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璨空出食指点了点林晏的手背,“抬头,看着那个畜生,我数到三就撒手。” 等到那支箭猛然挣脱弓弦射出,林晏已经咬着嘴唇泪流满面,鼻涕都出来了。 那支箭直冲那人咽喉,在箭矢插入前的一刻,周璨伸手掩住了林晏的眼睛,林晏这才抽噎着嚎啕大哭起来,周璨用袖子不讲究地抹了一把林晏的眼泪鼻涕,将他拉回来抱住揉了揉脑壳顶,“哭吧哭吧,看把你小舅舅都引来了。” 后来叶韶轻易发现了他们的躲避之处,气急败坏地杀过来。林晏只依稀记得叶韶发现自己居然也在后,与周璨大吵了一架差点儿都打起来,回京半个月都没去见周璨。 那时候林晏最不解的是,周璨当时明明也才刚满十八,为何会有那么一双老成又无情的眼睛。以至于他后来再见着周璨眯眼轻笑,心里总有淡淡的哀伤与心疼。 “林晏放肆,瞒了您这么久,”林晏朝着牌位磕了个头,深吸一口气,缓缓道:“男儿贤良方正,不取无辜性命,但男儿孝悌忠信,您与阿韶的仇,我也绝对不会怯懦逃避。” 林晏双手按在膝上收紧,咬牙忍着泪,“西境当年那场和宴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定会查清,为您和阿韶昭雪。” 他终究成了叶家最后一个男子汉,又怎能让周璨一个人奔波筹划。 资善堂皇子贵胄齐聚,可谓是个小朝堂。林晏主动结交世家弟子,就是为了窥探当年叶家在西境的这场大祸。这几年,他听到的消息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却也足够认定叶铮鸣与叶韶的死另有隐情。周璨贵为王爷,做什么都的确比他更容易些,但也正因为周璨贵为王爷,有些地方便要束手束脚,周璨不大好插手的事,便由他去做吧。 七月初三,冯齐领军赶赴西域镇守商道。 林晏四年多后是头一次再瞧见皇帝。短短几年,他竟比当时来叶府吊唁时苍老了太多,背脊都不复挺直了,即便如此,眉眼间仍是一派平和,将那些疲惫忧思掩藏得很好。太子站在他身边,留着小胡须,一双眼睛细长,眼神冷淡,显得精明有余,却欠缺了君王的大气雍然。 周璨站在皇帝的另一边,后退了几步,显得恭敬得体。那身石青的金绣官袍穿在他身上仍是那般好看,在七月未消的暑气中仿佛一阵凉风,沁人心脾。他瞧着林晏,居高临下又漫不经心,最后在大军三呼万岁时才对他露出一个浅淡笑容,眉宇间被日光镀着金白的炫目光亮,高华无与伦比。 林晏的汗从鬓角滑落。 他此次执意去西境,不避家仇,却是要避心魔。
第二十三章 重逢 平沙莽莽黄入天。 林晏将遮风沙的帕子从嘴上揭下来,拉马在冯齐边上急停,吼道:“将军,他们往东边逃了!” 冯齐应道:“我带人追,你把商队安置好。” “是,将军!” 林晏才说了这么两句,就吃了满嘴的沙子,冯齐不让他追流匪,他也不强求,带人折返回方才的小驿站。 商道上的驿站本就像往沙子堆里扔的几颗小石子,不熟悉商道的人几乎找不见。林晏来这儿四个月了,跟着冯齐每日在商道上转悠,也才堪堪把流匪最多的那几段走了个眼熟。流匪在商道上抢了骆驼车马,往往便把商人们往沙漠里胡乱一扔,若是没人发现,三天就成了肉干。 这回赶巧,他与冯齐带人巡逻时刚撞上一伙流匪作案,匪徒四下逃窜,被抢的商队也有走散的,林晏便留下来善后,将商人都带回最近的驿站休整。 “人都找齐没有?”林晏先取水洗了把脸,问手下的士兵。 “回林副官,这家说是小少爷走丢了。” “小少爷?”林晏皱了皱眉,顺着指引走过去,便有个家仆模样的迎上来下跪,“请林副官务必找到咱小少爷啊,不然小的没法跟府里交待啊!” 林晏问这家仆:“你可有印象你家少爷往哪个方向逃了?” 那人抹了抹满脑门的汗,踌躇道:“这……我家小少爷不是方才撞流匪时走散的,是昨儿他说想看疏勒的姑娘跳舞就先带了些人走了,说好了在驿站碰头,等我们点清了货等了他一日也不见他回……” 敢情这帮人压根儿就没撞上流匪啊,是在这儿等主子的。 这可不归我管。林晏在心里暗骂那不靠谱的纨绔,正要把这请求给推回去,抬头看见他们身后货车上的字号——叶。 林晏心里咯噔一下,忽地有种不妙的联想,急忙问道:“你家小少爷是唤何名?” 那家仆便答:“小的乃杭城叶家,小少爷名唤叶继善,上月刚得字予乐。” 林晏苦笑,果然是他。 “分出些人护送要上路的商队,其余的继续驻守在驿站,你们,跟我走,寻人。” 林晏找到叶继善的时候,那人正躲在骆驼背后头挺尸。 “少爷,有人来了,是官兵呢,咱有救了!”元宝摇晃着半死不活的叶继善,喜极欲泣。 林晏下了马,走到叶继善跟前,“就你们俩?” 元宝灰头土脸地哑声道:“军爷,可别提了,我们昨儿遇上小沙暴,跟护卫们走散了……” 林晏点点头,蹲下来把腰间的水壶递给他,自己伸手拍拍叶继善的脸:“醒醒,叶继善?” 元宝听见他唤自己主子大名,抱着水壶愣愣地看他,都不记得喝了。 