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嵩满面悲痛,重重跌在椅子上,两手扶着额头,不住叹气:“连陛下也挡不住,难道大齐真要变天了?” “……该来的,总会来。”她摇了摇头,默默退出了书房。 今晚的天空格外透亮,颗颗星斗点缀其间,真应了那个词:星汉灿烂。 身处同一片星空之下的杜阙,亦忍不住勒马驻足,抬起了头遥望那横亘着的星河。 伫立片刻,收回目光,垂目抚上心房之外的那片玄金战甲,只有他知,冰冷坚硬之下藏匿着的是那夜亲手所结的发丝,令人温暖而心安。 停留须臾,他重新握紧缰绳,拍马踏尘远去。 百余里之外的冀州城内,同样有人仰望那片璀璨,望着望着,手里的剑陡然落在了地上,清脆的砸地声惊动了城楼之下的公孙弼。 公孙弼一步一步登上高处,但见一修长挺拔的身影迎风立于城墙前。 “二弟,你在看什么?”公孙弼近前,弯腰拾起滚在血泊里的宝剑,递给面前之人,“竟连最心爱的佩剑丢了也不闻不问?” 公孙冀单手攥住剑身,任由上方的黏腻涂满掌心。 “山河凋零,黎民蒙难……这真的是我们想要的结果吗?”他转向公孙弼,眉宇间充斥着不确定,“大哥,你告诉我,这一切的代价,当真值得吗?” 公孙弼重重拍了两下他的肩头,神色笃定:“开弓再无回头箭,莫非你想半途而废?难不成你忘了大齐狗贼对我们的所作所为,忘了大燕朝的血泪史了吗?” 公孙冀闭上眼,再睁开时,怀疑之色全无,取而代之的是无边的冷意:“没忘。” “好!”公孙弼扬声道,“二弟,明日一早,我们便进军京城,一定杀大齐狗贼一个片甲不留!” 公孙冀不断收紧握剑的五指,手背上随之凸起根根分明的青筋:“定杀他个片甲不留。” 五万将士的命、尊严、元月…… 欠他的,他要一样一样地、加倍地,讨回来。 ----
第72章 赴死 ===== 翌日清晨,大军班师回朝,元月原想去观望观望,不料倒被风尘仆仆的曹平堵在了大门口,细问才知,他揣来了杜阙的亲笔信。 她当下迎着风便拆开来看,确系他的字迹,上面的话却不过短短两字:等我。 她禁不住一笑,抖上两抖信纸:“只两个字,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曹平陪着笑脸,向被她捏在右手里的信封努了努嘴:“信封里还有东西,娘娘忘记看了。” 经提醒,她才发觉信封有些沉,忙伸进手去摸,果然摸到个又软又涩的玩意儿,掏出来一瞧,眉心不由得添了几道竖纹:“怎的把它送了出来?” 里头的正是去年赠与杜阙的那个半旧香囊。 将香囊托在掌心端详了半晌,仍是不解这其中的深意,正要再问,曹平笑答:“陛下请您代为保管几日,他怕弄脏了,等风波过了,他亲自来取。” 这话可把元月难住了,推辞不是,接受不是,到最后还是糊里糊涂收了起来。 料到自己也将不久于世,回房以后便仍旧将香囊并信一块儿塞回了信封中,和前几日写就的“遗书”一齐放到了一个小木匣子里,锁上锁头,攥着钥匙临窗望着院里那颗长势正好的梨树出了半日的神,才起身前往许夫人住的院子,打算最后感受一下与家人团聚的温馨。 挨着墙缓步来到许夫人门前,依稀嗅到门缝里钻出一股子药味来,鼻子里难受,心里更难受,做了个深呼吸勉强憋住泪意,元月附手敲响门扉:“娘,是我。” 里面传出碗底碰上桌子的动静,然后才是许夫人的声儿:“小月啊,快进来。” 打开门,许夫人那张病容映入眼帘,元月喉咙发紧,步步走过去,膝盖跪在床跟前,偏着头枕在许夫人的腿上,死咬着嘴唇不让眼泪掉下来。 许夫人没说话,只是用手心轻柔地抚摸她的头发,就像小时候那样。 半日无言,临到夜幕降临,元月方恋恋不舍回了自己的房间,恰逢缀锦等人捶肩扶腰而归,她向外招招手:“碧春,你进来一下。” 碧春扭脸看了看神色各异的缀锦、丽萝,撇撇嘴自去了。 丽萝也觉得没意思,打了个哈欠走开。 只剩缀锦一动不动地站着,巴望着窗纸上透出来的剪影暗自伤怀,直等碧春又从屋子里退出来,这才找回思绪来。 “娘娘叫你做什么?”缀锦拦住走得飞快的碧春,开门见山道。 碧春神色自若道:“没有别的,只是问了一些营地上的情况。” 缀锦迟迟不接茬儿,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碧春猜着几分缘由,故笑道:“我年纪小,体力足,又自小呆在宫里,什么养活累活也做过,皮糙肉厚的不怕劳累;姐姐可不一样,娘娘把姐姐当做家人,看你日夜操劳的甚是辛苦,不忍再麻烦你。娘娘一番苦心,姐姐何必妄自菲薄呢?” 听了这个解释,缀锦不安的心总算平静了些许,转忧为喜道:“就属你嘴巴甜。好了,你也直了一天的腰了,赶紧回去洗洗睡吧,明儿还得早起过去呢。” 碧春悄悄舒了口气,笑眯眯道:“姐姐也是。” 缀锦拿手指点了点她的额头,转个弯渐渐没影了。 等人完全融入夜色,碧春敛了笑急匆匆摸到自己屋子外,轻轻推开门,却见里头点着灯,而丽萝早已窝在床上沉沉睡着,鼻子里发出微微鼾声。 