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阿姒语气仍稍缓了些:“铺完了?长公子日理万机,也该回去歇息了,留在我这只会给您添堵。” 晏书珩莞尔说好。 经过阿姒身边时,他忽地停住,雪白袖摆轻抬,手即将触到她时,阿姒当即抬手欲挡:“你又要干嘛!?” “别动。”晏书珩低道。 他一手攥住她腕子,垂眸笑着瞥她一眼,又抬眼专注看着她发间。 “阿姒是发间,缠上了几片落梅。” 阿姒深深吸气,像强压住被沸水顶起茶壶盖般,强压着怒火:“我自己来。” 他却未放开她的手,温言道:“阿姒头顶未曾长眼,还是我来吧。” 罢了,阿姒无力闭眼。 青年故意逗留,长指在她发间来回轻拨慢弄,力度轻柔却暧昧,在阿姒想起那些他肆意撩拨的回忆,即将推开他时。 他倏而离去:“好了,歇下吧。” 他走后,阿姒像个没有喜怒的人,面无表情走到妆奁跟前,要通发后歇下,刚触上发顶,摸到一片柔软,她侧过头对着铜镜一瞧,发间别了枝蔫掉的红梅。 显然是他适才偷偷簪上的。 “王八蛋!” 壶盖被沸腾的怒火顶得哐当掉落,阿姒愤而将红梅摘下。 红梅孤零零躺在地上,花瓣因一番拿捏而破碎嫣红,看着甚是可怜。 阿姒死死盯着那枝红梅,像是盯着那双总佯装无辜的眼,她更恼了,抬脚将那枝红梅碾成一团才解气。 竹鸢入内加炭。她还记得进门时,见长公子袖中露出一片花瓣,看到地上红梅,犹豫道:“娘子,这花可要清走?” 阿姒看向竹鸢,少女撞上她犹带怒意的眼,更是小心翼翼。 阿姒倏然变温和:“清了。” 俄尔又改变主意:“留在地上吧。” 竹鸢未曾多问,小心翼翼地出去了。阿姒躺在床上,眼前闪过竹鸢试探的眼眸,心绪复杂。 她没有关于世族的记忆,不知过去的自己性情如何。可方才晏书珩说她曾招惹过他,阿姒不免犹疑,过去的她可是嚣张跋扈?是否和她印象中那些呼仆引婢的世家子弟那般颐指气使,享受着因旁人伏低做小而生的优越感。 她生出隐隐的抵触和茫然。 . 翌日清晨,天光大亮时。 阿姒正坐在妆奁前,用桃木梳轻顺长发,她的眼睫很长,垂下时遮住眸中的清澈透亮,眉间便多了些含韵。 身后清竹香环来。 阿姒猝然抬睫,温婉眼眸在望见镜中人时,眼尾变得明媚而锐利。她没说话,隔着镜子和那双含情目冷冷对望。 镜中青年温润一笑。 阿姒目光越冷。 晏书珩看向地上刻意留给他看的残梅,笑道:“阿姒这是杀鸡儆猴啊,和宫里娘娘们惯用的手段倒是很像。” 阿姒冷嗤:“你这小院虽小,却比宫墙还深。我不能外出,难道还不能在小院里当位娘娘?” 晏书珩看向镜中的她,微弯下腰,长发和她的缠绕一处,两人像一对大婚之夜过后刚刚晨起的新婚夫妻。 “想出门走走?” 阿姒垂目:“是,但我不想和你一道出门。” 晏书珩拿起桃木梳,轻柔地替她梳发:“可若我不跟着,你跑了可如何是好?” 阿姒讥道:“你那么多暗卫,都是吃干饭的?” “建康城里鱼龙混杂,我是怕我不在身边,你会被人欺负。”见阿姒面色马上就要凝霜,他话锋一转,“想去便去吧,只是记得回家。” 阿姒面色这才平和些。 于是一刻钟后,她在两三护卫和竹鸢相随下出了门。 不想太招摇,阿姒只穿了身素朴的浅绿衣裙,发间别着祁茵送她的簪子——余下首饰都是晏书珩送的,只要一别上,她就会想起当初在武陵时她因簪子而怀疑试探,他巧言哄骗她的事。 