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抹微不可闻的动静,为徐云栖所察觉。 她抬眸看了他一眼,干净利落的轮廓,嵌着清隽俊美的眉眼,却又暗藏锋芒。 裴沐珩视线扫过来时,徐云栖又垂下眸。 徐云栖照样先去漱口,裴沐珩掀帘进了拔步床。 徐云栖侧眸瞥了一眼拔步床的方向,缓步进了浴室,银杏替她打来一盆温水,徐云栖立在架子前,慢条斯理用羊毛刷漱口,又将手脸洗净,吩咐银杏道, “唤陈嬷嬷伺候,让她准备热水。” 银杏不知其里,满脸莫名,待要细问,徐云栖已转身进了内室。 银杏端起铜盆出了甬道,往后罩房去,只得依着徐云栖的意思吩咐,陈嬷嬷正在后罩房张罗明日早膳,听了这话,心知肚明,立即道,“你今日累了,歇着吧,晚上我来守夜。” 银杏没有多想,打了哈欠,往自个儿屋子里去了。 内殿空旷,燃了有三盏宫灯,虽然不算明亮,却足够看清彼此。 徐云栖认为,他们不需要。 今日老太太催问子嗣,裴沐珩夜里便打算圆房,意图显而易见。 徐云栖吹了灯,立定一会儿适应黑暗的光线,方慢慢往拔步床摸去。 珠帘轻撞,发出细微的锐响,打破内室的沉寂。 徐云栖走上台阶,方想起一事,问裴沐珩,“三爷,要喝茶吗?” 她声线又细又柔,总能让人生出几分怜惜来。 “我喝过了。”裴沐珩语气温和。 徐云栖将帘帐搁下,拔步床内彻底陷入黑暗。 挪上床榻,下意识便去寻薄褥,骤然间摸到一只手腕。 徐云栖愣住了,连忙松开手,她方才明明将被褥搁在此处,被他挪开了。 裴沐珩手背还残存一抹温软的痒意,淡声道,“睡吧。” 四月的山间,夜里浮荡一抹潮湿,徐云栖习惯在胸口搭上薄褥,褥子挪开了,让她怎么睡。 纤细的身影刚躺下,宽大的手掌便覆了过来。 徐云栖身子紧绷一瞬,又慢慢松懈。 她其实早就做好了准备,这种事与她而言,并不陌生,她早在十多岁看医书时,便晓得夫妻敦伦一事,那个时候好奇大过一切,直到后来跟着外祖父看诊,见到一些懵懂的姑娘糊里糊涂把自己交出去,闹出无可逆转的后果来,好奇心荡然无存。 再后来,她甚至帮着人治过这样的病。 夫妻敦伦,人之常情,如人饮水,食色性也。 徐云栖是坦然而配合的。 裴沐珩出身贵胄,嫡长子对于他来说意味着什么,她更明白,若非他有洁症,需要时间适应,圆房也不必拖到而今。 裴沐珩拢着那抹细韧的腰,看着她皎洁温顺的面孔,动作并不急,他这个人,从来不轻易露出自己的底细,反而在循序渐进中透出几抹游刃有余来。 陌生的床榻,陌生的碰撞,有力道摩擦,更有气味交融。 没有任何言语交流,他们配合得无比默契,也很沉得住气。 徐云栖纤指深深拽着床沿,褥垫,眼神瞥向帘外。 猛然间,猝不及防对上他漆黑的目光,她僵了一下,反应过来后又飞快挪开视线,深深吸了一口气。 一点点推进来,热意从脖颈蔓延至耳根,雪白贝齿轻轻咬着,没有发出半点响动。 方才那一眼,他目光沉静甚至平和,任何时候不显山露水,她也按耐住本能不曾打破这片宁静。 有岩浆般的热流暗自叫嚣,呼吸在密闭的空间交错,却又诡异地维持着彼此的平衡。 谁也没看谁,谁也没跟谁低头。 窗外烟花绽放至最鼎盛,年轻的姑娘雀跃的欢呼在半空招摇,很好的掩饰了帐内渐渐升温的较量。 结束时,行宫的喧嚣渐渐进入尾声,依稀有喝醉的臣子三三两两传来些许喧哗。 徐云栖靠在角落里,拢着湿透的衣裳,慢慢擦拭面颊的细汗。 裴沐珩坐在她对面,将玄色的外衫披上,罩住那结实优越的肌理,深邃幽沉的眸子从妻子身上掠过,徐云栖眉目低垂,小脸被蒸的一片通红,鬓发汗津津地黏在额尖,看神态,虚弱又乏力。 “辛苦你了。”嗓音仿佛被激流熨烫,发出颗粒般的暗哑。 徐云栖嘟哝下喉咙,几乎是发不出一点声响,摇着头,半晌方挤出一线声,“我没事……” 裴沐珩静静看了她一会儿,也未多言,掀开帘帐,起身往浴室去了。 他一走,晚风趁势而入,拂去她面颊的热浪,徐云栖徐徐吁出一口气,借着外头晕进来的光色看了一眼自己的手。 这厮平日看着温和清润,从未对她发过火,也未曾大声与她说过话,她以为这种事他该是谦谦君子,事实上,他也足够迁就甚至克制,只是在最后一瞬潮汐灭顶时,猛然间推过来,双手摁住她纤细的胳膊,指腹一点点将她身上的疙瘩给碾平,最后掐住她双掌,让她动弹不得,那一下,她差点呼吸不过来。 听得浴室传来水声,徐云栖下榻挪动了身子,酸胀纷至沓来,她抚着拔步床的柱子,好半晌才适应行走。 西配殿的浴室极是奢华宽大,当中设了一面屏风,徐云栖裹紧衣裳过去,陈嬷嬷已在屏风处等候她,见她纤细身摆轻晃,立即上前搀她。 裴沐珩就在隔壁,主仆二人并不好出声。 