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进的院子在金鱼巷绝不算小,何况这金家只有主仆三人住着,更显地方宽阔。院里种着两棵高大的枇杷树,旁边一口甜水井,脚下的青石砖地平平整整。 若是她以后也能有这样一个院子,不要两进,一进她就心满意足了。阿菱有些感慨,金夫人说是要看刺绣,对她的绣品又兴致缺缺,反而捏着帕子托腮打量她。 “你听说过月暇草吗?” 金夫人落座后的第一句话就让阿菱浑身一震,张厨娘跟小丫鬟站在檐下聊天:“你们家没个男主人吗?” 阿菱掐了下手心,平静地回答:“似乎听说过,也可能记错了。” 金夫人也不在意,一双明亮的眸子饶有兴致地盯着她:“是一种草药,味甘,性凉。捣碎的汁液会让接触到的皮肤变黄,而普通的水是洗不掉的。” 阿菱已经想告辞了:“夫人学识渊博,让我受教了。” 金夫人声音又轻又柔,慢慢握住阿菱的手:“月暇草的汁液沾到身体上,会散发出一股极淡的腥甜味,不过大部分人都闻不出来。” 阿菱迅速撤回手,脸色绷得紧紧的。 金夫人忽然一笑:“我骗你的。” 阿菱心头微微一松,很快又意识到自己的反应已经被金夫人看透,一时之间压根分不清她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 阿菱脸色凝重,金夫人看了眼外头跟小丫鬟聊得正欢的张厨娘,慢慢地开口:“放心,我跟你萍水相逢无冤无仇,并不想拿这件事去威胁你。” 阿菱沉默了一会儿,目光在她金光耀眼的首饰上划过:“即便夫人想,我也没什么东西值得您费心谋求,所以我很想知道,您到底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 阿菱脑海中忽然闪过绿衣女子那张黄黄的脸,脸色蜡黄可能是生病也可能是生来如此,阿菱方才只觉得熟悉,却并未往月暇草上想。难怪金夫人能在路上一眼看出她不对劲的地方,原来是身边有个跟她差不多的人。 金夫人眨眨眼:“其实我会看相。” 阿菱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下意识地反问了一句:“什么?” 金夫人凑近了一点,身上的香味钻进了她的鼻子里:“嗯,你将来非富即贵。” 阿菱第一反应便觉得好笑,稍稍同她拉开了点距离,随口问道:“那她呢?那个穿绿衣服的。” 金夫人朱唇轻启,一字一顿:“街头横死。” 阿菱简直不想跟这个人再聊下去,她干脆地站起身:“时候不早了,主家不能缺人伺候,我就先告辞了。” 她走出去招呼张厨娘,张厨娘聊得意犹未尽,听说要走还有些不情愿,阿菱劝了劝:“咱们不好在外头多呆。” 张厨娘悄声问她:“钱拿好了?” 阿菱点点头:“是,今晚请您吃酒。” 张厨娘好酒,在外头打一壶酒也不费什么事,就当谢谢她今日陪自己走这么一趟。张厨娘听了果然喜笑颜开,立时把刚刚那点不高兴丢到脑后:“你这孩子就是实在。” 跟金夫人聊天让她心神不安,阿菱一边说话一边转头去寻找绿衣女子的身影:“不能叫您白跟我受累一趟。” 那女子只在开门的时候出现了一会儿,后来缩进了房里,再没有露面。金家的院门就在眼前,阿菱已经没有机会去找绿衣女子说话,她心里愈发沉重,小丫鬟将她们送到门口,金夫人的声音从身后遥遥飘来:“你信人能改命吗?” 那四个字让人毛骨悚然,阿菱抬脚跨过门槛,没有回答金夫人的问题。张厨娘有些好奇:“她说什么呢?” 