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会与陛下站在一边,去劝姐姐。 可她又不习惯随意许诺后食言,只能装视而不见。李霈见她面上一团懵懂稚嫩,无奈地出了永芳殿。 阿姒绕过屏风,到了陈卿沄跟前:“阿姐,这是如何一回事?” “阿姒。”陈卿沄一把抱住阿姒腰身,全无适才的怒气。阿姒觉得自己倒成了姐姐,她轻抚陈卿沄发顶,温柔道:“阿姐别怕,跟我说说好么……” 陈卿沄像受了委屈的孩子:“阿姒……我有孕了,那次我累得几乎昏睡过去,存了侥幸心思,便没及时喝药……李霈他这么细心,盯我盯得那么紧,怎会没发现我忘了喝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他坚持要留下,也是想用孩子牵住我,可我都说过了,我有家族,我妹妹还回来了,我怎还会想着跑呢……” 怕阿姒多想,话陡地止住了,陈卿沄松开阿姒,擦擦泪。 透过这断断续续的话,阿姒懂了,阿姐不愿要,但陛下想用孩子加深二人的牵绊。陛下会如此,倒不意外。 真正让阿姒怔忪的,是阿姐最后两句话,或许姐姐曾想过离开李霈,最终不离去,许是为了家族,或许更因为妹妹回来了,阿姐便不想走了。 阿姒心疼道:“阿姐,你自己呢,你想留下这个孩子么?” 陈卿沄摇头:“我不知道,阿姒。我怕,我真的怕……当年陈氏强盛,姑母尚是皇后,和陛下伉俪情深。可姑母死后,陛下冷落表兄。城破时,表兄殉国,连他的孩子都在南下时遇害,晟儿那会才三岁半,他多聪慧、多无辜……生在皇家,皇子公主皆身不由己,若我的孩子也步此后尘,我宁愿他们从未出生。” 阿姒握住阿姐的手:“若无这些顾虑,阿姐还想要么?” 陈卿沄怔怔的未说话。 一直安静了许久。 阿姒想,她知晓了答案。 陈卿沄亦然。她迟滞地盯向自己的小腹,眼里露出不舍。 阿姒心揪成一团,她又问陈卿沄:“阿姐不想要,可有陛下的原因?阿姐对陛下,可有一星半点的喜欢?” 回答她的依旧是沉默。 陈卿沄缓缓闭眼,有些无力,有些不敢置信:“喜欢又如何,不喜欢又如何。我已经不是那个有情饮水饱的少女,否则也不会入了先帝的后宫,我只是……” 她的话又断了。 阿姒耐心地等着她继续。 陈卿沄静静想了会。 她忽然抬眼,若有所思地看着阿姒,一直看了许久。 好似从阿姒身上能得到答案。 阿姒亦回望着阿姐。 她虽不知阿姐为何如此看着她。阿姒抱住阿姐,有了个大胆的想法,附耳用只她们姐妹能听到的声音道:“阿姐,若你实在不想留在皇宫,我们可以什么都不管,使计离开这里。我曾有过一段隐居市井山野的日子,大房产业又在我手上,还可以变卖了换些银子,虽说北地战乱频繁,但我听说往南走会好些,届时我们置办几处田地再雇几个仆从,足矣过活。我陪你隐居世外、抚养孩子。” 陈卿沄忽而破涕为笑。 她抬头看着阿姒赤诚的眼眸,笑道:“我总算明白姑母了。” 阿姒未听懂:“姑母怎的了?” 陈卿沄摇摇头:“没什么,阿姐只是明白为何姑母要把凤冠上的明珠给阿姒。因为我们阿姒重情重义,一片赤诚,实在太惹人喜爱了。” 阿姒只当这是在夸她。 