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冯婉华嘴里听到真相时的无法置信、遇到流寇时的胆颤微寒与见红时的惊慌失措,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好像都在眼下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 鼻间处还在不时传来阵阵清冽而又温柔的气息,嘉善觉得鼻头有点酸,甚至想直接钻到展岳怀里,好好地抱一抱他。 可顾念着还有旁人在,到底忍住了。 只亲昵地捏了捏展岳的指肚,嘉善微笑回说:“没事。” 田管事刚送完大夫回来,此刻见到他们夫妻恩爱,他也是真正地喜上眉梢,忙道:“公主有喜了,大人放心。大夫方才已经来请过一次脉,属下听说他是除龚院判外,最好的妇科大夫。属下已经令人在炉子上煎了保胎药,煎好了便拿过来。” 展岳的双手环抱住嘉善的肩,求证性的目光,直直望向她。 嘉善对他一点头,轻柔回说:“是真的。” “我听说你见红了。”展岳微微闭上眼,一只手索性完全揽住她,另一只手空出来,捉住了嘉善的柔荑。 他将她白嫩的手翻过来,放在唇边轻吻一下。 嘉善的手心温度滚烫,更衬得他唇角微凉如冬夜。 展岳将脑袋埋在她掌心上,好似在寻求慰藉,他轻轻道:“我还以为……保不住了。” 他鲜少有这样脆弱的时候,像是个卸下盔甲的少年。 嘉善便没把手收回,顺势揉一把他乌黑的发,笑一笑,与他道:“我也这样以为,好在都没事。” 她抬头望展岳,见他额上还有未来得及抹去的汗渍,不由弯了唇说:“吓到你了吧?” “是,”展岳抚着她的面颊,低声道,“吓到我了。” “明日我再亲自请龚必行过府。”虽然大夫说孩子还在,但是展岳见嘉善的脸孔苍白,还是觉得担忧心疼,他说,“再请他来为你看看。” “好。”嘉善轻轻应了声。 龚必行是裴皇后留给嘉善的可用之人,又恰好是妇科圣手,一直负责照料她的身子。他来看过以后,嘉善也能更放心些。 偏头时,嘉善见冯婉华和珍珠正在看着他们俩,便轻咬着唇,吩咐田管事道:“时候不早了,帮我送冯姑娘回府。今天也难为她了。” 这时候,展岳才发现冯婉华的存在。 想着嘉善说过,他们是前世夫妻,展岳只目不斜视。他换了副与刚才的柔情蜜意截然不同的神情,淡淡补充道:“找几个妥帖的人,要确保安全。” 田管事弯身道:“是。” 夕阳缓慢地爬上了山头,今日天边没有晚霞,只有低垂而落寞的一轮红日。风声吹过,窗棂响起了闷闷的“簌簌”声。 冯婉华呆愣地站在那里,迟迟没有动作。田管事不禁仰起头,奇怪地唤了声:“冯姑娘?” 冯婉华移开视线,挤出笑道:“有劳。” 静了片刻后,冯婉华嘴角挽起一抹和婉的笑意,好似吹皱一池春水的风,她道:“恭喜公主。” 嘉善轻轻说:“谢谢。” 冯婉华对她福了个身,终于抬起脚,向嘉善与展岳告辞。 冯婉华走后,素玉很快端了药来,由展岳亲自喂给嘉善服下。服完药,屋子里侍奉的人便自觉退下了,好留给他们俩说话的余地。
第086章 因为嘉善见红的缘故, 他们已不预备今日返京,打算在田庄里修整一晚,明天再打道回府。 展岳和嘉善两人一齐靠在榻上,换下一身常服, 身后各垫着一个软枕。 喝完那碗药以后, 嘉善的气色有了明显好转, 只是身体依旧有些无力。展岳谨慎地轻抚她的肚子,轻声地问道:“还有没有哪里难受?” 嘉善从未见过他如此小心翼翼的模样,不由觉得好笑, 弯了眼道:“怎么变得这样胆小。这才两个月, 还有八个月得熬呢。” “八个月,”展岳重复了一遍, 低低道,“也很快了。” 他揽过嘉善的肩, 微微笑说:“等龚必行来看过之后, 我请舅母为你安胎,好不好?” 他口中的舅母是傅骁的妻子宋氏。傅骁已于月前随安定侯去往西北,傅家如今只剩下宋氏和其子亭哥儿。展岳上次带嘉善去傅府时, 便看出她与宋氏极为投缘,眼下正好宋氏得了闲, 他与嘉善都没经验, 请了宋氏来,双方都能安心。 知道他是一片好意,更知道若不应下来,展岳今晚只怕连觉都睡不好。嘉善便慢条斯理地道了声:“好。” 她觑他一眼:“你怎么不问, 我今天碰到冯姑娘,与她都聊了什么?” 展岳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既然你这样讲, 那我问问。” “装样。”嘉善笑着评价他。 忆起冯婉华的话,嘉善的神情正色了些许,她那双滚圆的杏眼如黑曜石般,在暗夜里,泛起了一点清冷的光辉。 “她告诉我,秦王夫妇以后会谋反,还说——” 嘉善紧紧抿着唇,语气陡然加重了:“元康的眼睛可能与秦王妃有关。她曾听到秦王妃梦魇时说了一句‘不是我害得你的眼睛’” 展岳:“你怎么能确定她说得是真的?” 嘉善古怪地看他一眼:“因为我看得出,她对你,还是很喜欢的。应当不会在这种事情上蒙骗我。” “哦?”展岳扬起眉,轻轻地揉了一下嘉善的耳垂,他嗓音低哑,“如果真喜欢我,不是更会说谎话骗你吗?” 嘉善淡笑一声,平静道:“我感觉她不是那样的人。”