的模样,吃个饭完全就是为了吊个命一般,何时在用膳这件事上积极过了? ---- 我其实几乎每天都有写,但每次都写不了太多……
第43章 失火 ===== 连着几天,春和宫里都格外的祥和宁静,夏昭不再情绪失控,也不再失眠晚起,她的作息规律,每天都很平和,空了就看看书,晒晒太阳,或拉着宁女史下棋。 她就像个正常人一般生活着,但这本身就很不正常。 小花园里,凉亭内,一局棋终,宁女史输了,对面的公主弯唇笑了笑,说:“女史输得快了些,可是故意让着我?” 宁女史一本正经地说:“奴婢本就不通棋艺。” 夏昭似是才想起,拍了下自己的头,笑着说:“是啊,我想起来了,你以前是不会下棋的。” 那时她刚被关进春和宫没几个月,恼怒之余也会无聊,便想找个人陪自己下棋打发时间,但那时她周围的宫人都是新换的,对她不了解,又看多了她发狂失态的模样,一对上她的眼神就都害怕得低下头,别说一起下棋了,连靠近她都是颤巍巍的。 只有宁女史不怕她,经常都是背脊直直得立在那里,仿佛一把不折之剑,冷漠又锐利。 于是她只能将宁女史招到身前来,问她会不会下棋,宁女史微微垂眸,俯身行礼,说:“奴婢不会。” “不会?”那时的她因为失去了自由变得非常敏感易怒,被拒绝后直接将面前的棋盘掀翻了,刻薄道:“是不会下,还是不能跟本宫下?” 周围的侍女已经跪倒一片,都低着头,生怕上位者的怒火烧到自己身上,但宁女史还是那样纹丝不动地站着,微微低着头,语调平稳地说:“回公主,奴婢真的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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