这是阿姒第一次在建康城中闲逛,这是座繁华的新都,空气中都弥漫着富贵和权力的气息。 记忆里流民哭喊声,山间鸟鸣声,及滂沱大雨声……都被眼前的雕栏画栋一下隔出很远。 但这些繁华暂和她无关。 她纵然藏着世族女郎的身份,却仍是平民百姓的心态。 阿姒刻意避开人多的地方,贴着墙根走,日光斜射过来,她一只脚踩着阴影,一只脚踩着日光,以一种矛盾的心态游走在富贵和平凡的交界。 上次和晏书珩出行时,尚没有这般彷徨局促。 他因权势和身份,可以在建康城从容行走,她也因此染了几分他的从容。如今独自出行,才知那些从他身上沾来的从容,是一个金笼子。她能看到外面的景象,不是因为自己翅膀有力,是因笼子的主人把她连带笼子带人带了出去。 此刻阿姒这才幡然醒悟,因为过去数月的失明,她渐渐对他养成了一种病态的依赖。 身后遽然传来急而快的脚步声,显然是冲着她来的。 阿姒戒备回身,见到个陌生女郎。 女郎和她一样是浅绿的衣衫,明眸善睐,艳丽又不失灵动,她诧异地看着阿姒,但眼底并无恶意。 阿姒看出她出身不凡,心念一动,这会不会是失忆前的故人? 而那女郎看了看竹鸢,这才不大确信地往前一步:“你是阿姒?” 见阿姒仍是茫然,她又指向她发间玉簪:“我是阿茵啊!” 阿茵,祁茵! 阿姒没想到会在这里偶遇,嘴唇张了又合,最终只像久别的老友般莞尔一笑:“阿茵。” 祁茵很熟络地拉过她,喜道:“你能看得见了!真好,原来不遮眼睛的阿姒这般好看,难怪晏……那家伙要用尽心思把你留在身边,对了,你来建康,为何不来找我呢?是那厮不让你出门?” 阿姒笑笑:“阿茵不必为难,我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了。” 祁茵见她神情平静,猜不出她对晏书珩的态度,试探问:“那你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阿姒余光瞥向跟在身后的竹鸢,有些羞赧地低道:“我其实是因为坠崖失忆,他说我失忆前是世族女郎,我们两三年前还有过前缘,他说他会娶我。” 祁茵猜她这是被晏书珩那厮哄骗得动了情,但没想到竟还是世族女郎,歪着脑袋苦想:“我之前一直在谯国,又因总是生病不常出门,对大小世族不大熟悉,你是哪家女郎啊?” 阿姒摇头:“我亦不知,只猜测自己是颍川人士。但他怀疑我是被族人算计才坠崖,怕我在仍失忆时回去会被欺负,便暂且留我在他身边,我想……他对我也不错,总不会骗我吧。” 祁茵却认为这多半是晏书珩为了把人留在身边的托辞,她抬起眼,阿姒因茫然而显得双眸懵懂的,霎时惹人怜爱。 被这样一双眸子看着,祁茵生出一种护犊子般的柔软,连声音都不由得放软了:“我对颍川那些大小世家也不大熟悉,只知道颍川说得上来的就是陈氏和姜氏,回头我问问长兄。” 她提到长兄,阿姒难免想起祁君和,又想到那位周小将军,出于礼节问候道:“周小将军可还好?” 祁茵面色僵滞,扯了扯嘴角:“他好不好我不知道,我们已分居两地,不日便要和离。” 阿姒没料到会是这样的走向。 她下意识想问为何,但很快想起记得自己知晓原因。 祁茵洒脱地笑笑:“阿姒心细,想必早就发现苗头了。不过我和离却不是为了别人,而是因为我这人自私,哪怕旁人不知道,我也不想自欺欺人。” 