未免隔墙有耳,她委婉道:“阿姐,一切听从你的内心,想留便留吧。不必顾及家族,更不必顾及我。我已长大,比你想象的要坚强,家族亦有族叔和兄长,若陈氏再兴要靠一个女子和一个未出世的孩子,不如就此败了吧!” “傻孩子,还什么都不懂呢。”陈卿沄释然笑着起身,“阿姐稍后要和陛下谈些事情,今日阿姒先回去,好不好?” 这语气简直是把阿姒当孩子哄。 阿姒心绪杂陈,但仅是通过阿姐哄她时温柔无限的语气,也能察觉阿姐对腹中孩儿的期待。她只道:“无论阿姐做何决定,我都站在你这边。” . 回程的马车上。 阿姒倚着车壁,闭目养神。 今日和阿姐的一番交谈勾起太多不忍触及的过往,姑母,殉国的太子表兄,和无辜遇害的小太孙。 他们都是她的亲人啊…… 往事触目惊心,难怪阿姐明明很喜欢孩子,却仍百般顾虑。 刀剑无眼,权势比刀剑还要冷酷犀利,连个年幼的稚子都不放过,阿姒隐约记得,那孩子和爹爹南下遇害时不过三岁半,何其无辜。 晟,寓意多美好的一个字。 这个字像一把剪子,让阿姒心口痛惜,也把一些端倪抖出。 她倏地睁眼,坐直身子。 当初晏书珩在回建康途中借她之名收养的那个孩子,叫阿晟。 虽不知字是否是这个字,但那孩子言语间透出的早慧和贵气,让阿姒记忆尤深,虽说那孩子比小太孙小了一岁多,但年纪可以作假。 复明后,她便推断孩子身世不凡,会不会,那根本就是表兄遗孤? 阿姒猛然掀帘。 “调头,我去晏府寻十娘。”
第69章 晏宅府门前。 阿姒下了马车, 她抬眼看向这高大的府门,牌匾上烫金的一个偌大“晏”字透着顶级世族的权威。眼前浮现晏书珩一身墨色金线绣纹官服,随众公卿重臣跟在皇帝身后走过狭长宫道的画面。 她分不清,那些大臣里谁是提线的人, 谁是被操纵的木偶。 这个人, 他究竟想做什么? 谨慎起见, 她未直说自己是来寻晏书珩, 只说要寻晏宁。 晏宁见阿姒到来,高兴地带她各处闲逛。闲逛的小半个时辰里, 阿姒反复盘算着稍后见到晏书珩时改如何试探, 推翻数次后, 最终放弃了。 这人太狡诈,她永远不知道他下一句会说出什么,不如随机应变。 游过一处园子。 阿姒支开身后众多婢女,悄声问晏宁:“阿宁, 他可在府上?” 往日都是他给她下套,阿姒是头一回托旁人寻他。她无端不自在, 像主动坐实了他们之间的关系。 晏宁正愁不知该如何让阿姒姐姐和长兄自然而然地偶遇,如今阿姒主动问起长兄,少年心里雀跃, 看来长兄总算是要守得云开见月明。 看着阿姒低垂的长睫,晏宁体贴地成全她的矜持:“应当在的,对了,长兄院里有只鹦鹉,学起话来逗趣得很, 阿姒姐姐随我一道去看看吧。” 晏宁借回去拿东西的空当,寻到侍婢, 悄声道:“快,快去跟长兄通传,就说他朝思暮想的人来了。” 一路上,经过几处回廊,廊柱高大,其上雕刻着华贵的纹样,阿姒仰望着高大廊柱,不自觉想象晏书珩每日经过这廊柱之下的神情。 他那样的人,是会敬畏而茫然,还是会挑衅这肃穆权威? 阿姒想,应当是后者。 转眼到了处有湖有竹的园子,阿姒脚步忽地放慢。 仿佛前方是黑暗里的灯台。 她是迎向烛火的飞蛾。 常追随晏书珩的一个少年走了出来,阿姒记得,他叫穿云。见到阿姒,穿云眼里亮光盖都盖不住,恭恭敬敬地行礼:“女郎回来了。”