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巧今日府上做了这道菜。还有桂花鱼条、莲蓬豆腐, 都是您爱吃的。” 展岳早知他来的目的为何,只是在心里不动声色地冷笑, 并不吃他知冷知热的这套。 “四爷, 到了。” 说话间,已到了正堂。除了安国公与展泰外,竟没多余的人了,连贴身伺候的奴婢和小厮也都没一个。 岳管家亲自引着展岳入席, 替他拉开椅凳:“四爷,请。” 展岳扫了安国公与展泰一眼, 刚准备入座,展泰却率先站了起来,是一个尊敬的姿态,他道:“四弟来了,坐。” 虽说展岳是驸马,官阶上也比展泰高了不少,但在安国公府里,展泰乃是兄长,他是弟弟。展泰实则不需要表达这种尊敬。 展岳淡淡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只是微微颔首,表示领情。 展岳入了席,几人才有了开箸的架势。 摆在展岳眼前的菜,正是岳管家刚才提过的那道“挂炉山鸡”。见展岳的视线放在这道菜上,展泰便又往他跟前挪了挪。 展泰自然地笑道:“知道你喜欢吃,爹今日特地请了楼外楼的厨子来烧。你尝尝,跟咱们府上的味道可有什么不一样?” 说着,展泰便作势亲自替展岳夹菜。 展岳抬眼,神情中有种淡淡的疏离和矜持,他说:“不劳世子动手,” 被这样不轻不重怼了一下,展泰的神情不变,只是笑说:“举手之劳罢了,祖母的愿望就是咱们府上能够兄友弟恭,合家安康。四弟不必客气。” 展岳微抬眼,言语中有种锋芒毕露的冷峻,他道:“说话归说话,别扯上祖母。” 展泰笑了笑,并不介意展岳的冷淡和冒犯,只是道:“愚兄不过是想着你是祖母一手养大,情分到底不假。她老人家虽已故去,想必四弟仍在时时挂念祖母,我这才提上一提,四弟若不喜欢,我不说就是了。” 展泰一番话风度翩翩,展岳却已有些厌烦这种虚情假意的腔调。他上下打量展泰一眼,说:“这时候再来跟我聊家和万事兴,世子不觉得太迟了?” “有话直说,我没那么多时间浪费在二位身上。”展岳搁下筷子,淡声道。 展泰的目光僵了一瞬,总算失去了他一直在努力维持的风度。 一直没出声的安国公这时扫了眼展岳,接过话道:“好。既然你要开门见山,那我便说了。” “瑛哥儿是你的子侄,不管你甘不甘愿,你都姓展。”安国公认真地注视着展岳的眼睛,低声说,“既是一家人,我们要求你保下瑛哥儿,这个要求不过分吧?” 展岳意味不明地哼笑了一声,他斜斜看了安国公眼:“这么说,你们已经知道了发生在长春观的来龙去脉?” 安国公道:“知不知道不重要……” “不重要?”展岳的神情一冷,厉声说,“国公爷久不上朝,连‘谋反’都敢说不重要了。” “瑛哥儿是不是‘谋反’,不过是看你与公主的一句话。”安国公眯起眼睛,一字一句道,“你们若愿意保下他,那他出现在长春观的目的,就是为了保护公主,乃是一片拳拳之心。” 展岳的目光冰冰凉凉,说出口的话更是冷得骇人:“拳拳之心?国公爷可真是打得好算盘。他欲伤我妻儿,我不杀他已是大恩,照您的意思,我是不是还应该带上公主来安国公府上门致谢一趟?” 安国公拧紧眉头。他们这次是有求于人,早料到了会碰钉子。 可是当展岳一句一句地吐出这些冰冷又陌生的话的时候,安国公却好像透过他看到了另一个人——一样出尘的容貌、一样澄净却坚硬的眼神,似乎,是很多年以前的傅时瑜? “展见涵,我如今有求于你,为了傅家为了岳儿,我不与你争那些无谓的长短。但你记住,永远记住,你的高高在上,你的见死不救,你的刻意折辱,迟早有一天会有人替我拿回来的。” “你记住了。” …… 安国公呆了一瞬,忽觉一阵穿廊风急速而来,正扑在他脸上,他好像是被人扇了一面耳光一样,他脸色苍白,怔怔地捂住脸。 “四弟,”在这怔楞间,展泰接过话头,他一副苦口婆心的语气,“瑛哥儿这次的确犯了不赦之罪,只是不忠二字,已经足够定他死罪,愚兄不敢为他开脱。私下里四弟打算如何处置,尽管直言。只是安国公府百年门楣,多少代经营才有了你我的今天。实在没必要为了他一个人,辱了我们安国公府上下百年的名声。” “爹那句话没有说错,不管愿不愿意,四弟你姓展,就连公主为你生的孩子,他也姓展。一笔写不出两个展字,如此浅显的道理,四弟这样聪明的人,何尝不明白?” 展岳淡道:“世子好伶俐的口舌。” “世子事事都明白,我却有一点要请你解疑,”展岳侧目看向二人,瞳孔幽深,“你们现在是在与我做交易,还是求我?” 展泰愣了愣,片刻后,他弯下身,十足恭敬地说道:“是我求你。大驸马、展都督,是我在求你。” 展岳垂眼看他,冷淡地说:“以世子的身份,想要求我,还不够格。” 展岳的目光越过他,直直地望向安国公的方向。 展泰面沉如水。他一向是个孝子,即便展少瑛是他唯一的儿子,可他也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安国公为了他们父子受辱。 再张嘴时,展泰语气不再和善:“四弟,那你想怎么样?” 