她拍拍胸脯,踮着脚尖去吹灭了灯,又轻手轻脚爬上床榻,和衣而卧,脑子里不觉放映着刚才和元月交谈的画面。 “碧春,我知你为人诚实,一旦答应了什么事定说到做到。念及此,我才避开缀锦、丽萝不用,独独叫你过来。”元月端端坐在床边,脸上看不出一丁点笑意。 她讲得认真,神容严肃,碧春一时没底,舌头也跟着打结,磕磕巴巴回:“娘娘请、请吩咐,奴婢万死、万死不辞……” “你想哪去了,”元月眉目略染上几丝无奈,“让你来,只是有件东西要交给你保管。” 说着,向外摊开掌心,碧春拿眼一瞄,但见上面赫然躺着一把深棕色的钥匙。 “你听好了,”元月道,“钥匙是我枕边那个木匣子的,至于里面是什么,你别问,也别好奇。还有,在没见到陛下来府里之前,断然不可将它的存在泄露出去,几时他来了,你尽管把它转交给他。他看过后,会明白的。” 碧春忍不住问:“您何不亲自给陛下……?” 她冷冷挑眉:“我再强调一遍,你只管按我说的办,疑问、好奇,不要有。听明白了吗?” 碧春还是头一回受她的冷言冷语,惊得背后瞬间渗出一层冷汗来,哪里还顾得上多嘴多舌,忙点头:“是,奴婢听明白了。” “好,”元月满意笑笑,“你下去吧。” …… 碧春想不通元月这么做的目的,可正如元月所言,她是个认死理的人,一旦答应了什么人什么事,宁可自己吃亏也决不会背信弃义,当初杜阙便是看中她这个长处才把她弄到六皇子府上的。 因此,于元月的命令,她无比重视,急忙坐起,借着月光把钥匙和自己贴身佩戴的玉绑到一起后,小心塞回衣领里,摁住隐于胸襟之下的物件儿,躺下来合上了眼。 天亮以后丽萝起床准备打水洗漱时,瞥见对面榻上整衣而眠的人,哑然失笑,看来这人最近的确是累得紧,不然怎么会忘了脱衣再睡的道理。 这般想着,便没去吵她,等见了缀锦,便说:“碧春那丫头累得脸都黄了,今儿让她歇歇吧。” 缀锦笑骂:“昨晚儿还跟我夸下海口,才一夜就累倒了。罢了罢了,她年纪也小,休息休息也是好的,别给折腾出毛病来,横竖那儿缺她一个也不至于维持不下去。” 二人说说笑笑的,照旧出府搭赵棠的马车往城西去了。 两人的谈笑由窗户里飘进来,叫醒了沉溺于梦魇中的元月。 抬手蹭了下眼角半干的泪痕,她自下地,穿戴整齐,梳洗利落。 对着铜镜抿鬓发,感慨头发日益稀疏、枯黄时,院里忽而传来交叠的脚步声及急切的呼喊声,站起来贴近窗户往外一看,府里的下人像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四处乱窜,每个人脸上都带着恐惧。 “这是怎么了?”元月也慌得没了阵脚,急支开窗冲浮躁不安的人高声发问。 各人只顾到处逃窜,完全没有人理会她,万幸碧春指挥着几个精壮的小厮及时跳出来,连吼带骂地控制住了局面。 闹剧停歇后,碧春冲进来解释:“娘娘,叛军由冀州城打过来了,陛下刚下令让所有人各户关门闭户,不许出门,您千万呆在屋里别出来!” 元月赶紧扯住转头要走的碧春:“我爹和刚出去的缀锦、丽萝呢?回来没有?” “老爷他们都被堵在城西营地回不来,不过那里有侍卫们里三层外三层把守,应该暂时安全!要紧的是您和夫人,可一定不能出来……您放心,府里有奴婢,奴婢定不叫您与夫人受一丝一毫的伤!” 这次她没拦着,任碧春去了。 在碧春强势的带领下,茫然不安的众人归作几路,堵门的堵门,超家伙的抄家伙……一时间,院里动荡不再,有的只是有条不紊的行动和渐渐高涨的斗志。 而一片昂扬之气下,还深藏着一股格格不入的气息,惟元月一人所觉察。 烈日当空,普照四方,却驱散不了四起的烽烟。 元月昂首立在空无一人的长安街上,无语凝噎,掩面叹息。 响亮的马蹄声由远而近,停落在身后,她缓缓回首,瞳孔不由自主向四周扩散开来。 “元姑娘,噢不,皇后娘娘,久违了。” 嫣然而笑动人心的,除巧林外,再想不出旁人了。 “巧林姑娘,久违了。”元月也是一笑。 巧林按住马鞍轻盈一跃,双眼与她的,齐平。 “这城里的人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躲着,娘娘怎么反倒大摇大摆地来街上了?” 她从容道:“畏首畏尾向来不是我的行事原则。” “许久不见,娘娘竟一点也没变。”巧林面带戏谑,随后话锋一转:“说说吧,想方设法避人耳目跑出来,目的是什么。” 早在昨晚,她便接到公孙冀的命令,入城之后将元月带出来。今儿城门一破,她冲在最前头,抄小路绕到元府后面,正在为从何下手而苦恼之际,墙角不提防探出一颗头来,仔细一看,居然是此行的目标。托腮苦想半日无果,便决定先不戳破,偷偷跟上去见机行事,反正元月也不是她的对手。 一路跟踪到直通皇宫的长乐街上后,心底那团疑云渐渐透明了起来:元月好似打算进宫。但进宫的意图,她却怎么想也想不明白,这才闪身出来,捅破这层窗户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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