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姑娘,我的好姑娘,您吃口热汤,也叫我家姑娘歇歇耳朵。”酥皮儿端着一碗湛清碧绿的荷叶羹过来,又摆小食桌,领着柳青青从谢妩床边离开。 柳青青尝一口谢家的荷叶羹,又转话题,直夸谢妩这院的厨子手艺好,就在几个丫鬟松一口气,当她终于消停了,就听柳青青放下筷子又问:“对了,阿妩,你知道什么是鹑鹊之乱吗?” “哐啷!” 秋杏打翻了斗柜上的盘子,香橼佛手滚了一地,小丫鬟们赶忙过去帮着捡,谢妩脸色惨白,不知是吓得,还是为柳青青方才那句冒犯。 紧接着,外面就有人进来,官靴踢开门帘,谢长逸身上的官服都来不及换,先去看了谢妩的饭食用了多少,秋梨端了药来,谢长逸又盯着叫谢妩吃药,然后从蜜罐里扎了一枚甜枣,叫她匀一匀嘴里的苦涩。 “柳小姐可知有这么一号人?她打着无知莽撞的由头,故意说些颇有算计的言语,人家不好同她计较,反倒叫她得了倚。这种人我小时候听一老家仆说过,叫做‘爬叉皮’,也是有趣得很呢。” “从前没听说过,还是……还是在谢家哥哥嘴里第一回知道。”柳青青从脸红到脖子,求救的目光朝谢妩投去。 可对上的只有谢长逸审视厌恶的目光,寒光森森,比她父亲吓唬人的牛皮鞭子可厉害多了。 “阿、阿妩,我……我家里还有事,我就先走了,等闲了,我再来看你。”柳青青胡乱寻了个借口,逃也似的疾步出去,酥皮儿追上去送她,秋梨几个看人走远,才长舒一口大气,将提着的那颗心放在肚子里。 “那长舌头的丫头又来你这儿嚼了什么?”谢长逸起身到外面净手,隔着一道影屏风同谢妩说话,“前些日子她才闯了祸,在瑞王妃跟前儿搬弄是非,惹的人家婆媳不睦,柳尚书拿鞭子追着她满大街跑,别说是世家小姐了,就是可着京都城去找,姑娘家里她也是独一份儿。” 里面谢妩道:“青青说,外头都在看咱们家热闹,二叔、二婶子那里,闹得可不轻。” 听她语气轻快,不似忧郁沉闷,擦了手进来,谢长逸好奇地盯着她瞧:“怎么还乐呵起来了?眼看着要分家了,我当你舍不得家里那群小皮猴子呢。” 谢妩与家里姊妹们关系都不错,她还没去云中之前,老四、老七常带着一群小的来她这玩儿,风筝、零嘴,过年扎一院子的吉祥轮,密密麻麻写满祝福,红字都瞧不见色,夜里下大雪,给压塌了,老四哭鼻子,坐在地上打着圈儿地转,老七才哄好了他四哥,又来哄他二姐姐。 二房有贪得无厌讨人嫌的,也有至纯至真讨人喜欢的。 “又不是分了家,就不能跟他们来往了。”谢妩道,“后面的事情我也听了,老太太是不糊涂。”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早早分家算清了关系,反倒于谢长逸的仕途有益。 刚才柳青青在,谢长逸端的严肃,这会儿没了外人,他便伸手去量谢妩额头的温度,觉得还有些热,又问了她早起咳嗽的情况,叫杉妈妈取些竹沥来吃。 “竹沥性寒,刘太医说你这病乃风火燥热之症,少吃一些,倒也无碍,还能压一压咳嗽。”谢长逸就着小碗给她喂了两口,谢妩嫌土腥味儿重,摇头便说够了。 谢长逸看她好多了,又道:“大太太病了,请了大夫来瞧,说是癔症,疯疯癫癫了几日,如今竟不认人了,就连大老爷在她面前,她也认不得,每日吃饱喝足,要摘花,要线头玩儿,我说请个太医来瞧瞧,大老爷又拦着不准。