阿菱摇摇头:“没听清。” 张厨娘聊兴正浓:“我听那小丫鬟说啊,这金夫人是来京城寻夫的,真是阔气,金鱼巷的房子可不便宜,人家抬抬手就买下来了。” 阿菱:“寻夫?” 张厨娘:“是啊,她丈夫跟着同乡一道进京赶考,没考上也没回家,音讯全无。这金夫人就带着贴身丫鬟上京找丈夫来了,那小丫鬟还让我帮着留意留意,要是看到差不多的人也告诉她一声。” 阿菱:“金夫人丈夫长什么样?” 张厨娘:“身高七尺,面白无须,要说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就是手心有一道疤。” 阿菱这些话只敢信一半,金夫人不是京城人士,至于上京做什么,却不好说。她做事说话都没有章法,若不是她神智清明口齿清晰,阿菱真要以为她是个疯子了。 拐过一道弯,阿菱就看见了街边那道醒目的酒幡,刚进酒铺,就有两三个带刀的捕快大步走过来,抖开一张画像递到掌柜眼前:“见没见过这个女人?” 掌柜赶紧摇头:“没见过!” 为首的捕快眼睛一瞪:“你看清楚了?真没见过?” 掌柜苦笑:“李捕快,这么漂亮的姑娘,我要是见过了能不记得吗?” 旁边机灵的小子已经拎了三坛酒过来,哈着腰一人送了一坛,掌柜的肉疼不已,满脸堆笑:“一点孝敬,您几位出差辛苦了。” 那捕快不再为难他,一转头发现阿菱直勾勾地盯着画像,眉头一皱:“你见过她?” 阿菱压下心底的惊骇,面色如常地摇摇头:“没有。” 李捕快平日里吓唬人吓唬惯了,一把握住腰间的佩刀,粗声粗气地道:“知情不报可是大罪!” 宰相门前七品官,张厨娘根本不怕这些官差,挺了挺胸脯:“我们是尚书府沈家的下人,怎么可能见过这种女人!” 画中女子香肩半露,媚眼如丝,寻常人家的女孩子不会出现在这种画像中。李捕快一哽,心里也对那位贵人的癖好十分无语,谁搜捕犯人还用这么香艳的画像。 李捕快不愿意跟这些人多说,板着脸三两下把画像卷起来:“这是贵人家中逃妾,要是见着了就来衙门报个信,等抓着人了自有你们的赏钱。” ----
第10章 第10章 = 掌柜站在酒幡下目送着几个捕快走远,转过头呸了一声:“狗仗人势的东西!” 张厨娘来了兴趣,自言自语道:“这么大的阵仗,哪家的逃妾啊?” 掌柜倒是知道一些,随口答道:“好像是平阳大长公主家的。” 张厨娘压低了声音,一边眉毛抬得高高的:“哎哟,那八成是周大公子了。” 平阳大长公主的孙子周麒,风流名声满城皆知,荒唐事迹无人不晓,跟沈明泽好到恨不得穿一条裤子。京城中人对这些顶顶有名的纨绔子弟并不陌生,酒铺掌柜看向张厨娘的目光都带了几分赞赏:“我猜也是!” 周麒会大张旗鼓地去追一个妾吗?阿菱隐约觉得不太对,周麒和沈明泽这样的纨绔子弟,丢了一个妾会找十个妾来补,却未必会兴师动众让衙门帮着寻人。 画中姿态楚楚的女人居然让阿菱想到了金夫人家的绿衣侍女——那张脸做过很多掩饰。 会是同一个人吗?阿菱摇摇头,把这个有些惊骇的念头甩出了脑海之中。张厨娘没注意到她的出神,站在原地津津有味地跟酒铺掌柜聊天,等掌柜打听尚书府的事她才闭上了嘴:“时候不早啦。” 阿菱若有所思,张厨娘虽然嘴快,但对主家的事情倒是藏得严实,怪不得她这样的性子能在冯妈妈手下安安稳稳待上十几年。 这趟出门说是要买菜,其实郑家的菜多半都是由相熟的商贩送上门来的,张厨娘逛上一圈随便挑上几个蒜头一把葱就算完事了。阿菱还记得要给孟芹带丝线的事情,趁着张厨娘跟摊主讨价还价的功夫,往边上的针线铺子走了一遭。 