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似乎是怕汝阳觉得不妥,章和帝又加了一句:“再过半月,是朕的寿辰,皇姐留在宫里,跟着那群小辈,热闹一下。” 汝阳平静地笑笑:“既然陛下一番好意,我便不推辞了。” 章和帝点头:“自然。” 他侧过首,吩咐陈功:“今日是展砚清当值吧,把他叫来,见见他舅母。” 陈功要领命而去,汝阳却说:“公公且慢。” 章和帝抬眼。 汝阳解释道:“上一次,他保护大公主和四殿下来长春观,我与他在观里,已叙过旧。” 她笑着对章和帝说:“那孩子长得很出挑。陛下念旧,既提拔他当了都指挥使,他能在陛下跟前尽心做事儿,这便够了。” 章和帝叹口气,当年永定侯威名震天下,他其实也是有些为汝阳与永定侯可惜的。一直对展岳多有照拂,未尝没有这个原因在其中。 他笑道:“朕可不是念旧。砚清当年在秋闱中让朕眼前一亮,这些年办事,更从未有过差错,都指挥使的名头,他当得起。” 汝阳说:“也得靠陛下慧眼识人才行。” “皇姐别给朕盖高帽子了,”章和帝笑着说,“弄得朕,还以为是你有求于朕。” 他这话,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讲得。 汝阳听了后,却略抬眸,她站起身,诚恳道:“不瞒陛下,我确实有求于您。” “哦?”章和帝觑了眼汝阳,他收敛了笑意,声态威仪,“皇姐直说罢。” 汝阳张了张唇,她缓慢地开口道:“听说,大公主到了适婚的年纪,陛下这些时日,正在为此事头痛。” “是啊。”章和帝眉头一动,没想到汝阳是要说这个,他笑道,“朕已拟好了人选。皇姐若愿在宫里多住些日子,也能来观礼。” 汝阳抿了抿嘴,她措着辞说:“我再向陛下举荐一个人,您觉得如何?” 章和帝有些诧异地看向她:“谁。” “展砚清。”汝阳的音调发轻,语气却坚定沉稳。 章和帝闻言,不由敛了敛眉。
第030章 章和帝望向汝阳, 他的目光幽静,微一顿后,章和帝启唇道:“他,与嘉善的年纪, 并不相符。” “砚清是要比嘉善大一些, ”对于这点, 汝阳也找不到反驳的理由,便轻轻道,“当年, 郑国公也大了德宁皇姐六岁。可陛下看, 他们这些年佳偶天成,不也凑成了令人羡慕的一对。” 汝阳弯了弯唇, 继而说:“就是父皇与母后,一样隔着十岁之差呢。” 汝阳说的母后, 指的并不是先帝的元后, 而是章和帝与德宁的母亲。她有心抬举章和帝,自然是捡着好听的话来说。 当然,这个例子并不恰当。皇帝后宫佳丽许多人, 岂有各个都是年纪相配的。就是章和帝自己,也有一树梨花压海棠的时候。 章和帝看了看汝阳, 和颜悦色地道:“皇姐与展砚清是血亲。你心疼他至今未娶, 朕能理解。” “只是——”章和帝的神色淡了下来,他语气加重了稍许,“他配嘉善,委实不太妥帖。” 章和帝紧皱的眉头略微松了些, 他放软语气道:“朕可以为他另指他人。” 汝阳的脸色面沉似水,须一时后, 她平静地笑了笑,轻声道:“陛下是觉得,展砚清的出身,配不上嘉善。” 章和帝不答,只是一手摩挲着手上的扳指,等同于默认了。 汝阳苦涩地抿住了唇,她垂下眼:“我又未尝不知呢。” 见她这个样子,章和帝心里划过轻微的不忍,但这份不忍,很快便又消弭了。展岳再好,再如何地身居高位,毕竟是庶子出身。 单这一点上来讲,有如天壑。要嘉善嫁给他,实在是太委屈了。 “永定侯府的功过已灰飞烟灭,”汝阳微微叹了口气,她的口气变得软乎落寞一些,“论身世,展砚清,确实与大公主不配。” 汝阳平心静气地呼了口气,像是自言自语般说:“可我心里,也可怜着这孩子,看他这么多年孤苦无依。总还抱着一线希望,想替他在陛下面前开这个口,求个恩典下来。” 章和帝从这话里听出了一些端倪,他半眯起眼,追问道:“是展砚清请皇姐进的宫?” “是啊。”汝阳温和地笑道,“那时在观里,他和我说,有事求我,我也只他这一个外甥,怎忍心拒绝。这才应了他进宫来。” 汝阳摇了摇头,仿佛在伤痛惋惜:“不想,还是没能帮上忙。” 章和帝说:“皇姐有心了。” “朕另将定国公之女,许他为妻。”章和帝嘴巴一张,打算随手点个鸳鸯谱,同时也是为彻底绝了展岳和汝阳长公主之意。 汝阳旋即道:“那倒也不用。” “陛下的好意,我替他领了。”汝阳起身谢恩,想到展岳的性子,她的嘴唇微微掀动,“只怕那孩子,无福消受。” 章和帝的眉间未展,又皱了起来。念着汝阳还是嘉善的姑姑,他主动说:“朕看好了郑国公的长子。皇姐觉得,云迟如何?” “齐大非偶。云迟,确实是个规矩的选择。”汝阳笑一笑,她低头品了口茶,脸上神色稀松平常,她说,“云迟为人忠厚,嘉善嫁给他,至少不会受欺负。” 章和帝笑了笑,脸上的神色似乎变好了一些。他转面,目光缓缓地望向了汝阳:“朕也是如此想。” 