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姒喃喃道:“难怪……” 难怪每每提到他声音时,江回总格外留意,他和晏书珩都很在意自己声音是否“独一无二”;难怪他称许多事不便多说,待回到他故乡后方能告知。 她以为自己救下江回是有利可图,期间江回一无所知,谁料当初少年的靠近,何尝不是主动咬钩? 对于他们的恩怨,阿姒无心探究,也无心去评判对错。 她只是,今日接二连三地感到挫败。 阿姒将信递还晏书珩。 耳畔传来他如在天边的温润话语:“我知道,因为救命之恩,你对江回,或多或少有些别样的情愫。其实不仅是你,我也得感谢江回。” 阿姒眼睫轻轻扇动:“为何?” 晏书珩认真道:“若非他刺杀我,他不会遇到你,你会孤立无援,会被郑五献给权贵。我更不会和你重逢,因此我纵使嫉妒他,也不得不感激他。 “为他刺出的这一剑,更为他因听到我声音刺偏的那一下。” 阿姒听惯了他的甜言蜜语,她偏过头,把这话当作耳旁风。 晏书珩笑了笑。 笑得像叹息般,散入空气。 “世事如此玄妙,刺偏了半寸还是正中了要害;多看一眼、少看一眼;晚一天、早一天……这些细微之处交织,生出这世上最玄妙难得的东西。” “什么东西?” 阿姒忍不住问他。 晏书珩没回答。 阿姒心里隐约有了答案。 她忍不住转过头,于蒙昧光影中见到青年正定定看着她。 晏书珩深深凝着她,莞尔一笑,清越的声音混在车外的喧嚣中,却格外清晰笃定:“是缘分。” 阿姒倏然扭头,不再看他。 他的目光未曾追来,但他的声音却像清泉般,渗入她耳际:“阿姒,你看,你我本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江回剑尖的那半寸偏差,便是上天给予我的莫大恩赐,让我得以继续存活于世,也得以和你重逢。” 阿姒垂下眸,唇微动了动。 她压下心上涟漪,脑子仍保留着清醒:“长公子要放的饵,竟只是江回的身份和这几情话?可这些对眼下的我而言,便如名琴之于饥肠辘辘者。” 然尽管如此,看着那封从北燕传回的密信,阿姒不由心动。 晏书珩连北燕的事都能查到。 那么南周境内的事…… 她在咬钩与离去之间徘徊,咬了钩,怕万劫不复。若离去,则要继续等待时机,可她眼下不想等。 她流落在外数月,对亲情生出急切的渴求。然而曾尊敬亲近的族叔和婶母,血浓于水的兄弟姊妹,甚至一向最得她信任的表兄……都因这根刺的存在,让阿姒无法对他们敞开心扉。 她是个执拗的人。 若无法证明这份亲情是纯粹的,纵使渴望,也不能放心倾注真心。 要不要借晏书珩之力? 该不该,以及…… 能不能? 心乱如麻时,眼前暗下。 晏书珩身子倾近。 这长了神仙皮囊会读心的狐妖,在温柔蛊惑着她。 “阿姒,不妨试着再信我一次,给我弥补你的机会,好么?”
第68章 车内昏暗得宛若蒙了暗色薄纱, 周遭一切都看不大真切,唯有晏书珩深深凝着她的眸子格外明澈。 他这双眼眼睛实在漂亮。 实在蛊惑人心。 但在阿姒看来,那就像一方极小却深不见底的幽潭,想掷入什么来试探潭水深浅, 可东西一旦脱手, 便再收不回。 被他看着, 她忍不住退后, 想拉开距离,直到肩背贴上车壁。 晏书珩垂睫, 眼眸半遮时, 看不见那双蛊惑人心的眸, 危险便少几分:“阿姒还是怕我,为何怕我。是认为我城府深,轻易猜出你内心所求?” 阿姒偏过头:“不然呢?” 怕惊扰她,晏书珩目光代替手轻触她眉梢:“我能猜出你因何事焦心, 不过是因我在意阿姒,常留意你的一举一动。又得知郑五和那名侍婢的存在, 对你的处境和谨慎的性子亦算了解。” 他的话让阿姒再度陷入怔忪:“我就这么容易被人看穿?” 其余人是否也能看出? “其实并不容易,”耳际传来他低笑,“旁人不如我聪明, 自看不出,更何况连我都被阿姒骗过。” 阿姒狠狠白他一眼。 晏书珩长声叹息,指腹温柔抚上她眉梢:“我没阿姒想的那么复杂。世家朝堂中浸淫已久,耳濡目染罢了。 “阿姒的心眼也并不比我少,只因自小养在深闺, 被岳父大人和娘娘妥善保护,接触不到那些肮脏事。你如今会彷徨, 不也正是因为看清了局势,知道哪些人不能轻信,谁的力量不能借助?又太重情,不愿陈妃娘娘为此忧心。” 他倒是很了解她,阿姒认真听着,就当这是夸她了,轻哼道:“你这话也算中听。”她是被阅历掣肘了,若真站在同等位置,不见得斗不过。 只是她不喜欢。 从前用不到权势,也不想要权势,不愿为了名利与血亲厮杀,如今想要,也不过是为了查明真相。 晏书珩透过阿姒的瞳仁,照见了自己,顿如揽镜自照。他怜惜道:“现在的阿姒,和十六七岁时的我很像。你我生于钟鸣鼎食之家,看似天之骄子,实则处处受制。