老板娘脸色不太好看,看见熟客才勉强笑了笑,一扭头又骂道:“是请你回来当门神的?客人上门不知道招待?是嘴里塞了茄子还是脚上镶了金子?不舍得动弹就给老娘滚出去。” 被骂的姑娘缩着肩膀,含泪看向阿菱:“您,您要买些什么?” 阿菱忙笑道:“挑些丝线,我自己看就行了。” 那姑娘就去招待别的客人,她声音怯怯的,不知怎么又惹得老板娘不痛快,当即又是一顿痛骂。开门做生意,难免有打骂伙计的时候,但老板娘闹得这样凶,也会坏了来客的兴致。两个结伴来的小姐妹,进门见这架势扭头就走,老板娘气得眼冒火星,忍了忍没忍下去,拼着今天生意不做了也要骂得痛快。 她伸手去拧那姑娘的耳朵,姑娘也不敢躲,一抽一抽地哭起来。旁边一个小伙计快手快脚地帮阿菱结账,苦着脸道恼:“对不住,您下次再来。” 阿菱有些尴尬,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数出一把铜板放到柜台上,硬着头皮从两人身边走过去。针线铺子门口站着几个看热闹的过路人,对着老板娘指指点点。 “你,你怎么骂人呢?” 一个身形健壮面色发红的男人挤开人群,瞪着眼睛嚷嚷。 阿菱微微一惊,是钱婆子的儿子孙成。孙成很快也看到了阿菱,似乎想说些什么,老板娘却没给他这个机会。 “怎么,你也是这小贱蹄子的姘头?上赶着到我铺子里买顶绿帽子戴戴?” 孙成的脸本来就有些发黑发红,被这么一说红得更厉害,看看阿菱又慌慌张张地扭过头要跟人解释:“不是,我没有。” 老板娘对上又高又壮的孙成半点不怵,就差指着他的鼻子骂:“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点恶心人的想头,京城这么多条路,每天都从我门前过,不就是为了看这小贱人吗?”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那姑娘“呜哇”一声要往墙上撞,没撞着,被人拉住了衣角,针线铺子前头乱成一团。老板娘的丈夫急匆匆地赶过来,脸色铁青,伸出一只手微微发抖:“你!” 老板娘见了,索性哭嚎起来:“我也不活了!” 这都是什么事啊! 张厨娘老远就听见了那边的动静,只可惜再不回去就要错过晚饭了,她不敢多在外头逗留,心里颇多遗憾,拽着阿菱一个劲儿地问发生了什么事。 阿菱哪里知道,只听见了些“狐狸精”“贱蹄子”之类的话,可人吵起架来什么难听的话骂不出口?三言两语就给那姑娘定罪,不至于。这家针线铺子她常去,老板娘为人爽利泼辣,一手带大的小叔子前不久考上了童生,她在这一带的名声十分不错。到底为了什么事能这样撕开脸面去闹,阿菱当时走得利落,现在回想起来也有些好奇。 至于张厨娘,今天一天遇着的事够她跟马厨娘说一晚上,摆上阿菱买的酒,拍个黄瓜拌花生米,不一会儿就喝得醉醺醺。 马厨娘酒量倒是更好一些,半碗酒喝下去脸不红心跳。孟芹就着昏暗的烛火做鞋子,张厨娘喝多了,竖起一根手指点点孟芹:“没嫁过去就给人家做衣做鞋,等嫁过去了还不得给人家当牛做马?” 孟芹一张脸涨得通红,攥着鞋底嘟囔了一句“妈妈说什么呢”,又羞又气地回了房间。阿菱赶紧跟上去,把今天买的丝线交给她:“你别生气,张妈妈那个人,喝点酒就爱胡言乱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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