汝阳呷一口茶,并不做反驳,只说:“是。” “若是我有女儿,想必也会,为她的出嫁,愁白了头发。”汝阳的脸孔白皙,她双眼下弯,眼角处泛起了一条浅淡的鱼尾纹。 那皱纹好似像一道时间的长沟,一下子就把人引进了多年以前的岁月里。 汝阳低声说:“若她嫁得太好,我会怕高门子弟的人欺负她,若她嫁得太差,也怕低门小户的人,委屈了她。” 她温和地说,好像自己真有一个女儿般:“陛下所想,多半与我一样吧。” 汝阳的双眼明澈,眼里连一丝水光都没有,她的语气里,却分明带着许多的悲叹和无奈。 汝阳寥寥几句话,终于还是让章和帝透过她,看到了当年永定侯府的依稀影子。 章和帝的情绪仿佛被一只手扼住了,他想到一些陈年往事,想到自己曾在孝怀太子崩逝以前,许诺过他的话——“善待傅家的后人”。 他眼睫微颤,在汝阳起身告辞时,章和帝的嘴型忽然一顿。 他道:“展砚清与嘉善,容朕考虑。” 汝阳面部依旧镇定,只是两只手忍不住地牢牢交握在了一起,她福了福身,嘴角弯起来:“是。” 汝阳走了以后,章和帝把那道原本准备颁下去的赐婚诏书放在手边,仔细摸了摸。 他闭上眼考虑良久,忽然侧首,望向陈功:“展砚清其人怎样?” 陈功沉默了一会儿,思索着道:“展大人作为臣子,自是挑不出差错来的。” “其实……”陈功道,“奴婢听说,展大人也是被记在安国公的嫡出名下,只是不能得封世子罢了。” 听到这话,章和帝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像是玩笑般地说:“朕忘了,他与你都在御前当差,看来,你二人私交不错。” 陈功慌忙跪下,他规矩地回复道:“奴婢惶恐。奴婢不过是觉得,傅家的家教,应当不会差到哪里去。” “奴婢记得,陛下当年也是认为展大人有永定侯的风采,才破格提拔他做都指挥使。”陈功道,“望陛下明鉴。” 过得一时,陈功听到章和帝讲:“起身吧。” 陈功心里吁了口气出来,他擦掉了额上出的细小微汗,谨慎地为章和帝添上了茶。 这时候,却有小黄门来禀:“陛下,安国公求见。” 安国公?章和帝神色一凛:“宣。” 安国公是展岳的父亲,如今已过知天命的年纪,早几年便致仕了。他是文人出身,早些年做过通政司的通政使,后来因为安国公世子展泰当了光禄寺少卿,展岳又做了都指挥使。 为了避免安国公府树大招风,安国公主动请辞了职位,闲暇时在家里养鸟养花地,很少进宫来。 安国公与展岳长得并不相似,反倒是展少瑛更像他一些。因为年纪愈大,他面皮干瘦,眼皮上的褶皱分外明显,显得有几分精明。 安国公给章和帝请安,章和帝给他赐了座。 两人闲话家常了几句后,安国公才缓缓说道:“陛下圣明。前些时日,陛下宣臣进宫,问了瑛哥儿的生辰八字,老臣回去后,便和家慈说了。” “家慈说,陛下这是有心抬举瑛哥儿,没准想为瑛哥儿赐婚呢。” 安国公讲到这儿,不易察觉地瞧了眼章和帝,见章和帝面色不动,安国公只好维持住了脸上的镇定,笑着继续道:“家慈说,咱家几代忠臣,陛下眼里都看得见。” 章和帝此时,方高深莫测地“嗯”了一声,他道:“老夫人是个明眼人。” “朕听说,你家老四,从小是老夫人养大的?”章和帝抬眼看安国公,低沉地问了句。 安国公脸色有些僵,可也知道展岳这些年深得君心,便道:“是。” 他解释说:“傅氏去得早,家慈怜他孤苦,一直抱养在身边。” “算在嫡出名下?”章和帝的目光缓缓地,又了问一句。 安国公只好说:“是。” 这是当年,傅时瑜进府时,与他谈的条件。安国公那时色令智昏,想着傅氏进来了就是他的人,该出不了大的幺蛾子,这才连忙应下了。 可一年年过去,他方明白过来,这个条件他应得有多么愚蠢。 章和帝道:“朕确实有为展少瑛赐婚之意。” 安国公面上一喜,他今日是实在拗不过展泰,方才进了宫来,也是要探探皇帝的口风,想知道长孙到底还有没有可能尚主。 听到章和帝这样说,他已经准备谢恩了,章和帝却道:“齐乐候的嫡次女,朕看过了,与你家瑛哥儿很配。” 安国公整个人一震,章和帝已说:“你觉得如何?” 安国公垂下眼,他额上微汗:“是。” “门当户对,是个再好不过的姻缘。”安国公已经后悔在今日入宫了,可雷霆雨露,皆是君恩,陛下摆明了是不愿意将大公主许过来。 他起身见礼:“老臣为家中子孙谢恩。” “起身吧。”章和帝道。 安国公满心苦涩地起了身。 章和帝见此,睨他一眼,也没有多余的安慰。在嘉善明确说过,不想嫁给展少瑛时,展少瑛这个人选,就彻底地在章和帝心里剔除掉了。 如果安国公府上下还抱着尚主的打算,自然是早些让他看清楚为好,何况……还有汝阳刚提到的展岳呢。 章和帝喝了口茶,晚间的时候,又去了承乾宫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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