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事的也不是个傻的,他一边与这些兵怼嘴,一边使了眼色,叫手底下的人去衙门口禀报。 六部衙门里,礼部为首,家里那些个老顽固们,可是最讲究体面二字的,睢宁王打梧桐街的脸不要紧,也得看上头的老爷们答不答应。 “主薄也不必跟咱们底下的磨口舌,见了我家王爷,自有你一百个嘴去狡辩。”小将不由分说的叫人将那管事拖去了前头。 哭喊声,求救声,还有起晚的恩客被捆了丢在一处的哀嚎声,京都城就这么大的地方,往梧桐街里钻的也不全是外地人,睢宁王此举虽为爱女心切,可捆着的这些里,也不乏世家出身的纨绔公子哥儿,逛窑子是一回事儿,逛窑子叫人给抓了,赤/身/露/体/的丢在当街,就是另一回事儿了。 “雷武不得好死!” “雷武我日你奶奶!” “雷武,你个鳖孙儿!直你娘!明儿个小爷也不来这梧桐街了,小爷去你老子娘的屋里,老子做你爹!” 恼羞成怒的骂声不堪入耳,管事的被丢在人前,与那群骂娘的哥儿们一处。 睢宁王横眉怒目,只当听不见那些骂声,拿了管事的来问:“这条街归你管是吧?明瑄郡主被你们藏在哪里,你如实交代,本王不亏待你。”他的兵将整个梧桐街上上下下翻了一遍,也没找到娇娇的影子。 “什么明瑄郡主?王爷糊涂了吧!小的这是妓院,怎么可能会有郡主?”管事的故意把妓院两个字拔高了音调。 果见睢宁王脸色更青,“装傻是吧?云安那丫头的吩咐,比你狗命还重要?” 睢宁王一个眼神,就有十几把刀架在那管事的脖子上。 “能说了吧,我女儿,叫你们藏哪儿了?” “小的……”管事的磕磕巴巴,眼睛偷偷朝神后瞥,想要望一望救兵,又听睢宁王副将道:“前后几条巷子全封了,你的人出不去。” 管事的想了想,苦着脸儿求饶:“小的……小的知道。” 顺着一条不起眼的小路进去,穿过两户逼门的院子,管事的敲响了一处门口长草的院门,一短两长,等了一会儿,就听里面有人说话,“哎呦,我听人说你们那边去了兵,正要偷偷使人来打听呢,这是走了……” 左右门开,说话的婆子顿时怔住,叫小兵给丢在一旁,推搡着管事往里头进。 这处院子从梧桐街看毫不起眼,可进来以后,却发现是别有洞天,连着几进的院子,都有嬷嬷丫鬟不等,人来人往,还有正在学乐器挨打的小姑娘,睢宁王也是欢愉场上的老客了,一眼就瞧出这是个调训瘦马的窝子。 “这边。”管事的将人引到西南角一处堆放杂物的屋子,门开,破烂屏风上头躺着的女子正是明瑄郡主,手脚捆了,嘴里还塞着东西,少的可怜的衣裳底下,还隐约能瞧见从胳膊上攀蔓出来的绣花。 ‘满绣花魁’‘明瑄郡主’众目睽睽之下,这不就对上了。 “我的儿,我的心肝儿啊。”睢宁王老泪纵横,解下披风将自家姑娘裹住,留下副将处置一应。 等梧桐街的消息传到礼部,已经是傍晚时分了,礼部衙门里只有零星几位当值的官员还在,听过禀报,忙不迭将消息往内阁送。 内阁王子瑜王大人,兼礼部尚书,王子瑜在陛下为储君时就任詹事府中舍郎,乃陛下一手提拔起来的,王阁老宦海沉浮几十年,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当初怡亲王府侵占田地案,旁人不敢接,陛下指给了他,他将事情办好,田产还于官府,与怡亲王府的关系仍好如从前。 