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少爷?”林晏被晃醒,睁眼便看见的是墨梅询问担忧的面庞,“可是做噩梦了,奴婢听您含糊梦话呢。” 林晏掀开被子,凉气将身上难耐的燥热冲散去,他忽地醒转,低头一看,腿下的被褥濡湿了一小片。林晏一瞬从头顶红到了脖子根儿,立刻将被子合上,手足无措:“我……” 墨梅早瞧见他被子里的狼藉,立刻明白过来,捂着嘴巴轻轻一笑,“小少爷莫慌,奴婢给您换床新的,”她转身取了挂起的外褂给林晏披上,“您稍等。” 林晏拢着褂子,茫然站在床边。他低头看自己掌心,那里仿佛还残留着周璨皮肤的触感,膝弯下头那处的皮肤,沾了薄汗,温热黏腻。他转头看铜镜里的自己,表情怔忡,可眼角分明还带着春情。他握紧拳头,羞愤地将眼睛闭了起来。 林晏,你可真是个罔顾伦常,大逆不道的宵小之徒! 墨梅利索地铺好被褥,又打了盆热水,拉过正呆立一边的林晏,“奴婢给小少爷擦擦。” 林晏愣愣地伸出手去,墨梅扑哧笑了,将他手握住,“不是这儿。” 林晏这才回神,推开她往自己那处伸的手,舌头都捋不直了,“别……咳,我自己来……” 墨梅歪着头,目光幽幽,温婉道:“这是奴婢应做的,小少爷,奴婢从老夫人指派给您那日起,就是小少爷的人了。” 林晏这才听出不对劲来,墨梅只披了件单薄的开襟小衫,那带子未曾系牢,与他推拒之间,一小抹白皙的肩膀便露了出来,在昏暗灯下晃眼得很。林晏将眼睛移开,把帕子从她手里头拽了过去,冷着脸低声道:“以后这种话,你莫要说了。” 墨梅一怔,低下眸子,脸上多了几分赧然怅惘,柔声低语,“是,奴婢放肆了。” 林晏瞧她这委屈的模样,嘴唇微动,还是狠下心来抿住,不再看她。 墨梅抱着换下的被褥退下,仍旧忍不住回头,她的小少爷盯着桌上跳动的火苗,面上淡淡羞赧未褪,可更多的是莫名的苦涩。 这是……害了相思? 墨梅回想着方才摇醒林晏时听见的梦呓,玉……?哪家的小姐名字里带“玉”字?
第二十一章 躲避 荷香清露坠,柳动好风生。转眼六月火云散,可夏暑未消,林晏觉得今年的长安格外燥热。 西边烽烟起,大启与小宛开战,另有几个小国与小宛结了盟,相继加入战圈,是以这场战事不似当年渠勒那般轻易收场,拖了好几个月,只是胶着着。 而自从那晚那个荒唐**的梦境,林晏每每见着周璨都觉得浑身不自在。 这日早晨,林晏下学刚回到王府,便瞧见一人骑马从自己马车前头飞掠过去,稳稳停在王府门口。 那人一身玄衫,风尘仆仆,回头冲林晏看了一眼。 眉飞入鬓,眼神清冷,端的是个精致俊俏的公子。 咦,如何有点儿眼熟? 那位公子翻身下马,倒是朝着林晏抱剑行礼,“小少爷。” 一听声音,林晏才恍然大悟,是揽月。 林晏知道揽月并非周璨一个贴身侍女如此简单,她此次被周璨派出去这么久才回府,定是去做了些要事。 揽月并不多言,只是与他一同进门。 周璨仿佛是早接到消息,坐在大堂里等着,见到揽月眼睛一亮,张口就来,“哟,这是哪来的俊公子,将我们安儿都比下去了。” 奉茶的墨梅掩嘴轻轻惊叫一声,也是认出揽月来,又红着脸低下头去。 揽月仿佛是没听见他的调侃,径直过去单膝跪下,“揽月复命。” 她着的男装,走的便是隐卫的那一套,毫不拖泥带水。 