这样其实对彼此都好,祁茵如此率真的人,定容不了一点瑕疵,阿姒又问:“那你今后打算如何?” 祁茵端起杯盏,饮了一口,耸耸肩:“不如何,阿兄他孝敬母亲,那般认死理的人,这对他来说,已经不能算离经叛道,是有悖人伦。” 要么维持现状,要么逼他一把。 祁茵拉起阿姒:“别提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难得碰到你,我们一道逛逛,这建康城中,好玩的地方可不少!” 两人相携着往前。 祁茵絮叨道:“我喜欢去大市逛逛,那些个文人雅集啊琴馆啊简直太无聊,也就我阿兄和晏书珩爱去。” 阿姒不由想象起晏书珩在雅集上吟诗作赋、招蜂引蝶的模样,蹙起眉:“我也不喜吟诗弹琴,爱去热闹的地方。” 逛过大市后,两人一道返回,祁茵要替母亲取琴,便先去了一处斫琴馆。 刚要入内,阿姒无意瞥见对面茶馆前停了辆朱轮华毂,是王侯贵族的制式。 从茶馆内齐刷刷出来几名持剑侍从,紧接着一个玄衣金冠、通身贵气的郎君走出。 那人虽年轻,不过十八九岁的模样,但一双凤眸狭长,眼尾透着淡淡的寒气和懒意。 祁茵随之望去,讶道:“那不是陛下么?” 陛下?阿姒不由好奇地多看了几眼。 皇帝走出几步后,忽而回头朝门口伸出手,嘴角绽出一个笑,眼底锋芒慢慢变柔。 继而一个女子款款走出。 看到那女子面容时,阿姒一怔。 可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如此,只是定定立在琴馆门口,好似被抽走了神魂。
第51章 那女子一身绯红衣裙, 眉眼清丽,似早春的梨花,可神色间透着慵懒和冷淡,仿佛世间一切都无法入她的眼。 四目相对, 这样一双懒淡的眸子把将将涌起的记忆又沉入湖底。 祁茵也留意到了, 但不以为意地牵着阿姒走入琴馆:“是那妖妃啊。” “妖妃?”阿姒忍不住回头望, 可那女郎已随着年轻帝王上了马车。 “是正得圣宠的陈妃。”祁茵笑笑, “妖妃是戏言罢了,是因那陈氏女手段了得, 蛊惑得陛下都不思立后了。” 阿姒本直觉地认为这陈妃不是个坏人, 但想到那双慵懒的眼, 耳边又涌起那些流民的哭喊声。 她收回视线,随祁茵入内。等琴的功夫,祁茵见阿姒好奇,来了兴致:“有时候男人就喜欢这样若即若离的, 那位陈妃能迷住陛下,想必也是因为这股谁都不爱搭理的劲儿。她半年前还是夫人, 如今便成了贵妃,据称陛下对她好到夜里亲自给她暖脚。不过说来她也是颍川人士,是那陈少傅的次女, 据称一直养在深闺,因体弱从未见过外客,神秘得很。” 祁茵拨弄着茶盏,又道:“说起来陈家在先帝时便出了一位皇后、一位淑仪。陈皇后贤名在外,那位陈淑仪虽刚入宫不久便香消玉殒, 据称也是德才兼备的女郎,还是这位陈妃的亲姐姐呢。可这陈妃那叫一个跋扈, 和她姐姐性情迥异,啧啧,没想到陈氏出了位妖妃。” 说着话,琴已送上。 “走罢,这风雅之地实在待不下去。”祁茵和阿姒出了琴馆,在一处道口分别,临走时,她附耳道:“适才在琴馆中,我暗中让一名画师画了你的小像,回头我替你查一查。晏书珩那厮惯会骗人,与其指望他,不如指望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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