这是个会做官的人,听了下属禀明来龙去脉,王阁老笑着问他吃过晚饭没,又将自己从酒席上带回来的两盘子点心赏了那个主薄,“衙门口的差事繁琐,你们也辛苦了。” 转头,王阁老去了东宫,赶上怡亲王也在东宫,他三言两语,将事情言明,自是把云安郡主在其中的过失夸大了些。 睢宁王纵容偏袒自家闺女,怡亲王比他更甚,说是女儿奴也不为过,云安郡主就是把天戳破个窟窿,怡亲王也只说是天不牢固,砸坏了他的宝贝闺女。 怡亲王破口大骂,直道是雷家父女俩使计陷害他闺女。 “他敢污蔑我家囡囡的名声!我看那老货蓄谋已久,外头那张天杀的鬼画符,就是他家的手笔!老不死的龌龊鬼,老子不过骂他两句,他就把手段使在了小孩子身上!”怡亲王一蹦三尺高,什么礼教规矩也不讲了,闹着要为他那已过而立的宝贝闺女讨个公道。 皇太女自是偏袒亲娘舅,笑着给怡亲王顺气儿,教他不要生气。 正说着话,又听宫人来报,睢宁王进宫告御状,状告怡亲王众女行凶,目无王法,绑架了他家明瑄郡主,如今人证物证齐全,要陛下杖毙云安郡主,给明瑄郡主一个公道呢。 “陛下有旨,传怡亲王惠芳斋说话。”宫人不敢直言听训二字,捡了个委婉的说辞。 “舅舅,这……”皇太女面有犹豫,皇帝这一阵儿都没给过她好脸色,可又想到与怡亲王府的关系,她还是道,“孤与舅舅同去,睢宁王也忒霸道了些,还没弄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呢,怎就一口咬定了跟阿姐有关?” 皇太女已经定下了怡亲王世子这门亲事,自是毅然站在怡亲王这一边。 王阁老倒不与他们同去,而是借避嫌的由头,说是回西暖阁,路上却又拐了个岔子,往中宫待了一会儿。 “您可得好好的养着身子,我做梦都盼着您能平安。”王子瑜亲常君后布饭,亲自拿勺子喂食,“不为别的,您也想想老主子,老主子就您这么一个孩子,您有个好歹,叫她老人家如何呢?” 说着,王子瑜自己就先红了眼圈,他拿袖子沾了沾泪,“您再做什么糊涂事儿,我就是死了,阎王殿里也没脸见先人,我记事儿起就跟在您身边,一个先生开蒙,一个夫子习武,虽是主仆,可咱们一起长大的情谊,您就跟我亲兄弟是一样的,您就舍得……犯糊涂事儿么?” 常君后看着他笑,老老实实张嘴吃饭,沉默许久才开口道:“阿瑜啊,那东西,叫我生不如死,生不如死啊。” “胡说。”王子瑜自己在哭,却拿袖子先替主子擦泪,“天塌下来,您也得活着,从家里出来的时候,我对着我家祖宗牌位起过誓的,我死在京都,您也得平安。” 他安慰道:“灵官小大夫不是说了么,他能做出解药,吃了解药,就不苦了,咱们家有钱,什么灵丹妙药求不来,等灵官做出了解药,您就好了。” 常君后虚虚应他,又问:“我听见鼓声了,虎狼相争,外头咬起来了?” 王子瑜点头:“您神机妙算,一步也不差。” 常君后也笑,叮嘱道:“我要是没撑过去,等事情过后,你替我给江家那丫头应个允,她要报行天下,你也算添个耳朵,听得广些。” 第59章 059 ◎一合一◎ 年三十, 大雪,沐休。 今年岁运不佳,司天监上明天象, 除岁迎新,诸难遇解, 守好最后一日, 明儿就是新年。 “嘭!”炸开的烟火在半空中开出绚烂的花,填了地穴, 钟鼓楼又是一番繁荣景象。 “烘柿!棉袄一盖,来年不赖, 烘柿!火红腾腾甜到心儿, 烘柿!”