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嘉善的脑海里,浮现出今天下午,冯婉华提起展岳时的曾有过的神情,她道,“或许就是她的想法吧。” 展岳望着嘉善,道了句:“你倒是懂她。” 嘉善歪头,随意地靠在他肩上,低声说:“她和我一样,都懂得欣赏你的优秀,也舍不得让你冒险。” “不过很可惜,”嘉善顿了顿,伸出双臂去牢牢环住了展岳坚实的胸膛,她扑在离他心跳最近的位置上,弯唇说道,“你只能属于我,不会属于她。” 展岳的喉结动动,指尖在嘉善的下巴和脖颈处来回轻柔地摩挲着。 他心想:“你就会说好听的话唬我。” “唬得我为你生为你死。” 展岳的眼睫颤了颤,低头描绘起嘉善水嫩的朱唇。他的手指修长,线条干净分明。 轻轻地在嘉善唇上一点后,展岳说:“关于秦王妃的事儿,也许可以听听汝阳舅母的意见。” “她毕竟比我们接触秦王妃的时间都要长。”展岳为她出谋划策。 汝阳长公主虽然已遁入空门,但是从前总与秦王妃打过交道,或许知道一些他们不曾听说的旧事儿。 嘉善想了想,点头道:“有道理。” “我之前就答应了姑姑,要去长春观与她一叙,一直没能应诺。正好趁这机会,请她来公主府坐坐。”嘉善摸了下自己的肚子,温柔笑笑,“也好把这好消息分享给她。她要是知晓了,一定很高兴。” 展岳的视线转向嘉善的脸,见嘉善正在冲自己笑,便也忍不住弯起眼睛,他在嘉善的发上揉了揉,口中道:“都随你。” 谈笑间,两人熄了灯,很快和衣而眠。 嘉善和冯婉华在京郊遇流寇的事情,并没能瞒得住章和帝。当夜,九门提督与顺天府尹就被传唤进了宫。 见到这两人,章和帝的脸色很是不好看。 他一掀眼皮,语气是慢条斯理地,听起来却有股不怒自威的威仪:“太平盛世,天子脚下,竟有人敢打劫公主车架。谁来告诉朕,究竟怎么回事儿。” 嘉善虽然是把人送到了九门提督那里,可顺天府尹与提督衙门共同管理京城治安,因此在这事上,顺天府也没能置身事外。 听到章和帝问话,九门提督卫子谦与顺天府尹陈再祥相互看了看。最终,还是卫子谦弯了身,恭敬答道:“禀陛下,臣已查清楚了。” 章和帝抬头看他。 卫子谦的年龄将近半百,是最早跟随在章和帝身边的人。 在章和五年时,他便在九门提督上任职,至今已有十年光景,这些年,京城治安倒没出过什么大差错。 他头发略有些花白,身板依旧还是很硬朗,连带着声音也中气十足:“经臣审问,那伙流寇已招认,是刚从豫州流窜过来的。” “豫州今年年初,就因收成不足而起过祸乱。豫州的官府兵力不足,养成了他们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性子,到了京郊还不知收敛。”卫子谦将审问结果一一道来,“他们见公主的车架显赫,以为是哪位富贵人家出行。想绑了公主,以此来换点银钱。不料这次撞到了老虎嘴里,被公主身边的护卫所擒。” 章和帝目不转睛地看他,沉声问:“就这么简单?” “是,”卫子谦面不改色地答,“经臣调查,确实如此。” “陈再祥,”章和帝又点了顺天府尹的名字,他的目光微微垂下,“你怎么说?” 不比卫子谦老成持重,陈再祥是个还未到不惑之年的“年轻人”。他出身仕林,整个人瞧着带点书生文气。 陈再祥的语气镇定自若:“臣也见了那两个流寇,臣与卫大人的审问结果基本吻合。另外,臣已派人连夜去豫州调查。” “豫州,”章和帝冷冷哼了声,他面上一寒,“豫州官府是做什么吃的。区区几个山匪流寇,几个月了居然还未剿清!” “卫子谦,”章和帝的长眸半眯,不紧不慢地说,“你去兵部领令,明日出发去豫州督军。” 卫子谦愣了愣,继而才道:“是。” 见完他们二人,章和帝又传令陈功,让展岳明日护送完嘉善回府以后,即刻来面圣。 陈功领命而去。 翌日一早,展岳还未在公主府正式歇下脚,就被陈功派来的小黄门召走了。猜到是嘉善昨天遇刺的事情惊动了章和帝,展岳赶忙换下一身衣服,匆忙进宫去了。 此时,章和帝还不知道嘉善已有身孕的消息,只当她是受了惊吓,才在田庄与展岳耽搁了一夜。 章和帝先例行问候了嘉善的身体,听到展岳回答“一切无碍”时,他的语气方和善了些。 “朕已令卫子谦出发去豫州。”章和帝边说话,目光边转向展岳。 展岳正身着从三品官服,头颅虽然微微低下,可腰板依然挺得笔直,好像一棵雪地里的青松,挺拔又巍然。 章和帝透过日光看着他,慢慢说道:“他不在京里的日子,朕属意你代九门提督一职。” 饶是展岳一向冷静,此时也不免怔楞了片刻。 九门提督和金吾卫都指挥使一个掌京城内治安,一个管宫内禁卫,自然都算是帝王的心腹。 只是指挥使官居从三品,而九门提督则是正二品官职,相比起来,大概还是九门提督要更胜一筹。 展岳原本就打算找个好时机离开金吾卫,一心在五军都督府任职。不想帝王竟然厚爱至此,愿将整个京城都托付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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