周璨笑了笑,也不扶她,自己站起来道:“换身衣服去书房等本王罢。” “是。” 经过林晏身边,周璨问他,“今日可在府中用午膳?” “不了。”林晏仿佛是怕他走得太近,不着痕迹移了一步。 “行,明儿就甭出去了,昆明池荷花开得最好了。” 这些日子林晏常常不在府中,看起来像是听了自己的建议去“有姊妹的家中坐坐了”。大抵是从小被叶韶带着玩,林晏几乎没有同龄的朋友,也不知何时起,许是在资善堂也学会了与人结交的本事,这些年林晏倒像个普通世家公子似的,好友三两成群,学会诗书酒茶了。 周璨并不如何管他在外头怎么玩耍,少年人自然应该玩性大些才好,活泼朝气,况且他也信任林晏,这孩子小性子是有,但比自己当初是稳妥太多了。只不过这几日林晏几乎日日不着家,两人碰面的次数屈指可数,倒是叫周璨有些冷清得慌。他哪里知道林晏是故意躲着他,只叹孩子大了心也野了,老父亲心里头酸啊。 林晏听周璨这么一讲,点了点头,“好。” 明日是六月初七,林晏的生辰。看来是周璨包了船,打算带他游湖了。周璨自从腿受了伤,再骑不了马,便把跑马的爱好改成了游湖,左右不要他走路,瘫在躺椅里头能在湖上转一天。 这第二日果然天气晴好,在府里吃过长寿面,躲开正午的暑气,周璨带着林晏上了船。 四顾山光接水光,凭栏十里芰荷香。 周璨靠栏倚着,那条伤腿支起,手杖搭在腿上,一只手按在膝盖,转头望着湖面。他没有束冠,头发挽了几缕在脑后用只细玉簪子松松勾住了,一派散漫自在。远处好似还有别的船,不见人影,只闻拨弦低歌幽幽传来,唱的是支江南采莲的曲子,周璨手指在膝上轻轻打着节拍,小声地随着哼唱。 林晏看着他那片线条清丽的下颚,他的手指从浅湖色的薄绸下头露出来个尖儿,白皙胜玉。他强迫自个将视线移开,看回桌上的残剩的棋局。再过几着周璨便要输了。他们俩下棋,从前输的那个老是自己,后来变成周璨赢得越发艰难,这不,眼看要输,景纯王便跑到船边去佯装看景了。 揽月站在他身边,剥着葡萄递到他嘴边。揽月重新做回婢女的打扮,一身妃色缀白花的对襟衫裙,比那水里的莲都娇艳。她仍旧是一脸淡然,只是细心用帕子抹着周璨的嘴角。 林晏便忍不住想起那晚的墨梅来。贴身的丫鬟为少爷暖床,的确是心照不宣的事情,揽月侍候周璨十几年,周璨对她十分亲密,那她可曾…… “可还要来一局?”林晏发觉自己又想远了,赶紧清了清心思。 周璨这才借驴下坡地挪回来坐好。 “你猜今年我给你备了什么礼?”他眉眼间似乎也沾染了湖上的水汽,笑得润人心脾。 林晏摇摇头。 他可是真一点儿也不盼周璨的贺礼。也不知周璨脑子里想的是什么,似乎是因为林晏抱回来了初一,他便认定了林晏喜爱小动物,而且当年林晏总憋在王府里也没个伙伴,也怕他孤单,他便每年变着法子送林晏宠物。后来林晏忍不住抗议,周璨还振振有词,“你不孤单,初一还孤单呢!” 什么鸟雀兔子,都差点儿成了初一的口粮,林晏记得最深的是十二岁那年,周璨给他牵来了一只巴马香猪,据说是广西高山上的品种,一辈子长不大。林晏被迫养了半年猪,眼瞅那香猪从巴掌大生生长成了两百斤的**。过年时便成就了桌上一道全猪宴,林晏吃得五味陈杂,眼泪差点儿都下来了。 周璨拍拍手,揽月将一个光面缎盒呈了上来。 