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熙王府苦苦追求的真相,从始至终就在她身上。 她忍不住往殿门处的裴沐珩望了一眼,夫妻俩目色交错,不甚唏嘘。 这个金坠子裴沐珩并不陌生,他甚至亲自替她取过…… 刘希文怔愣一瞬,飞快奔过来,从老爷子手中接过此物交给皇帝,又拿着太医院旧医案对比,再唤上范如季上前甄别。 宫廷特供的宣纸,上头印着太医院专用字样,核查确认柳太医亲笔无误,只是这份医案沁些痕迹,字迹斑驳认不太清,颜色也显得焦黄了些,即便如此,“滑脉”二字赫然在目,所以,皇后在二月初二压根就不是范太医所诊的月事,而是有孕无疑了。 此前刘越召集京城最负盛名的仵作及两名太医开棺验尸,终是从那截截白骨寻到了一些蛛丝马迹,与老爷子所说相佐证。 再联系今日皇后与文国公之举,一时间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大殿内异常沉默。 裴循仿佛被雷击中,脸上的表情从震惊到不可思议,渐而面上血色褪尽,汗密密麻麻从皮毛渗出,一点点聚在掌心慢慢滑落,嵌在骨子深处的那股傲气,也随之轰然崩塌。 这个人是谁,已不言而喻,难怪他总是异常的温和耐心,难怪他说出要夺嫡时,他没有任何犹豫,便替他冲锋陷阵。 当时有多感激振奋,此刻就有多嫌恶。 皇后闭了闭眼,脸上没有任何被揭露的狼狈和惶恐,反而有种尘埃落定的释然。 她终于可以不用背负着罪恶前行。 皇帝面颊青一阵,紫一阵,好一会儿没喘上气,这个毒妇不守妇道便罢,心狠手辣害死明月,嫁祸熙王,简直可恨之至。 他灵魂都给气出了窍,面颊似罩着一层死灰之气,渐渐失去理智,枯槁的双手随意往长案上去摸,熟知他习性之人已知道他要做什么。 文国公显然看出端倪,顾不上沉重的脚镣飞快往前一扑,恰在这时,皇帝的砚台朝皇后砸过来,文国公侧身一挡,那块砚台结结实实砸在了他右肩,他闷哼一声,忍痛看向怀里的人。 皇后只觉眼前一晃,那道依然矫健的身影就这么扑了过来,她半个身子被他钳住,模糊的视线顺着他胸膛往上挪,渐渐看清那双浑阔漆灰的眸眼。 暌违已久的悸动令心跳不自觉加快。她不记得多少回盼着梦到他,而现在这个人真真实实的在她面前,即便他们已面目全非。 “寅昌,是你吗?”周遭有什人,她看不清了,也顾不上了。 她眼底沁着泪,带着失而复得的喜悦,慢慢将手覆上他面颊, “原来你长成这样了呀……我都快认不出来了……”她这样笑着说。 指腹所到之处,布满沟壑伤痕,再无往日半点荣光, “你不该是这样的……”最后笑意化作痛苦将她彻底淹没。 他本该是上京城最耀眼的儿郎,本该是大晋边关最出色的少将军,那一年桃花细雨,他们相识于畅春园,她的风筝被挂在树梢,一风姿朗朗的少年经过,一跃而上便将之取下还给了她,他眉梢歇着肆意,唇角笑得张扬,见她俏生生的便逗她道, “你是哪家的姑娘?” 她不敢轻易自报家门,便捏造了个身份蒙骗他, 文寅昌便笑着回,“我今日帮了你,你打算怎么谢我?” “那我买一只烧鹅给你吃?”她最喜欢吃烧鹅了,每每读书之际,便从学堂悄悄溜出来去买烧鹅吃。 哪知对方还当了真,二人约定下回在此见面。 一来二去,他们时不时在园子里嬉戏,他陪着她走过母亲逝世最艰难的时日。 后来一次宫宴,二人在皇宫撞了个正着,被他发现她真实身份,他气哼哼觑了她几眼,掉头就走,她急得不得了,以为他再也不搭理她了,独自一人坐在畅春园哭,偏生那人,从树梢探出半个头,将她最喜欢的烧鹅用竹竿捎给了她。 那漆黑的眸色似一束光照耀她心底,动心就在那一刹那间。 她也曾是敢爱敢恨的姑娘呀,当日便告诉他,非他不嫁。 文寅昌又岂是没有担当的男人,翌日便回府告诉母亲,让文老夫人去苏家提亲,媒人上了门,与苏老爷子表明来意,那文寅昌不仅出身优越,极有才干,苏尚书又岂会不许,口头允诺下来,约了个正式上门定亲的日子。 好巧不巧,皇帝赐婚的意思下来,一个是世子夫人,一个是当朝国母,孰轻孰重一目了然,君威在上,苏尚书也不敢违拗,只得斟酌人选,苏府有三个女儿,大姑娘端庄内敛,性子太闷,容貌不够出色,三姑娘活泼俏丽,却是大字不识,不学无术,论品貌兼修,性情闲雅大方的便是二姑娘苏芷宁。 为了整个家族着想,苏尚书毫不犹豫选择了苏芷宁,甚至都不曾问女儿的意思,就将女儿名讳报去皇宫,次日赐婚旨意下来,苏芷宁当场昏厥。 抗旨是杀头的重罪,苏家和文家都担当不起,两方长辈悄无声息将婚事给退了,缄口不言,皇后心若死灰嫁入皇宫。 那个知情的媒人也被灭了口,这桩事除了两边父母无人知晓,文家为此将文寅昌送去边关。 