展岳轻蔑一笑,并不说话。 “泰儿,”安国公闭了闭眼,深吸口气后,他倏然开口,“既然展都督意在我这儿,你无需再多话。” “展都督,”安国公沉声地唤道,“那就当是我与你做交易。你想要什么?只要是我能给的,我都愿意给。” 展岳:“安国公以为,你阖府上下,有什么东西值得我心动?” 安国公抿紧嘴唇,还是展泰平复了一番心境后,主动道:“只要展都督答应我所求,我会向陛下自请辞去世子之位。下一任安国公,下下任安国公,是你和你儿子。” “呵,”展岳的笑声里带着几分浓重的讥诮,他脸色冷沉,“世子以为,我很想要安国公这个爵位?” “安国公府,除了安国公的老脸还值些钱,别的,我看不上。”展岳坦然地迎着展泰的目光,平淡自若地说。 安国公和展泰皆脸色难看,展泰喝道:“展都督,你别太过分了。” 展岳不为所动,冷冷说:“世子,这不是你求人的态度。” 他不再拐弯抹角,伸出素白的手指,目光森寒:“三个条件,只要国公爷答应,我会保下展少瑛,保下安国公府。” 安国公自衣袖中紧紧捏起拳头,他语气凝重:“说。” 展岳目光锐利:“我对世子之位没有兴趣,只要一个保证。” 展泰问:“什么?” 展岳的声音沉稳而有力:“下一任安国公,只能是展一弘。” 安国公与展泰脸色微变,展泰的口气更是顿时变得不太妙,他微眯起眼:“他们母子,是你的人?” 展岳斜睨他一眼,语气中带着些微警告:“轮不到世子过问。” 展泰无意识地捏紧了手指。倒是安国公于这点上想得开,反正展一弘是展少英的儿子,只要他的嫡出血脉不假,不管齐氏投靠了谁,都不重要。背靠大树好乘凉,安国公心里对齐氏如此机敏的政治眼光甚至还有几分欣赏。 “可以,这点我答应。”安国公干脆地道。 “第二,”展岳的目光从安国公日益衰老的面庞上扫过,他轻描淡写地笑了笑,“请安国公给我一封和离书。” 展泰微愣,显然还是不明所以,和离,什么和离,跟谁和离? 安国公却早就明白了展岳的深意,面色一下子难堪起来。他目光深邃,安静地盯着展岳看。 须臾后,他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安国公喉头滚动,嗓音低哑地说:“是……是你娘交代你的吗?” 展岳的眸子里目光清冷:“我娘不是神,预料不到几十年后的事。” 听到这样的回答,安国公却像是松了一口气般,他垂着眼眸,一时并未答应。 展泰此时也终于反应了过来,他看一眼展岳,复又看一眼安国公,为难地道:“这,从没听说过做儿子的替父母讨和离书的故事。” “何况人死如灯灭,四弟……” “世子。”展岳决然打断他,面若寒霜,“你可以觉得被狗咬了一口无足轻重,但我娘品行贞洁,她断不能忍受一生有个无法抹掉的污点。” “污点”本人此时正在微微颤抖,颤抖完了,似乎是气极,他居然还有心情笑了笑。 安国公坚定的目光寸寸散碎,他轻声问:“有这个必要吗?” 展岳眼波平静,回答了他一个字:“有。” “好,”安国公点头,用力地重复道,“好。” “你是她的儿子,可以为她作主。”安国公牵起嘴唇,年迈松动的肌肉描绘出一张薄情的面孔,“不过一封和离书罢了,我答应。” “既然和离,我娘自然不再是展家的人,我会将她的坟头和牌位迁回傅家。”展岳理所当然地说。 安国公沉默,并未接话。 展岳说得自然是对的,既然和离了,那么傅时瑜与他就再没有干系了。以后无论生死,无论在阳间还是阴间,他们都将山水不相逢。 安国公忽然觉得有些累了。为什么那一个人,死了这么多年,还可以让她亲生的儿子来锥他的心呢? 安国公盯着屋子里几十年未动过的布景,开口说:“随你。” “至于第三。”展岳的语气顿了顿。 安国公便与展泰一齐看向他,替傅时瑜讨和离书的条件都提了出来,安国公觉得展岳不会再有什么比这更惊世骇俗的想法了。 “等我娘的坟牵了回去,”展岳不紧不慢地说,“请国公爷在傅家所有先祖面前,给我娘,扣上三个头。” 一时静默。 安国公的面色渐渐堆积结冰。 展泰再也忍不住,一声暴喝道:“展砚清,你别太过分了!” “世子觉得过分?”展岳笑得轻松,说得也从容,他喝了进屋以来的第一口茶,沉沉的目光扫过安国公,“国公爷,我这要求,比之你当年的毁约纳妾,很过分吗?” 安国公眼眸闭合,似乎有牙齿咯咯作响的声音从他面庞上传出来。 展泰率先起身,断然道:“我宁愿死,也不会让我父受此大辱。” “展砚清,今日之事作罢。”展泰的气息凛冽,语气决绝。 展岳似乎毫不意外展泰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他笑着说:“世子,从最开始,我就不是在与你做交易。” “以你的身份,还没资格在我这儿说作罢。”展岳收起笑意,目光尖锐,像是一把完全出鞘的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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