叶继善好不容易睁开几乎要粘在一块儿的眼皮,费力地看了林晏好一会,“兄台,你好眼熟啊。” 林晏虽有四年多未见叶继善,如今却也只用一眼就将他认了出来。叶继善那双圆溜溜的大眼睛当真是独树一帜,虽然随着人长大五官长开,没有小时候那般大得明显了,但还是比常人水灵一大截。 林晏就笑:“当年还邀我去杭城呢,如今怎么在这沙漠里见面了?” 叶继善瞪大眼睛:“啊,你是那个林……” “林晏,天清无云是为晏的林晏。” 叶继善扑上去就抱住林晏假哭:“缘分啊!定是我上辈子修得的福气,不光故人相逢,故人还救我性命!” 林晏哭笑不得,拍拍他的背:“快随我走吧,太阳要落山了。” 叶继善跪在沙子里耍无赖:“我腿软,我走不动了。” 林晏想果然三岁看老,叶继善十岁就是个不着调的性子,到如今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不过也怕是长相讨喜,他这无赖起来,竟还让人生厌不起来。 于是林晏半搀半抱把叶继善哄上了自己的马,与他共骑。 林晏护着驿站的商队回到勒州已是三日之后,冯齐比他快,早已杀敌而返。 冯齐在校场大门外亲自拉住林晏的马缰绳,笑道:“你可回来了。” 林晏便问:“将军可是大捷?” “一锅端。”冯齐畅快大笑,朝林晏挑眉,“可比起今天这件大喜事简直微不足道。” “还有什么大喜事?”林晏翻身下马,刚站稳,便被后头冲上来的叶继善从身后一个熊抱。 “这位是?” “将军,这是我一儿时旧识,机缘巧合这回的商队里就有他家的。” “冯将军啊,救命之恩,叶继善无以为报,定让家中捐银助这西境商道平安。”叶继善挂在林晏背上,却是一脸正经报恩起来。 “原来是杭城叶家的小少爷。”冯齐拱了拱手。 “将军,你说的大喜事到底……”林晏拽了拽叶继善,没把人拽下来,也就随他去了。 “你猜谁来……” 冯齐话还未说完,便瞧见林晏一脸怔忡瞧着他身后。 冯齐便笑着摇摇头,将马自顾自牵走了。 林晏几乎要觉得自己是在沙漠里走太久,眼睛给太阳耀花了。 那人裹着一袭玄色金绣花鸟的斗篷,一头乌发高束,一双瑞凤眼眸子比身上那件斗篷还黑,拄着一支白蜡木手杖,静静瞧着自己。 “留……王爷?”林晏舌头都麻得捋不直了。 “王爷?”还搭着他的叶继善正要开口问这大美人是谁,听林晏这么一唤,也是瞪大眼睛脚下一滑。 周璨微微皱起眉头。 林晏身边这少年他未见过,**得好似个玉团子,还亲昵地与林晏勾肩搭背。林晏从前少与同龄人交往,后来渐渐开朗,结识了不少贵族子弟,却也能瞧出他并无交心之意,是以林晏待人都十分懂得拿捏分寸,周璨从未瞧见他与谁如此亲密过。 林晏扶住叶继善,却也是顺势将他推开,朝周璨走了几步,又仿佛想起来自己满身沙土的狼狈模样,半道停下来,不知所措般攥住了自己斗篷的一角。 周璨朝他招招手:“走一半停下是算怎么回事?难道还要我这个瘸子到你跟前吗?” 林晏听了,忙不迭小跑几步,站到了周璨眼前。 林晏在这大漠中赶了几日的路,发间都是沙屑,一张俊脸给风吹得灰扑扑的,嘴唇都干裂了。 周璨第一个念头却是,这孩子长高了好多。 周璨伸出手,不算温柔地揩了揩林晏脸上的灰,笑道:“还以为是灰盖得显黑,一擦,原来是给晒得这么黑。” 林晏笑着用脸去寻他的手心,“黑点儿才更有男人味儿。” 周璨心里就笑,果然外甥像舅。 “你来这做什么?” “快要年末了,我怕你不回来,催催你。” 林晏仿佛头一天来这儿被冯齐灌了好几杯西域的烈酒似的,胸口喉咙都火辣辣的。 这些日子,不管白日里巡逻再如何累,他都要给周璨写信,等集齐了七八日的摞成一叠,自己再从里头挑拣出一两封寄出去。毕竟他来这西境,是想好好压一压自己的心思的,每天给人写信絮叨算是怎么回事。可林晏管不住自己,所以只好写归写,寄归寄。周璨是个懒得动笔的,回的话寥寥,更多时候直接是送些小玩意儿过来。是以林晏丁点儿没料到周璨真会来西境。他印象里,他小舅舅还未去时,周璨还是个坐不住爱到处跑的人,自从他住入王府,周璨去的最远的地方便是昆明池了。 “那你……能呆多久?”林晏小心试探。 周璨便道:“我脸皮够厚的话,可以呆到除夕。” “天都黑透了,在外头挨冻说话这么开心吗?”有人抱着袖子走上来,看见林晏笑起来,“林小少爷越发高挑,是个大人模样了。” “方先生。”林晏看见方知意没大意外,长途跋涉,周璨身边跟个大夫他才放心。 方知意便道:“揽月在屋里煮了茶,快进去喝点儿暖身子吧。” “言哥哥!哇,真的是你!”冷不丁有人插话进来。 林晏看向本来要回商队那又半道折返的叶继善,被他这声“言哥哥”叫出了一身鸡皮疙瘩。 方知意浑身一震,瞳孔骤缩,僵硬地转头,看着叶继善不置信道:“你……你如何也会在这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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