林晏暗自松了口气,看这盒子,估计塞不进什么活物。 林晏将盒子打开,里头是把短刀,银的刀鞘,牛角制的刀柄。表面填烧珐琅,镶嵌着红蓝宝石,华贵非常。鞘上还挂了银打的圆形饰件,刻着精致的兽头纹,中间嵌了个鲜红的珊瑚大珠子。这粗犷又不失华美的风格,林晏将刀在手里头掂了掂,心中有了数,“这莫非是蒙刀?” “北蒙王族专用的刀匠打的,削铁如泥,”周璨拾起一颗葡萄塞进嘴里,几分得意道,“当年北蒙狼王阿史那附离最爱收集短刀,这把据说便是他的收藏之一。” “想着你长大了,是该送点正经东西了,可还喜欢?” 林晏心中苦笑,敢情这人之前还知道自己送的都不是正经东西啊。 这并不是把新刀,但绝对是把贵重的好刀,沉甸甸的带着远北草原的豪迈肃杀。 这把刀,定是揽月带回来的。周璨将揽月派去北蒙了?他是去查什么?还是有了什么打算? “喜欢,谢谢。” 林晏只是抬头微笑。 “都说六月初七是开天门的日子,这天许愿格外灵验,”周璨将棋子夹在指尖摆弄着,“倒是便宜了你。” 林晏落了一子,接口道:“那我倒是真有一愿。” 周璨抬头看来,林晏正色道:“我想去西境。” 周璨眨了眨眼,以为自己听岔了,“你想去哪儿?” “西境。”林晏本就打算趁今日与周璨挑明,“小宛开战,流匪趁战乱在商道肆行,掠杀绑架我国商人,大军去了战场,守商道的人手正是不足。” “左右也不缺你。”周璨此时已经反应过来,林晏是有备而来。他微微吃惊,没想到林晏竟然对西域的事情了解得十分清楚,也不知他是何时起开始留的心,他登时有些戒备,暗自怀疑林晏是不是知道了些什么。 林晏见周璨脸色冷下来,并不气馁,“我身上流着叶家的血,护国重任不能到我这儿便断了。”他伸出手去,将周璨故意把葡萄递过来打岔的手按下,盯着他认真道:“你总不能一辈子把我圈在这京城里头。” 周璨差点儿把手里的葡萄捏碎。林晏的眼睛清明浩渺,仿佛纳了这整个昆明池,那点儿不容商榷的倔强汇成两点光芒,从容不不迫地在眸心跳跃着。周璨看着就来气,因为当年叶韶随叶铮鸣头一回上战场,也是一脸兴奋与笃定,“我叶韶总不能一辈子憋在这京城里头的。” 他周璨就奇了怪了,是不是叶家血脉跟烈酒似的,淌在人身体里到了年纪就上头,只想着大杀四方建功立业?叶韶个天生杀胚也就算了,怎么到了林晏也这样? 他将葡萄重重丢进盆中,接了揽月递来的帕子擦手,阴着脸又将帕子狠狠甩在桌上,“林晏,本王送你把蒙刀你就想上战场,那本王送你颗夜明珠你是不是还得扎个猛子入海找龙宫啊?”周璨这嘴捅起刀子来是一套一套,他似乎是气急了,压根不给林晏插嘴的机会,“你现在什么岁数?往新兵蛋子里头一塞找都找不出来,去了西域能回来?想不开你就往这昆明池跳,好歹本王还能给你收个全尸!” 林晏苦笑,自从数年前那马车上的一次大吵,他与周璨是再没有过口舌之争,如今看见周璨是真急眼了,他竟然还有点儿怀念跟沾沾自喜,只是仍旧好声好气道,“我小舅舅在我这个年纪已经上过好几回战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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