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这道乌云盖鱼放上笼屉蒸好,张厨娘又擦干锅底做了一道芙蓉鱼肚,四菜一汤里有三样都跟鱼有关。马厨娘则添了一道炒蔬菜,色泽青翠看着甚是喜人。 第一顿饭食,两位厨娘都亲力亲为,阿菱和孟芹只在旁边帮着打打下手。等忙完了灶前的一摊事,阿菱才匆匆回到房间,提了几大壶热水准备洗澡。 澡盆下午洗刷过一遍,仍旧泛着股淡淡的旧木头的味道。阿菱皱着眉解开衣裳,手指刚刚触碰到后脖颈,就听见有什么东西落进水里的声音。 阿菱扶着浴桶的边缘往里看,是一颗圆润饱满的珍珠,她从水里捞出这颗品相极佳的珍珠,想不通这东西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门窗虽关得严,但赤身裸体地站在外头还是有些冷,阿菱赶紧坐进浴桶里,在升腾的热气中举着珍珠端详了好一会儿。好像是刚刚从衣服里掉出来的,阿菱怔了片刻才反应过来——那个人用珍珠砸了她的脖子! 阿菱深吸一口气,几乎压不住心底的惊诧,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家能把珍珠抛着玩? 这也算是一笔意外之财?阿菱精神一振,瞬间觉得自己那两下没白挨,将珍珠擦干净包进一条帕子里放好。 · 北鹤先生来京的消息没几日就不胫而走,这些天阿菱随着张厨娘出去买菜都要绕道走,前门挤满了前来拜见的读书人。 门房的人光是拜贴就收了一大箱,北鹤先生只见了几个故人,沈家三个少爷托了老夫人的福,倒是日日都能在北鹤先生露个脸。 头两日沈明泽还颇觉得意,结果北鹤先生压根不搭理他们三个人,更别提什么指点。沈明泽气闷不已,很快原形毕露,每天到郑家别院逛一圈就寻个理由溜走。 沈明润看他跑得快,假意劝了几句没劝回来,心里反而更激动了。他认定北鹤先生是在考验他们,那些大儒名士收弟子都喜欢整这么一出,又有沈明泽这么个心浮气躁的人做对比,简直是天助他也。 一个月过去了,北鹤先生仍然没有动静,视他兄弟二人如无物。某日听到一位郑氏旧人隔窗嘲讽沈家人脸皮厚似城墙,北鹤先生竟然不加以制止,沈明润的心瞬间凉了半截。晚上回去躺在床上又觉得愤怒委屈无人可说,扑在小妾怀里痛哭一场,第二天也找理由推说不去了。 最后北鹤先生跟前就只剩下一个沈明浔。 无论两个哥哥如何行事、北鹤先生跟前的客人何种作态,他都能安安稳稳地坐在那里读书写功课。郑家别院常有文人来往,也有那么一两个热心肠的愿意为他答疑解惑,白得了几位好先生,沈明浔往这儿坐得更牢了。 北鹤先生自己不管他,却也不拦着别人教导他。 阿菱常常帮着厨房过来送饭菜,北鹤先生跟她说的话都比跟沈明浔说的多。 比如今天有一道冬笋,北鹤先生嫌弃味道不够清爽,竟然拿出一张食单跟她讨论了半天如何做笋。阿菱揣着一脑袋的“笋经”走出院子,迎面碰上了沈明浔,他居然停下来跟她说了几句话:“岳圆让我问你可好。” 阿菱愣了一下:“我很好,麻烦少爷帮我转达一声,让她不必替我担心。” 那天走得匆忙,都没空给岳圆捎个消息。 沈明浔点了下头,没有再多说什么。阿菱倒是有些替岳圆开心,三少爷愿意问这么一句,说明他多少是把岳圆放在心上的。 阿菱高高兴兴地回到厨房,孟芹已经收拾好了一张小桌子,快手快脚地端上来三道菜,一砂锅老鸭汤。 