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姒不能自抑地想到他撑在上方大力起伏时,汗滴划过颈侧,喉结滚动间带出一声声压抑而放肆的闷哼。 被她这般盯着,晏书珩喉结当真忍不住滚动,阿姒看得一愣。 她迅速别开视线,埋头系着狐裘的系带,晏书珩清楚地瞧见,她纤指微颤,不慎将系带打了个死结。 青年藏住眼底的笑。 他垂眸看着阿姒低颤的长睫和通红耳垂,耳边回响幕僚的那两句话。 难不成,她就好这个? . 阿姒跟着晏书珩出了小园。 复明数日,她只来得及逛过两座小园,此刻才知别院西南角有片湖,比当初在历城见到的野荷塘还要大,湖中泊着乌蓬小船,湖边还有一处暖阁,在黄昏下透出淡淡烛光。 前几日下了雪,但此刻湖面仍未结冰,只覆着薄薄一层冰。落日熔金,片片薄冰宛如金箔,为这别院和其主增添几分高不可及的贵气。 阿姒腹诽了句奢靡无度。 晏书珩唤仆从在暖阁内备好酒水软塌,又招人将乌篷小船泊来。两人登了船,船虽小,但内里布置雅致,红木矮几,船板上铺着软毯,角落里燃着炭盘。五层博山炉淡烟氤氲,香气有些熟悉,但又不大熟悉。 二人无言地跽坐。 矮几上已备上温好的酒水。 是三春寒。 这酒曾是阿姒很喜欢的,但如今这只能想到那夜酒后的疯狂,和当初她借发酒疯去寻他胸口痣的事。 这个善于玩弄人心的衣冠禽兽刻意挑明她的怀疑,让她为了先出刀而内疚。她被他顾影自怜的话搅得心软,她甚至还为了扯平去吻他的伤口。 不止如此…… 她还吻错了地方。 阿姒捏着酒杯的指关越发泛白,对面青年眉目恬淡,言语和缓:“阿姒再捏下去,酒杯怕是会碎成齑粉。” 阿姒愤然抬眼看他。从窗隙透来的一缕霞光照在她面上,她冷淡的一双眸子便更似白雪欲燃。 阿姒收紧了手,咬牙切齿道:“我是想把你捏成齑粉。” 晏书珩看了眼她攥紧的葱指,又直勾勾地看向阿姒,眼角眉梢在晚霞照映下晕开淡红,莫名勾人。 “只要阿姒想,我乐意奉陪。” 他直勾勾看着她,喉结滚动了下,阿姒不合时宜地想起某些瞬间。 她被烫到般松开杯子。 阿姒越发笃定他意有所指,心里的火越烧越旺,眼底霜雪也越结越厚:“什么世家公子,下流!” 晏书珩抬眼,眼神像极了杯中被霞光染了暖意的清酒。 看似无辜,实则暗藏蛊惑。 他绽开一抹温和无害的笑,撑起身子,打下的阴影将她覆压住:“阿姒又想歪了,这该如何是好。” . 阿姒想掀了几案。 但一低眸,看到茶水里倒映着的自己,好好的一张脸,怎能为了个厚颜无耻的衣冠禽兽恼得面容扭曲? 她淡淡抿了抿嘴。 “不是要说正事么?” “自是要说的,但说正事之前,我想让阿姒看一样东西。” 晏书珩只是莞尔浅笑。 继而几案上多了一幅卷轴。 “展开看看。” 阿姒狐疑地打开,卷轴下拉,一双清亮妩媚的眸子映入眼帘,继而是挺秀的鼻梁,微微抿起的红唇。 陌生又熟悉的面庞跃然纸上。 阿姒端详着画上女郎。 晏书珩亦不瞬目地端凝着她。 阿姒轻触画纸。 她倏然抬起眼,眼中却没有晏书珩希望看到的动容,而是淡淡怒意:“你不会想说这画上的人是我吧?” 他正要点头,却见阿姒秀眉几欲蹙成结:“我不比这画上好看?” 晏书珩轻绽笑颜。 “落笔时是在去岁,而画中所绘是根据两年前阿姒的模样。” 对于他们过去曾有渊源这事,阿姒已毫不意外,她卷起卷轴,还给晏书珩:“你想说什么?” 晏书珩妥善收好画。 “阿姒说曾做过一个梦,有位郎君说要娶十七岁的你。” 阿姒自然记得,但她却道:“梦话怎能当真,我梦到的又不是你。” “只能是我。” 晏书珩娓娓道来:“阿姒不记得,但我记得。你我初遇是三年前在颍川,彼时你扮作采莲女卖我莲蓬,却不要银子而让我画三年后的你。可你彼时尚十三四岁,我无从预知你长成大女郎的模样,便欲回绝。阿姒便说了句话——” 他还未说,阿姒便想起那个梦,“要么以画抵债,要么以人抵债。” 原来梦是真的! 她顿感不妙,无端觉得自己像极了四处和女郎们海誓山盟的浪荡子。手颤了颤:“少时戏言怎可当真?同样的话指不定我对好几个人说过。” 晏书珩笑着看向阿姒。 她的确对旁人说过。 但他淡淡挑眉:“那又如何?” 这样云闲风轻却偏执的语气,让阿姒宛若回到那一夜,他把她困在双臂之间,温柔却蛮横地侵占。 她咬着牙移开目光。 见她要走,晏书珩只能先抛出鱼饵:“我查过,阿姒八成是颍川姜氏女,父母皆不在世,但有位兄长。” “姜氏……” 阿姒蹙眉:“若我是姜氏女,姜医女为何没认出我。” 晏书珩轻道:“原先我疑心是你诓骗我,先去查了颍川陈氏,但陈氏中没有走失的女郎,当初前来南阳的几位陈姜子弟亦都称你是姜氏女。 “适才碰到姜医女时,我亦问起此事,她称自己在姜氏时不常见到主子们,倒也合乎情理。” 