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去。” “小少爷,这……” “别耽误了,带我一块去。”
第十四章 无缘 等到了持恩寺,日已西沉。山中天暗得快,可自山脚下起,新灯于两边整齐排开,灯面上描着梵文,一路将善男信女们引至大雄宝殿。佛香浓郁,唱经声源源不绝,似从山中四面传来。 正是佛成道日,前来叩拜听经的人不少,又是正值放粥,秦进和林晏好不容易才进了寺。 找方知意倒是很容易,一帮光头僧人里头,就他黑发如云。 秦进还在找主持,林晏早已顾不得礼数,直接爬上了唱经台,踩过了好几个和尚的木鱼,直扑到了方知意跟前。 方知意被林晏抱了个满怀,还没来得及揣摩这古怪的感觉,便被林晏抓着肩膀一顿猛摇,“回府,周璨出事了!” “哎哟,”方知意登时明白过来,赶紧捂住林晏的嘴巴,小声牢骚,“我这才走一天就出事了,他也太能了!” 林晏拍开他的手,仰起头,绷着小脸问道:“他是否病得很重?” 方知意怔了怔,讪笑,“反正不轻。” “那你快回去吧,”林晏回头看了看那巨大的慈眉善目的佛像,“我想在这呆一会。” “你……” “左右他也不让我进去瞧他。” 方知意哦了一声,想是周璨的确是身上不大好了才不让林晏近身,也不敢耽搁,立刻抽身而去。 “小少爷想回来了便让侍卫备车。”秦进将带来的侍卫留了半数给林晏,与方知意一道拜别了主持。 一路马车疾行,方知意差点儿给颠得吐出来。王府各门**,沿道守卫都多了几成,看得方知意心中暗觉不好。 揽月将方知意拽进屋,一张俏脸也是微微发白,“你快去看看,王爷昏过去了。” 方知意太阳*一跳,赶紧往床边而去。 周璨双目紧闭,面无血色,一双浓眉却是紧紧锁着。 方知意拾起他手腕一压,面色陡沉,禁不住“啧”了一声。 “如何?” 方知意没回答揽月,径自站起来,到了周璨床尾处,将那被子掀开一角。周璨里头穿了件绀青的袍子,方知意捏起他袍尾捻了捻,手指头上便留下了黯黯的赤色。 揽月眼睛睁大,面上有了几分惊慌,低声道:“方才还没出血的。” “哎,脱裤子吧。”方知意随手掏出帕子擦了擦手指,表情凝重。 揽月抿着唇,跟方知意一道将周璨裤子褪了下去,方才袍子颜色深,还难以察觉,如今白色的**上点点血渍却十分刺目了。 揽月看方知意的脸色就知道大事不好,望一眼昏迷不醒的周璨,却又禁不住徒劳问道:“小世子还有救吗?” “你家王爷有救就成。”方知意咬了咬牙,利索解掉外头的裘衣,挽起袖子来,“烧水,拿剪子。” 揽月一震,低下头,一声不响地飞快退了出去。 七月新秋风露早。 城门外疏疏几棵桂花,落了一地金米浓香。叶韶骑在马上,茶白的袍上靛青的绣,清清白白,仿佛是被水打过的玉兰,偏生那张脸明艳得很,一双桃花眼招摇又勾人。 周璨一拉缰绳,将叶韶的去路堵住。“这回去了何时归京?” “最早也要等到古尔邦节了。” “别老拿那些西域的劳什子节日来糊弄本王,”周璨嗤笑一声,“你若是腊八还不回来,本王便去找你,把整罐的腊八蒜塞你嘴里。” “若是商道安稳你过来也无妨,我带你去看古尔邦上杀牛羊宰骆驼,盛装的姑娘围着火跳舞唱歌。”叶韶笑得眼角微弯。 “哟,西域的姑娘,叶将军听着好迫不及待啊。” 叶韶呸了一声。 周璨朝他招招手,叶韶便乖乖探身前倾,好让周璨将手指抵在他下巴处。周璨摸了摸叶韶的脸,调笑道:“也是,好看不过叶将军。” “想打架吗?”叶韶拧起眉毛威胁。 “不能啊,哪里是叶将军的对手,”周璨将手收回来,扯开一点披风的竖领,漏出颈子里斑点的红紫痕迹,“昨夜的伤都没好呢。” 叶韶脸上终于一红,慌忙按住周璨的领子,周璨禁不住哈哈笑起来。 叶韶转头看了一眼远处的城门,再转回来,细细看着周璨。半晌,他凑过来,伸手触了周璨的额角。缩回手来,指头间多了一朵金桂。 淅沥早秋雨,不知何时飘摇而至,雨丝太细,脸落在面上的湿意都不大明显,只是携来淡淡草香离愁。 周璨似乎是被雨迷了眼,眯起眼睛,忽然欺上去含住了叶韶的指头。桂花芳香馥郁,细小的花瓣被牙齿碾磨,泛开浅浅甜味。 叶韶咬了咬牙,偏头吻了上来。 周璨瞧见雨丝落在叶韶长翘的睫毛上,如同珠沫。 “留玉?醒醒!” 周璨颇有些恋恋不舍地抬起沉重的眼皮,就瞧见方知意将嗅瓶盖上,一脸焦急。 周璨头疼得要命,朝他扯了扯嘴角,“回来了?” 方知意见他神智仍清明,松了口气,点点头,仍旧一动不动地盯着他。 周璨瞧见他脸黑得跟天塌下来似的,心中一紧,按了按酸沉的腰,强装镇定道:“怎么了?” 方知意忽然站了起来,两手对握,居然就地一跪,俯身叩首。见他身上还穿着青灰的僧袍,周璨勉强笑道:“你拜我做什么,我就长得这么像释迦摩尼?” “叔言医术不精,办事不力,没能保全小世子,望王爷……节哀。”方知意声音泛了点儿哑。 周璨手一抖,移到腹上,那处膨隆明明还在。