她擦擦手上的水,冲阿菱笑道:“回来了,先喝碗汤吧。” 张厨娘炖了两只鸭,一只送到了前面,另一只留着自家吃。别院人少,又没个冯妈妈盯着,她们四个人倒比在沈家更滋润。 张厨娘坐下来就问阿菱:“是不是又拉着你讲怎么做菜了?” 北鹤先生有一点奇怪之处,他不怎么爱搭理那些挤在家门口的书生,却愿意跟家里的厨子路边的货郎聊聊天。孟芹不必说了,她几乎从没去过前院一回,马厨娘寡言少语,也不太喜欢走动。张厨娘倒是性子开朗,但经验深的厨子总有些小毛病,比如不太听得进去别人的话。 张厨娘不止一次抱怨,她今年四十四,从五岁起就在灶前帮着抱柴火,还从没有人说她的菜不好吃。于是张厨娘也开始躲着北鹤先生,只有阿菱愿意听一听他说的话,照着他的说法改上一改。有时候好吃有时候不好吃,北鹤先生倒觉得她能听得进去劝,还找出来一本食谱送给她。 阿菱是识字的,至少读读食谱没什么问题,她抱着食谱如获至宝:“多谢先生。” 北鹤先生摆摆手:“要有不认识的字,就问郑庭郑扉。” 阿菱大大方方地冲郑庭郑扉笑了笑:“既然这样,就要麻烦两位小先生了。” 郑庭郑扉对视一眼,两张小脸红扑扑的,直冲着她点头:“不麻烦。” 谢恒殊尚未进屋就听到里头的童声稚语,眉毛一挑,目光落到那个穿着沉香色小袄的纤细身影上,她正微微弯着腰跟郑庭郑扉说话。 郑庭郑扉很快注意到谢恒殊,拱手见礼:“见过郡王。” 阿菱往旁边避了避,听到这声郡王心里一惊,不由自主地朝来人的方向看了一眼。 现在京中只有一个郡王,那就是沈老夫人的亲外孙江都郡王。阿菱猛地眨了下眼,说好的身高九尺高大威猛伟丈夫呢? 屋里碳火很足,谢恒殊解开披风随手丢到身后的小厮怀里,玄色披风下的兽首螭纹白玉腰带勾勒出一截劲瘦的身腰,走动起来下裳那精致繁复的纹样缓缓荡开,让人望之目眩。 他微微抿着唇,狭长的眼尾轻轻上挑,似乎察觉到有人在看他,阿菱在那道目光扫过来之前就赶紧低下了头。 很漂亮的一张脸。阿菱缓缓吐出一口气,大约是因为今天不用从墙头往下跳,又穿得格外雍容,阿菱还是头一回看到一个人眼角眉梢举手投足都透着矜贵的味道。 北鹤先生咳嗽一声:“刚从宫里出来?” 阿菱不方便多待,只听到谢恒殊“嗯”了一声,就匆匆退下。外头的风还有些冷,她一颗心却十分滚烫,一路走回卧房,翻出那颗圆润饱满的珍珠。 江都郡王的珍珠,必为珍品! ----
第9章 第9章 ======= 天气渐渐暖和起来,厨房里的两个丫头都脱下冬衣,换上了新制的春衫。张厨娘忍不住对着阿菱念叨:“怎么不穿点颜色鲜亮的衣服,年轻的姑娘家打扮得灰扑扑的。” “脸上扑点粉,会显得气色好些。我看巧玉就很会涂脂抹粉,钱婆子小气,对干女儿藏私!” 张厨娘放下手里择了一半的菜,两只眼睛望向马厨娘,似乎是在等她附和。马厨娘笑一笑:“巧玉是会打扮。” 张厨娘有些爱说是非,偏偏马厨娘不怎么会捧场。她憋得无聊,在厨房里绕了半圈挎起菜篮子招呼阿菱:“走,咱们上街去买些菜。” 阿菱答应一声,问孟芹有没有什么要买的东西,孟芹正坐在檐下纳鞋底,抿着唇笑了笑:“要是顺路,帮我带些紫色的丝线吧。” 阿菱记下来,回屋往荷包里装了些铜板,扭头瞥见铜镜里那张黯淡无光的脸微微一怔。旋即,阿菱扎好荷包塞进腰带,提上一个小竹篮跟着张厨娘从后门出去。 