卖烘柿的小贩伸长脖子像大白鹅,崔世子下马就瞧见他的摊位, 笑着过去问, “呵, 你柿子还没卖完啊。” 小贩睁大眼睛瞧他一会儿, 猛然记起是那位包园的回头客, “哟!是您啊, 您过年好啊,火红的大柿子您尝尝, 这回的挂过雪, 有言道, 挂了雪的甜柿,叫鸿运当头, 买不买的, 您尝尝。” 小贩是个会来事儿的, 知道大户人家规矩多, 捡了个最俊俏的烘柿,又将一把苇子杆儿拿出来放在摊前,“剥了皮也好吃,捏两下,拿杆子当饮品也好吃。” 跟着的小厮要上前去接,崔令辰倒没那么多规矩,捡了根苇子杆,学着一旁几个小孩子的样子喝完一个,“得,今儿你有好买卖。” 小贩忙笑着道:“这……还给您包了送家去?” 年三十能早收摊儿回去团圆,这哪里是回头客啊,这是财神爷。 崔令辰指了指后面天玑营衙门:“家里没且,送这里头。”他又吩咐小厮,“再去拿两坛桃花醉来,大过年的,爷也吃个痛快。” 崔令辰风风火火进去,果然见谢长逸还在办公:“就知道你在这儿。”得亏他没往谢家去,要不然,撞见谢妩,还怪不好意思呢。 他捡了个谢长逸对面的椅子坐下,抬眼就瞧见谢长逸脸上挂了彩。 “没想到咱们铁血小将军也有爱猫之心啊。”崔令辰脸上愁容被幸灾乐祸的笑意掩盖,他翘起二郎腿,在小抽屉里找谢长逸的好茶叶来吃。 “恨有人笑人无,世子爷怎么跟那些嚼舌头的妇人一个样子?”谢长逸这张脸晌午过来的时候就被他们笑过一回了,“是猫抓的,我说了,你们都不信。” “是是是,那猫姓谢,家中行二,打不得,骂不得,叫咱们谢江军左右为难。”崔令辰就差没把谢妩的名字给写出来了。 谢长逸懒得与他理论,岔开话题道:“光顾着说我,你家里的热闹,可消停了?” 睢宁王跟怡亲王两位朝堂重臣,在陛下的惠芳斋里打起来了,陛下大病未愈,人还躺在床上,跟前的掌事太监上去拦架,谁知一个不妨,睢宁王蛮力惊人,竟然一拳头将陛下躺着的千里江山百宝床给砸塌了。 这下可好,呼救声,护驾声,不绝于耳,御林卫赶到的时候,两位王爷还在那里打呢,皇帝坐在坍塌的床板上,涨红了脸,要将二人拖出去各大一百板子。 还是皇太女赶到,将两位王爷分开,又请了太医来问诊。 皇帝气不过,一百板子没有,却各打了二十板子,两位都是肱股之臣,内务府衙门也不敢下重手喽,二十板子打了,两位王爷起来的时候仍是一副活蹦乱跳,官司在御前没评出个一二,私下里的争斗更免不了。 没多久,怡亲王就叫人检举了睢宁王名下铺面的纳税问题,大理寺协办,户部当天就罚了睢宁王三千两银子,睢宁王吃了亏,自不甘心,叫了几人在日新楼里弄死了人命,报官又嚷着怡亲王纵容属下投毒,残害无辜。 自地方衙门,到六部衙门,都叫这二位闹得鸡飞狗跳,连内阁也看不下去了,推了王阁老出来做说客,才叫两家的官司往底下压了压,各凭本事,就不要再折腾官府了。 “我家老爷子想了个新点子,在雷家前后巷子口搭了戏台子,当红的几个戏班子从早唱到晚,一刻也不停歇,《南柯梦》《游园惊梦》《惊魂》全是大梦一场的好曲目,叫他家白天醒不来,晚上睡不着,熬鹰的法子使在人身上,也好使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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