没法子,只得请了济世堂的北先生来,开了方子,让吃着。” “早起江保家的送账目来,同我说了这事儿。” “你既然知道,那我也好厚着脸开口了。”谢长逸笑道,“大太太病了,管不了府上的事情,眼巴前儿又在闹分家,一时教我去寻个得力理事的人,我也找不道,思来想去,也只有托你来帮我担了这份儿麻烦了。” 谢长逸掏出库房钥匙,放在谢妩枕畔,“我也知道,你还病着,大略是不想应下的,可……”他两手一摊,无奈摇头,“太医的意思是,早给老太太备下寿衣一应,算是冲喜……再不济,也不至于事到面前,两眼抓瞎。” “老太太竟病重至此!”谢妩讶然。 “这已经叫人焦头烂额,偏外头还有糟心事儿,那郭氏乃梧桐街上暗娼门子出身,年轻时二叔……二叔有愧于她,如今可把人找见了,又是咱们这般门第人家,二叔糊涂事儿的把柄攥在她手里,她要进门儿当太太,叫二叔休妻另娶,已经往衙门口递了状子,非得见到大红花轿才肯扯状。” “……”谢妩张着嘴,好一会儿也没说出一个字儿来。 谢长逸握住她挓挲的手,笑笑道:“从前是咱们年纪轻,没见过世面,如今见了世面,才知道从前得好。” 换谁摊上这一家子不安生的长辈,也做不到谢长逸这般云淡风轻,当然,如果桩桩件件事情背后没有他的纵容与推波助澜。 谢妩虽不情愿,也不得不接下库房的钥匙,谢长逸喜不自胜,对她一谢再谢。 下午,管事婆子们来见礼,谢妩身子沉,见不得风,隔着一道屏风受她们磕头,各自禀了各自应的什么差,谢妩一一记下,便还叫她们回原处当值。 那些管事婆子都是见风草,没了大太太手段严厉的在上头压着,都觉得二姑娘性子软,大爷手伸的再长,总不能将内宅大小事宜全搂在自己手边,便萌生私心,各显神通的要给自己露脸。 谢妩后面如何应对,暂先不提,上房这边,老太太醒了。 大房与二房所有人都被叫到跟前儿,谢妩穿着与谢长逸站在一起,二老爷、二太太两口子尽是疲态,臊眉耷眼的立在角落,大太太癔症越发严重了,早起还扇了大老爷一耳光,被困了手脚,关在屋里不准她出门。 反倒是脸上还挂着巴掌印儿的大老爷一副神情气爽,在老太太床前孝顺地嚎了几嗓子,挤两滴眼泪,扬眉吐气,人五人六的与二老爷训话。 “跪下!还不求着老太太饶你。” “分……分家……”老太太已经不大清醒了,睁着浑浊的眼睛,手指想要用力,却只有指尖在床沿抠出细微的卡啦声响,眼瞅着是要不行了。 “母亲,您可是还有什么话要交代的?”大老爷弯腰附耳去听。 老太太用尽力气,指了指跪在远处的二老爷,“淘淘……” “阿娘!”二老爷跪步上前,抱起老太太的手,嚎啕大哭。 “阿娘,我没有……他们冤枉儿子……阿娘,儿子糊涂,可儿子不至于做出那事给阿娘丢脸……儿子没碰她……没碰她……啊……” “淘淘……”老太太抚摸小儿子的脸,一如眼前还是那个上房抓猫的顽劣小子,“好孩子,淘淘……好孩子……” 老太太一辈子偏心大儿子,临了却念着小儿子,那一句好孩子,在大儿子身上夸了几十年,最后一声,却落在了二儿子身上。 老太太眼里看不见旁人,拖动僵硬的手,擦在二老爷眼角,她想最后一次再摸摸儿子的脸,可却分不出多余的力气,只依稀交代最后一句。 “分家……” 老太太撒手人寰,二老爷哭嚎声冲破天际,大老爷站在床尾,目光死死落在老太太那只垂落的手掌上,有嫉妒,更有不甘。 “父亲。”谢长逸在身后出声,大老爷才恍然回神,跟着也失声痛哭。 侯府上下,衰絰裹素,一片悲怆之音。 好在谢长逸早早将中馈之事交于谢妩来管,请道士做圆满,一一安排妥当,有两三个跳头不服管教的,谢妩也不同她们客气,打四十板子留半条命,左右她们的卖身契在这府里,将人打发到庄子上做苦力,一百个气性劲儿也能磨平。 从前大太太管家,对付这些个刺儿头,多是打一顿叫人牙子给打发走,不留她们,在谢妩这儿倒是没有那么便宜的事儿,忤逆主子,宁肯花银子养你后半辈子,也得叫你涨一回记性。 掌事婆子们眼睁睁看人挨打,再请大夫上药,伤口才好个皮毛,痂都没结呢,第二回抓到过错,又得再挨打,事三回,就有庄子上的人骑着毛驴来接,丢脸面不说,后段前程也要搭在这儿了。 “从前咱们嫌大太太严苛,如今倒好,走了个巡海夜叉,想着是能得个混水泥鳅,也好叫老姊妹们享几天清福,谁成想,竟是个天煞孤星……” 管灯火蜡烛的婆子和管花瓶的婆子是妯娌俩,一道来二姑娘这儿领对牌,赶上二姑娘吃了药睡下,这会儿还没起来,她们在院子外头等了一个多时辰,不见里头通传,便交头接耳凑着嚼舌头。 “二位嫂子好雅致啊,前头都忙成筛子笸箩了,您二位跑这儿来说小话?”路白手上攥了张纸,站在台阶上跟她们说话。 “是小路管事啊。”两个婆子止声,举了举手上要交的牌子,道,“姑娘在里头午睡呢,咱们在这儿等等,交了牌子,再领新的,就去前头应差。” “那二位可得沉沉心气儿,别高跷车似的在主子面前露了脸。” “哎……是。”两个婆子虚虚应下,知道方才的话叫路白给听了去,纷纷低头,再不敢多说一个字儿。 酥卷儿就在门口不远的地方站着,看他过来,朝外头犟了犟鼻子,嗤声道:“那两个老虔婆,在外头嘀咕好一阵子了,当谁听不见呢,我就站在这儿听她们唱山音,回头一字不落,学给大爷听。” “大爷待会儿就来,姑娘呢?姑娘还没起?”路白指了指手上的帖子,“眼瞅着就到怡亲王府老太妃的寿日了,咱们家偏赶上了白事儿,总不好再去走动,大爷叫我拿去年的单子来给姑娘看看,让姑娘斟酌着安排今年的礼单,咱们家的人就不去了。” “姑娘起了,在里面吃茶呢。”酥卷儿努嘴,“外头两个没进来的,是采办短了东西,晌午姑娘才另使了人去买,满打满算的时辰,也得会子才回来,我嫌她们在院子里鼓鼓囊囊的聒噪,就扯了个谎,说姑娘还没起呢。” “我就说嘛,姑娘办事一向利落得很,哪能叫底下的人白等时辰。”路白真心称赞,他跟着大爷瞧过姑娘名下铺子里的账,进项、支出,条条目目记得清清楚楚,或有偶尔一条记错了的,姑娘还在里头夹了批注,提醒他们去改,那几处铺子的营利,比公中最好的铺面都强呢。 屋里谢妩听见他们在说话,打发人来问,酥皮儿折了枝杜鹃花,丢在那两个人中间,“你们左一句姑娘,右一句姑娘,在那儿说什么呢?还不快快进来,如实招来,姑娘要审你们。” 谢妩接过路白送来的礼单,勾了两项,停笔问道:“昨儿大哥哥跟我提,老爷说分家的事,可定了日子?”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61 首页 上一页 19 20 21 22 23 24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