徐云栖艰难地迈入浴桶里,陈嬷嬷细细打量了她的背,雪白如玉,因出汗泛起一层微末的红,不见过分的痕迹,放心下来。 也对,三公子神仙一般的人物,不会做出格的事。 不一会,夫妻俩先后收拾稳妥,前前后后回到内殿。 陈嬷嬷亲自点灯入拔步床收拾床榻,裴沐珩与徐云栖各自坐在桌案一侧,裴沐珩喝茶时,主动给妻子倒了一杯。 徐云栖抿了抿干渴的嘴,接过,轻声道,“谢谢……” 裴沐珩想起她方才的模样,濡湿的汗气覆满俏脸,如同被雨打湿的娇花,犹然不肯破出一线嗓音。 妻子比他想象中更沉得住气。 恰在这时,陈嬷嬷抱着被褥出来,一片黏糊糊的血红一闪而过,徐云栖面色尴尬一瞬,捏紧茶盏低头喝茶。 余光注意到对面的男人,岿然不动坐着,挺拔翩然,如同难以撼动的山岳。 须臾,陈嬷嬷收拾好,朝二人屈膝,徐云栖便知已妥当,提着裙摆先一步往拔步床去。 灯吹落,各自拥着一套被褥,安睡无言。 晨光熹微,裴沐珩照常醒来,身子如同渴醒的兽,发出昭然的讯息,他侧眸看向身侧的妻子,徐云栖俏生生的面颊往他这一侧靠着,秀发胡乱堆在引枕,面颊残存一抹酡红,被初生的朝阳蕴染出瑰艳的色彩,柳枝般的胳膊从被褥里探出半个,搭在胸口。 纵欲伤身,裴沐珩向来自制,不假思索压下念头,只是看着身边躺着熟睡的人儿,第一次真真切切感受到,他已娶妻的事实。 默了片刻,裴沐珩替妻子掖了掖被角,便悄声下了塌。 过去二人从未同寝,徐云栖没有伺候他晨起的习惯,裴沐珩也没有唤她。 照旧是醒来后,裴沐珩消失得无影无踪。 徐云栖揉了揉酸胀的胳膊,看着陌生的床榻,脑海里闪过一些糜艳的片段,怔忡片刻,也无额外的表情,唤来丫鬟洗漱更衣。 昨日使臣抵达行宫,皇帝为了挫对方锐气,没有立即召见他们,只吩咐秦王设宴款待,今日晨起,大兀使节正式拜见皇帝,裴沐珩与一众皇孙文武聚在乾坤殿。 大兀三王子当场献了三匹汗血宝马,一块用和田碧玉雕刻而成的巨型寿字玉山子,十几箱西域来的金银珠宝贺皇帝大寿,而后两国交换了国书。 皇帝捏着大兀国书,当场未做任何表态,只吩咐他们去歇着。 午膳草草用了些粥食,皇帝看着那国书皱了眉,招来几位重臣商议。 国书最先递到秦王手里,秦王细细看了几眼,旋即摇头, “他们好大的口气,想要十万担生丝,十万单茶叶,此外还有药材,简直是岂有此理,到底是他们求和,还是咱们求和!” 文国公在一旁笑,语气里透着几分无奈,“这次咱们虽然把对方铆了一口狠的,对方却也晓得咱们后继乏力,故而才敢趁此要挟。” 秦王面色铁青,“这份国书必须退回去更改,他们要和谈,就必须拿出诚意来。” 燕平在一旁问文国公,“他们给的条件是什么?” 文国公是这次北征大军的主帅,由他负责主持和谈一事。 文国公答道,“战马三万匹,皮毛五万条,还有些麝香药材一类,再者与大晋在宣府之北的桥头堡设立互市。” 两国地貌迥异,均缺乏各自需要的药材,药材一栏互通有无,无可指摘,但战马和皮毛却不同,皮毛可用来锻造铠甲,战马更是大晋紧缺的物资,只是大兀给的这些数目,朝廷并不满意。 秦王道,“必须加筹码,依我看……战马要十万匹,皮毛十五万条,此二条无可更改,也不许谈条件,否则便让大兀的使节回去。” 秦王说的是气话。 萧御问文国公,“倘若依照秦王殿下的要求,将国书退回去,大兀会如何?撕毁和谈协议,翻脸迎战?” 萧御毕竟是文臣,不太懂边境战况。 文国公与皇帝对了个眼色,没有立即吱声。 目前是大兀尚有战力,而大晋没有,真的要打起来,指不定谁吃亏。 裴沐珩从文国公脸色中看出一些门道,幽幽笑道,“既然大兀尚有战力,那文国公想过没有,他们为何提出和谈?真的只是摄于大晋威势吗?” 皇帝看着孙儿,“珩儿,莫非你接迎大兀使臣,有所收获?” 裴沐珩作揖道,“回皇祖父,前日夜里,孙儿佯装喝醉回帐,无意中探听到,大兀之北的齐齐哈尔河罕见出现断流,大兀境内很可能已出现干旱。” 皇帝一惊, “原来如此!”秦王抚掌一笑,“既如此,咱们态度必须强硬,逼他们答应咱们的条件,提供十万匹战马来。” 但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秦王的国书退回去后,大兀三王子仿佛早料到会如此,提出一个请求。 “陛下万寿在即,不如咱们两国比武,以来助乐。” 大晋岂能露怯,自然得应下这个要求。 但私下,文国公神色凝重与皇帝道, “陛下,这是他们的缓兵之计,意图用比武威慑大晋,看来,这次比武,他们有备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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