一年后他回来了,正月十五元宵节,皇帝在琉璃宫大摆宴席,庆贺文寅昌大胜而归,她空空落落坐在皇帝身侧,隔着人海悄悄看他一眼,他整个人变了个样,浑身透着一股乖张戾气,神色里的痛苦和落寞怎么都遮掩不住。 皇后心头钝痛,早早离席,带着心腹宫人躲去林子里黯然神伤,而文寅昌被灌了不少酒,出来吹风。 造化弄人,两人在林子深处撞了个正着。 那一瞬的电石火花像宿命一般将二人纠缠在一处,等到发现做了什么的时候,已为时已晚。 这夜之事除了两名心腹宫女,无人知晓。过去每每月事将近,她便头昏脑涨,等二月初二身感不适,毫无防备地就请了太医看诊,很快太医把出喜脉,她却像是中了蛊似的,喜悦大过慌张,甚至还想了法子将消息递给了文寅昌,文寅昌那一阵就在禁卫军当值。 随她入宫的老嬷嬷反应过来后,果断将两位太医困在内殿。等文寅昌乔装进入坤宁宫,二人不知使了什么法子,悄悄稳住了范太医,柳太医此人忠贞不渝,始终沉默不语,文寅昌见他不为所动,遂动了杀心,再然后的事,便如章老爷子所说,文寅昌为了引范太医入局,逼着他给柳太医下了毒。 可巧明月小公主在此时发病,柳太医急忙以此为由离开坤宁宫,文寅昌当机立断利用熙王,在半路将柳太医截杀,而小公主便是池鱼之灾了。 起先她卧在内室并不知经过,直到申时初刻,她方听说了明月公主的死,听说皇帝要拔刀杀了熙王,明白过来后,她慌慌张张奔赴明月宫,将熙王救了下来。 明月公主一死宫廷大乱,给了文寅昌收拾首尾的契机,后面的事均是文寅昌处置,她再也不曾过问。 无辜性命的丧失,终于让她按捺住了心底不停涌动的情愫,从此他们隔着一堵宫墙,不问彼此,心中唯一所系便是那个血脉相连的孩子。 “对不起,是我连累了你。” 文寅昌用他毕生最温柔的目光看着这个珍藏心底几十年的女人。 皇后却是摇头,唇角勾出如愿的笑,“我这辈子被困牢笼,无一日遂心,而今日我总算能做一回苏芷宁,当年许诺的誓言,终于可以实现了。” 不能生同衾,便死同穴,能死在一块也算瞑目。 文寅昌听了这话,粗粝的指腹爱抚她依然白皙的面颊,慢慢露出笑容,一如当年。 当年的他二十出头,城府极深,元宵事后他便一直注意皇宫的一举一动,或许是不甘和愤懑夹杂着夺妻之仇,让他在得知芷宁有孕时,异常期待和兴奋,他第一时间潜入皇宫,雷厉风行平息了此事。 再然后守护他们母子便成了他骨子里的信仰。 身后是无数官员的谩骂责问,他却始终岿然不动,只温柔而坚定地将他的芷宁拥在怀里。 二人依偎着彼此,目光对望,多么惺惺相惜的一幕,看在裴循眼里却无比讽刺,他用力甩开侍卫的胳膊,踉踉跄跄站起身,用极其嫌恶的目光看着他们俩, “既是如此,你们当初还不如掐死我!” 也好过把他生下来,让他活成一个笑话。 从这世间最珍贵的嫡皇子,一朝跌落泥潭,成为人人唾弃的私生子。 所有骄傲和自尊被践踏在地。 皇后二人闻言面露惊愕,文国公忍不住朝他伸出手,心痛道,“循儿……” 听到这声温煦的呼唤,裴循心底涌上一股恶心,蓦地惊退一步, 他看着文国公,明明无比熟悉的面孔却在眼下变得十分陌生,甚至可憎,这人不再是他景仰敬佩的师傅,而是一个彻头彻尾的……伪君子,对,伪君子,裴循无法用言语来形容此刻心里的嫌恶甚至是难过……没有人问过他的意思,给他安了个私生子的名分。 “哈哈哈,哈哈哈!”他笑得近乎扭曲。 所有信念在这一刻支离破碎,他茫然的,浑噩地转过身,缓缓将头上的冠帽取下,又发泄一般,将那身嫡皇子王服给一点点剥下来,随后他穿着一身雪白的中衣,迎着冷冽的寒风,踩着过去他汲汲营营为之奋斗的屹立在权力之巅的白玉石阶,一步一步消失在众人的视野…… 也不知过了多久,只听见前方突然传来一阵惊叫, “十二殿下坠台哪!” 文寅昌双目骇然睁大,拔步而起,踉跄往前奔去,“循儿……” 这声循儿还未出口,一枚箭矢从徐云栖手中发出,准确无误贯穿他胸膛。 一口血自他口中喷出,染红了奉天殿的台矶,也染亮了渐明的东边天际。 皇后毫不犹豫拔出发簪,扑在文寅昌怀里殉了情,裴循一头栽下高台,昏死过去,其党羽悉数被当场拿下,关去诏狱。 长夜终于过去了,大殿上方的帝王却已到了弥留之际,他强撑着扶手剧烈地喘着气,一阵又一阵咳嗽声回荡在大殿,百官纷纷看着他,大气不敢出,些许老臣甚至发出呜咽之音。 有深红的淤血自皇帝唇角溢出,刘希文跪在他脚跟,一面替他擦拭脏污,一面心痛道, “陛下,您保重龙体啊。” 皇帝摇摇头,他视线突然看不太清了,只觉眼前有无数光影在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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