少时我力争上游,仅是不想被旁人比下去,想配得上长公子的身份。直到有一日,当我要对抗的势力变成家族,才明白仅有家族庇佑远远不够。走得越远,想对抗的东西越多,越觉手中权柄少得可怜。阿姒,我和你,何其相似。” 心口像被什么戳中,陷下一片。 这感觉太过熟悉,从前也曾有过,但现在只会让阿姒戒备。 她刻意无视这阵柔软,看着晏书珩,疑惑道:“可你已把整个晏氏握在手中,又身在高位,还要对抗什么?难不成你想……你野心竟这样大?” 阿姒额上被轻戳了下。 晏书珩很无奈:“你瞧,你总会把我往坏处想。” 阿姒拍掉他的手,反唇相讥:“难不成你以为自己算什么好人?” 晏书珩没有辩驳,他盯入阿姒眼中,诚挚地蛊惑:“所以阿姒愿意给我个弥补的机会么?” 阿姒被他盯得受不了。 仿佛他是会邪门歪道的巫者,那双眼睛能勾魂摄魄。 她抬手,捂住晏书珩藏着迷药的眼眸,冷静道:“事关我陈家,你一个外人,若借你之力,谁知道你——” 话卡在一半,清冽的气息近了,晏书珩倾身靠近,身子虽未紧贴,但温柔的气息无处不在。阿姒屏息,好似只要吸入他周身竹香气,就会中了他的迷药。可她下意识做的事居然是加一只手更紧捂住他那双眸子,而非推开他。 “有个办法,可助阿姒牵制我。” “……什么办法?” 他眨动眼皮,长睫轻动,挠着阿姒手心。这人浑身都是心眼子,连睫毛都会捉弄人,阿姒嫌弃地收回手。 现在,他的眼眸又可以蛊惑她了。连带着言语一起:“阿姒嫁给我,我成了陈家婿,不就是自己人了?” 阿姒怒火顿燃,使了蛮力推他。 “嘶呃……” 晏书珩未有防备,后背磕上车壁,难耐地痛哼出声。 马车左右晃动两下。 车外随行众护卫步子齐齐一顿,阿姒听到有人尴尬地轻咳。 晏书珩倚着车壁无声轻笑。 他笑容相当放肆,懒懒地望着阿姒,微抬下巴,修长冷白的脖颈露出。 引颈待屠,任人采撷。 阿姒从他忽然滚动的喉结上看到了毫不掩饰的挑'逗。 她头皮一紧。 “你……你给我矜持着些!” 她早该知道,这人逮着机会便想引诱她,阿姒朝外朗声唤道。 “停车!” 没想到晏书珩的人竟也会听她的话,车夫恭敬地“哎”了声。 马车停了下来。 阿姒要掀帘而出,腕子被晏书珩轻握,他仍靠着车壁,声线游离,脆弱得好像被她那一推推出了重伤。 “相信我,阿姒。 “这次,是我在赔罪,不会真要你嫁我,你大可用完就走。” 阿姒心弦微微一松。 她背对着他:“你让我想想。” 说罢她将腕子从他手中抽出,不顾他是何反应便下了车。 走前为避人耳目,她已唤车夫将自己马车停在附近铺子边,阿姒足下生风,走了长长一段路回到车上。 前后一气呵成,她气喘吁吁地靠在车壁上,心扑通乱跳。 耳边萦绕他那些半是正经,半是荒诞的话。阿姒被他那些厚颜无耻的刻意引诱刺得再次睁眼。 她不由自主朝对面扫去警告的目光,随即眉间一跳—— 她忘了,这是她的马车。 哪有什么晏书珩? . 日若白驹,表兄乔迁宴后,阿姒及周遭人都忙了起来。 坠崖的事一时无法查清,眼下暂无生命之忧,那日的挫败让她意识到哪怕家族也不能当最后一道后盾,她和阿姐都需要更多倚仗。闲来无事时,阿姒开始尝试着接触族中事务。想着说不定会发觉一些线索,还能多些安身立命的本事。 阿姒以要学着如何把持中馈为由,将父亲去世后本就属于大房的田产铺子拿回名下。三房的人向来游离世外,并不在意这些。至于二房,婶母阮氏虽不舍得,但因皇帝和姐姐的缘故,更因为二叔坚决维护阿姒,阮氏只能忍痛将代替大房打理了一年多的产业交出来。 阿姒总觉得,打她回来后,二叔对她太好了。好得像是于心有愧。 一晃过了近月。 将入四月,南地的春末桃李渐凋,嫩绿柳枝已完全抽芽,一派热闹。 这日阿姒照常入宫。 “哐当——” 刚入永芳殿,就听一阵杯盏破碎的声音,掺杂着阿姐恼怒的声音。 “我说了,我不留!” 皇帝柔声哄道:“阿姐,这并非猫儿狗儿,想打发就能打发的。” 侍婢通传声打断二人。 李霈叹息着从殿内绕出,见是阿姒,凤眸微亮:“阿姒总算来了。” 阿姒依例拜见过皇帝,紧张道:“陛下,阿姐是怎的了?” 李霈无奈拭去手上药汁:“你阿姐有孕了,但她不愿留,阿姒替朕劝劝。” 话刚说完,里头又扔出一个茶盏。陈卿沄冷道:“滚——” 阿姒被吓得一怔,从小到大,她从未见过阿姐如此动气。 李霈倒是习惯了,不气不恼,毫无九五之尊架子地弯身拾起茶盏:“阿姐莫动了胎气,朕走便是。” 他朝愣在原地的阿姒投来个求助的目光,但阿姒假装未读懂。 无论何时,她都会和阿姐站在一边,阿姐不愿留,定有她的苦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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