他引着阿姒二人往里走,竹林深处走有处湖,西侧是处水榭。 那道熟悉的身影立在水榭廊下,含着笑逗弄架上鹦鹉。 他似乎在教鹦鹉说话。 阿姒定了定步子,晏书珩转过身,见是她,面上微讶。 两个人都没有动。 只对视了一瞬,阿姒便受不住了,她错开青年渔网一般的目光,视线落在别处,发现他今日穿得格外雅致,白袍上隐有流光浮动,玉带束腰。 穿成这样,是要出门赴宴? 莫非她来得不是时候,阿姒迟疑稍许,青年已行至跟前。 “来了?” 他对晏宁赞许地颔首,又带着歉意对阿姒低语:“怎不事先告诉我一声,我尚未来得及准备,实在失礼。” 情人喁喁低语似的口吻让阿姒不大自在,她不动声色避开他的手:“来看阿宁,顺道有些话想问你。” 身后晏宁见状,扫了眼刻意更过衣的长兄,笑着道:“我还有些事,稍后过来接阿姒姐姐。” 侍从亦退了去,偌大园子只剩他们二人,晏书珩笑道:“走吧。” 到廊下,那鹦鹉扑腾起翅膀,一惊一乍地开口:“夫人!夫人!” 阿姒陡然被吓得后退。 那鹦鹉翅膀挥得更畅快:“夫人!夫人!夫人回来了!” 晏书珩轻揽着阿姒腰间,嘴角轻勾着,他轻抬袖袍,连同温柔的声音一起围成一道屏障,护住阿姒。 “鸟儿无礼,吓着阿姒了。” 阿姒恼然推开他:“是你适才教的对不对?果真鸟随其主!” 晏书珩微偏着头,无奈道:“不过是只鹦鹉,哪像阿姒这样聪明,几句便能会?只因我受思念折磨,日日对着它念叨夫人,被它捡了学去。” 阿姒嗤道:“油嘴滑舌!” 晏书珩只看着她,笑而不语。倒是那鹦鹉,只一句便学会了,脑袋轻点,仿着阿姒的语气尖道:“油嘴滑舌!” “难道长公子也日日对鹦鹉念叨着油嘴滑舌?”阿姒挑眉看他。 被当场拆穿,晏书珩笑得更愉悦,长指点了点鹦鹉头顶那搓羽毛。 “我调'教了数月,阿姒片刻便把你收服了,你倒有眼力见,知道谁才是日后这宅子里真正当家做主的人。” 鹦鹉一甩脑袋。 “夫人!夫人回来了!” 阿姒用力乜了一眼,连带着一人一鹦鹉都不客气地扫视了。 晏书珩不再逗她,揽着她入了水榭,轻叹:“真希望能听这鹦鹉学会唤‘夫君’,我是教不会了,只能指望阿姒。” 阿姒反唇相讥:“长公子不妨娶个三妻四妾,届时你这水榭里一声接一声的‘夫君’,不比鹦鹉唤得动听?” 晏书珩笑了:“你还真是半点醋都不吃,也是,向来只有我吃醋的份。” 阿姒不再和他饶舌,直截了当道:“我今日来是想知道阿晟身份。” 晏书珩凝着她,笑了。 “我使劲浑身解数欲和阿姒多些牵扯,竟忘了阿晟,多亏阿姒提醒。” 他笑里藏了狡黠。 好似在同阿姒说:你瞧,我们之间的牵绊,剪都剪不完。 阿姒徐徐吁出一口气。 这般看来,阿晟就是表兄遗孤。 心间荡过不明的酸涩,伴着一股热流,要从她眼眶溢出。 她就像个在江滩捡贝壳的孩童,一路被洪流推着往前,蓦然回首,发觉怀中抱着的东西所剩无几。 无法挽回,只能继续前行。 她本也以为不能挽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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