两道台阶的夹缝里冒出了一点新绿,担着东西的货郎一边吆喝一边偷偷拿拨浪鼓逗路过的小孩。被外头的风一吹,愁闷的心绪倒是散去了不少,阿菱轻轻叹了口气。 姑姑当然是为了她好,才会教她用月暇草遮挡面容的法子。沈家三代男人,在女色上头都有些荤素不忌的意思,家中姬妾无数,尤其是老太爷,如今这个年纪还常有美婢伴在身侧。 怀璧其罪的道理她懂,可有时候也会觉得茫然,难道要这样遮遮掩掩地过一辈子吗? 阿菱的肩膀被撞了一下,她尚未转过头就闻到股秾丽香气,一个梳着高髻戴着花胜的美人侧脸看她,吐出几个字:“我撞到你了。” 她声音有些奇怪,吐字僵硬,似乎不是京城人士,但观其相貌也不似外族人。阿菱没忍住多看了她一眼:“没事。” 盖在竹篮上面的一小块蓝布被撞落在地,阿菱赶紧弯腰捡起来,抖抖灰尘捏在手中。这女人却眼尖地盯上了她小竹篮里的绣品:“这是你绣的?” 阿菱有些不明所以:“是啊。” 那女人仍盯着她:“可以卖给我。” 这小竹篮里有十几条绣帕,六七个荷包,阿菱足足绣了一个月,原本是打算送到针线铺子卖掉换些银钱,没想到半路上就遇到一个买家。阿菱狐疑地望向她:“这么多你都要吗?” 张厨娘打量着女人穿着,抢先问道:“咱们可不赊账,你出多少钱?” 那女人眨眨眼,伸出一根手指:“一两银子。” “没了!” 一个抱着几大匹绸缎,气喘吁吁跟上来的小丫鬟喊道:“一文钱都没了。” 小丫鬟十根手指上还勾着捆糕点的细绳,哀怨地看了女人一眼:“再买就得回家去拿钱了。” 女人笑着道:“跟我们回去一趟吧,这些绣品我还想仔细看看。” 阿菱的绣艺不算出众,这一篮子绣品能卖三四钱就算不错了,女人张口就是一两银子,说不心动是假的。可当街就要请人回家,阿菱又难免生出几分警惕,想了想正准备忍痛拒绝,张厨娘先开口问了一句:“你们住在哪儿?要是太远了我们可不去。” 小丫鬟口齿伶俐:“就在金鱼巷,离这里近得很。” 阿菱不了解这些,张厨娘却知道,金鱼巷住的大多是读书人,也有一两个兜里没钱的小官,并非什么不正经的地方。张厨娘拉着阿菱耳语一番:“可以去,咱们俩一道,还怕两个娇滴滴的小姑娘不成。” 阿菱:“不知您怎么称呼?” “我家夫人姓金。” 小丫鬟抢着答了,金夫人好脾气地笑了笑。 阿菱对上那双笑吟吟的美目,不知怎么就答应下来,挽着张厨娘的胳膊走在主仆二人身后,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四周的环境。金鱼巷两边屋舍干净齐整,巷口支着三两个小摊,这时节多在卖热食,米面香气颇能安抚人心。 小丫鬟在一户人家面前停下仰着头喊门,“吱呀”一声门露开一条缝,然后才慢慢向里打开。小丫鬟先进去,似乎是把布匹交到了什么人的手上,又嘱咐了一句:“别怕,是来送绣品的人。” 阿菱迈过门槛便看见一个低着头的绿衣女子,她的目光在阿菱身上停滞了片刻又迅速扭过头,将布匹抱进房里。 似乎有哪里不对。阿菱提着竹篮的手紧了紧,总觉得这姑娘有种说不出的熟悉感,她还没琢磨出来,就见金夫人对她一笑,耳边的赤金耳环微微晃动:“进来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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