他瞟了眼站在床尾的揽月,她不发一声,只是低头不与他相视。 “方知意,你胡说什么?” 方知意抬起头,正要说话,周璨不耐地捶了记床板,“跪着干嘛,站起来说话。” 方知意站起来,叹了口气,却不敢直视周璨,“孩子在你腹中已是死胎,需要尽快娩出,不然胎毒入体对你大大不利。” 周璨瞪着他,似乎是方知意说了个天大的笑话,他冷哼一声,“方知意,不好笑,你少跟我来这套,哪回你糊弄我成功过呃……” 周璨半道咬紧后槽牙,一股子酸疼从后腰缓缓蹿上了背脊,紧接着便是小腹处仿佛被人用力攥压了一记,疼痛爆起,周璨抓着身下的褥子,仰头屏息。 “你……你干了什么……”周璨推拒方知意往他腹部伸的手,“别碰我!” 方知意也是较起了劲,他知道周璨是故意不想听他好好说话,板着脸按住他手腕,“胎儿怕是死了一日多了,不知为何你身体没有自行发动,我刚给你施了套针,刺激了宫体收缩,好让死胎娩出来。” “放肆,松开本王!”周璨朝着方知意怒喝,他一双眼睛已经通红,血丝缠绕着那双漆黑的瞳仁,那些出格的情绪在里头喷涌翻滚,剧烈得叫人惊心。见方知意却毫不畏惧地直视他,面上表情淡泊,甚至有些慈悲,周璨用力合起眼睛,泄了气般轻不可闻道:“不会的……它之前还动来着……” 周璨这么一闭眼,淡淡水渍便从睫毛下头渗了出来,方知意心道了一声“阿弥陀佛”,将手按到周璨下腹,那处硬如磐石,怕是宫缩汹涌,而周璨只是闭目咬牙,脖颈里青筋根根凸起,仿佛是绳索扼得他不能呼吸。 “元朔……让它去吧。”方知意点在周璨紧锁的眉心,像是与他清心解禅,又像是在蒙哄一个孩子。 周璨眼皮轻颤,仍是没有睁开眼睛。 方知意与周璨幼时相识,算来也有二十年。周璨龙章凤姿,不论走到哪处都是最出挑的一个,而身为天潢贵胄,似乎一路都被托举而上,顺畅又风光。然而景纯王府,是一根定他荣华的梁柱,也是束他自由的牢笼,甚至是贴在他脖颈的利剑。一个出生便失去父亲荫蔽的孩童,坐在多少人眼红的爵位上,皇家最无情,朝廷多风雨,周璨这一路怕是险象环生,实属不易。是以方知意总怕周璨变,变成那些心狠手辣或心机深沉之流。好在周璨涅而不缁,如肃亲王给他留下的字,留玉,留心如良玉。 世人都道景纯王恃才傲物,独立乖张。方知意却明白,周璨也就那张嘴讨人嫌,实际上却是柔情待人,无情待己。他能想得处处周到将好处都给人,偏偏对自己苛刻又心硬。方知意清楚这孩子对周璨而言意义重大不能轻易割舍,实在担心他舍不得放不开,把自己赔进去。 周璨腹中胎儿近有五月,虽身量偏小,但毕竟胞衣成熟四肢齐全,若是单凭宫体自身收缩的力量而没有周璨配合使劲,怕是难以下来。他又不敢贸然压腹,这月份小产本就容易大出血,这孩子又死得蹊跷,万一止不了血便凶险万分。 周璨抻了抻脖子,随着阵痛轻抬腰腹,却是转过头去不肯面向方知意。 方知意一瞬都要失了出家人的淡然,几乎恨不得掴他一巴掌,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你……你不要命了!” 揽月几步走过来,在方知意身旁跪下,面无表情道:“王爷,您破罐破摔也得想想林小少爷,没有您,那些人还不把他吃得骨头渣也不剩了去?” 论敢说,还没有人比揽月这婢女更敢说了。方知意心中暗暗钦佩,立刻帮腔,“对,安儿是阿韶的命根子,谁还说要照顾他一辈子来着?” 周璨沉默半晌,终于被说得转过身来,他支起身体,一只手按着小腹,低哑道:“安儿呢?回房了吗?” “他给你在持恩寺祈福呢。”方知意随口答道,“看他那架势是准备跪佛一夜了。” 周璨愣了愣。 叶府灵堂上,林晏听了三日经。从此往后林晏便很不喜佛,闻着点儿佛香都要皱眉头。 片刻,周璨按在腹上的手手指微屈,似乎是无力为继,他低着头,再忍不住般蜷起腰背,“你来吧……”
第十五章 别离 暮钟响起,快十八下慢十八下,众僧诵经,一鸣一句。 林晏皱了皱眉,还是继续在蒲团上跪着。抬头是三世佛,个个低眸慈笑。香客们都走得所剩无几,林晏也不敬香,便只是跪着。 “这位小施主,可是有愿想请?”主持走到林晏身边,笑问。 林晏抬头看他一眼,点点头。 “何不上香一炷,香一离手,便当了却累心之愿。” “我也不知我该求什么,”林晏摇摇头,“况且我并非信士,随意点香是为不敬。” 林晏不知周璨到底得了什么病,甚至怀疑是什么不治之症,否则周璨又何必极力瞒着他,可看方知意的意思,又好像不是这么回事。他只是有些无处使力的茫然失意,不知要到何时,周璨才能不把他当个需要保护的孩子。不知要到何时,他才能与周璨并肩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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