得知自己身份,阿姒却并未和想象中的那般快活。 她眼前还蒙着团雾,这团雾遮住了她的记忆,让她无从判别。 晏书珩见她失落,温和道:“别怕,如今姜氏虽大不如前,但你兄长是可塑之才,不日将调回京中任职。我本打算待他回建康后亲自与他确认过后再告知,只是今日心中郁结,阿姒又不愿见到我,只能以此事为饵。” 阿姒不想再上他的当,心里那团雾也让她不敢当即认定此事:“等你查清后再说吧,我不想空欢喜一场。” 她可真像只刺猬啊。 虽对晏书珩竖起尖刺,可却把他心尖扎得一软,他看着她笑了。 “好。” 一个小小卷轴从他袖中掉落,但阿姒未来得及看。见他已说完,她无言地敛起裙摆直起身要离去。 “这个消息不够你再陪我一会么。”晏书珩幽幽叹息着。 他无声而笑,面颊微抬,看着傲然而立的阿姒。她一身月白裙衫,被残存的霞光染得明媚灵动,可眼底却比月色还冷,居高临下地睨着他。 当真是心硬如铁啊。 阿姒亦垂眼看他。 他仍跽坐着,看她时微微仰面,这真诚的姿态使他笑意如赤子般干净温润。霞光半逝,暮色半阖,那双眼既染了霞光的暖,也染了月色的冷。 这模样实在叫人忍不住放下戒备,若从前看到他这般神情…… 阿姒暗暗掐了自己一把。 她避开了他的渔网,语气比月色还疏离,想说等长公子何时得到确凿的消息后,再来要挟。可视线一瞥,见到了地上的卷轴。 卷轴只书册大小,透过展开的一角,阿姒看出上面绘着个女郎。所画何人不打紧,可卷轴下方用朱笔题着小小一行字“赠祁六娘。” 她记起祁茵今日说自己在家中排行第六,又想起她说回去问问兄长,而晏书珩早前说与祁家长公子有约…… 阿姒敏锐地察觉到不妙。 难怪他今日突然告知她身份,以他之力,查一个人岂不易如反掌?即便担心打草惊蛇不得不小心谨慎,但何至于需耗上好一阵子。 难怪他说自己心中郁结。 难怪他今日说话温柔又懒淡,和那夜他说“夫君我啊,已因为夫人饮够了酒”幽然平静的语气一模一样! 十有八九是他察觉了什么。 阿姒如被钉在原地。 余光瞥向晏书珩,他眼底有些懒意,正兀自仰面饮酒。 这人行止间颇具世家风仪,即便是饮酒姿态亦端方,每一个动作都不疾不徐,像精心设计过的。 小小一杯酒饮了好一会。 显然,他并未发现卷轴掉落。 更未留意到她盯着卷轴。 晏书珩轻放酒杯,正要继续自斟自饮,忽而垂目看到地上卷轴。 阿姒庆幸自己是站着,他看不清她神色,便做出一直傲然看向舱外,又纠结着不忍离去的姿态。 余光看到晏书珩悄无声息将卷轴收入几案下方,像无事发生般懒道:“不必陪我,阿姒想走便走罢。” 这一句简直意味深长。 是毒蛇捕猎前慢悠悠的吐信。 阿姒在彻底撕破脸和虚与委蛇之间选了个折中的法子。 她重新坐下,别过脸不看他:“我便免为其难再坐会。” 相对无言,阿姒余光总是忍不住瞥向他藏着卷轴的地方。 会不会,他是察觉端倪,故意弄副假画,在她跟前露出破绽? 但是否故意已不重要。 今日出门时,竹鸢和护卫们都跟着她,定也听到她和祁茵提及身世的事,尽管她刻意装着满脸的娇羞好迷惑竹鸢和护卫们。但这人心眼子多,怎会不起疑?他就是在试探她。 阿姒还记得他曾说过,不隐瞒便是信任。决定先发制人,冷声道:“有句话我撂在前头。今日我托祁茵帮我查身世,你莫再诓我。否则若我两相对比,察觉不对,便再也不信你!” 她凝着晏书珩,颇有些幽怨。 晏书珩亦紧紧凝着她,像是要把她看穿,他柔声问:“只是查查,而非想让祁茵助你金蝉脱壳?” 阿姒不悦又无奈:“我与祁茵相识不久,更何况,她带着病,我怎舍得给她添太多麻烦?你承诺过,会替我找回身份,我又不傻,何必放着堂堂中书令的人脉不用而去舍近求远?再说,我真想逃,又能逃到哪儿呢? “你骗过我,我只想多方查证,免得你再次诓骗我真心。” 话说到最后,愤怒又委屈。 晏书珩垂下睫。 阿姒悄然抬眼看他,竟是不确定他这是在内疚还是在思量。 他最终不置可否,幽幽叹了声,继而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修长脖颈微昂,晶莹清亮的酒液从温润下颚线流过,似玉珏上的雨露。又顺着流到颈上,再流到喉结。 阿姒别开眼。 手攥紧裙摆,又松开。 她简直要疑心他有意在勾她,要不怎能做到每个动作,露在眼前的每个部位都让她浮想联翩? 要么是近墨者黑,她心思被他这道貌岸然的人染得不干净了。 跟前忽而一暗。 阿姒知道是他,并未抬眼,视线漂游不定,从玄色官服上的云鹤,到他被官服衬得冷白的指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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