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么说,倒真没让柳商枝看出什么。 她方才只是在想,祁重连那么阴鸷重权的人,真会让手下的奴才背着他传太医吗? 待脚和手都上了药,柳商枝又被宫人扶着回了正殿,甫一进去,她就闻到一股熟悉的奶香味。 “御膳房的胆子是越来越大了,拿这恶心人的东西来给朕,活腻歪了吗!” “皇上息怒!奴才万万不敢啊!”捧着托盘的膳房管事慌张跪下,吓得直打哆嗦,“回,回皇上的话,这是御膳房新进的羊乳羹,是,是用极新鲜的羊乳做的。里头加了木薯丸子,红薯丸子,红枣、花生、桃胶、燕窝,是上好的补品啊,还请皇上明鉴!” “是吗。” 大殿里飘着一股羊奶的膻味,一旁侍候的太监宫女都极力忍耐着恶心,唯恐在御前失仪遭了罪。 祁重连将目光转向刚刚踏进来的柳商枝,柳商枝步子一僵,对上那双极其玩味的眼睛,便知这人又要折腾她。 果然,男人往后靠在椅背上,伸出手指点了点被他推到最边沿的羊乳羹,闲散开口道:“既是上好的补品,就赏给朕的爱妃享用吧,务必给朕一、滴、不、剩地吃光。” 皇帝发了话,下头宫人莫敢不遵,立时端下那碗羊乳羹放在了小方桌上。 柳商枝垂眸敛下情绪,上前几步行了礼,淡声开口道:“多谢皇上赏赐。”随后便面不改色地坐下吃起来。 她吃得极其斯文,这般汤汤水水的东西,入口时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偶尔听到调羹碰触碗壁的轻响。 宫内的宫人不由都对这柳采女高看了一眼,真不愧是从前的太子妃,这么恶心的东西都能用得这么香,这定力绝非常人能比。 柳商枝心底也觉得有些蹊跷,一边吃一边想,难道真就这么歪打正着了? 除了柳商枝最亲近的人,应当没几个知道,这人人都嫌弃的羊乳,恰是她从前最爱喝的东西。只是后来,因祁元常常往相府跑,他又闻到那个味道就想吐,柳商枝为了迁就他就很少喝了。如今再度尝起,还是当年记忆中的味道。 她这会又正是腹中空空,因而用得格外香甜,甚至觉得这羊乳羹里羊乳太少,料太多了,喝得不过瘾。 没想到,她入宫之后吃到的最心仪一样餐食,竟是祁重连故意恶心她的惩罚。她是不是应该装出一副反胃的样子,不然皇帝阴谋未得逞,会不会又恼羞成怒做别的事情。 柳商枝这么想着,放下调羹悄悄抬头看了那人一眼,却见其并未注意她,而是伏案批着奏折,长眉微蹙,显然已醉心政务,没功夫搭理她了。 也是,逗狗也有累得时候呢。柳商枝自嘲地笑笑,继续喝她的羊乳,未曾看到祁重连在她收回目光后投去的一眼。 柳商枝吃完以后,由宫人收了碗,便开始继续抄写。 那膳房的宫人还臊眉耷眼地在她跟前跪着不敢动弹。柳商枝瞥了一眼,心说这世上还是有人比她还倒霉的。 或许是大白天说人嘴容易遭报应,柳商枝刚腹诽完,便觉下身一阵热流滚过,紧接着小腹也跟着坠痛起来。 遭,从皇后宫里出来折腾了这么久,都被祁重连吓得忘记这茬事了。她心下有些慌乱,担忧太久没更换衣裳后头染了脏污,一时坐立不安,踌躇半天才忍不住开口道:“陛、陛下,嫔妾想…” “去。”祁重连头也没抬,只抬手把批完的折子扔到一边,甚至没问她想做什么,就直接应允了。 柳商枝怔了怔,紧接着看到贺云生指了两个宫女给她,不由面色一红,心道他们心思都这么敏锐的吗?是觉得她羊乳喝多了想要如厕吗… 柳商枝自不会知道,她的翠柳苑每日都被人盯着,来月事这种私密小事也早就上达天听了。 见人跟着宫女离去,祁重连从案牍中抬起头,瞥了眼一旁跪着的膳房管事,道:“起来吧。” 管事松了一口气,又拜又谢地爬了起来。 “今日差事办得不错,待会有赏。” 管事的气刚喘匀乎,冷不丁听了这么一句话,还以为自己耳朵出岔子了,呆愣愣地回了句:“啊?” 结果就对上皇帝冷到极致的眸子,当即吓得又想跪了,虽然一头雾水但还是忙不迭谢恩道:“谢皇上赏赐,谢皇上赏赐。” 祁重连冷哼一声:“朕还有一事要问你。” 管事擦擦头上的汗:“皇上请讲,奴才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祁重连坐直了身子,目带威逼:“朕要问你,膳房如今的规矩,当真严苛到连朕的妃子要二顿饭都不能给的地步了?”
第9章 这一问,直给管事的心问得凉了半截,当即又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奴才该死!奴才该死!今日的事是奴才管教不善,叫那起子人拿着鸡毛当令箭,倒是跟主子作威作福起来了。奴才回去定好好的惩治他们,请皇上恕罪!” 如今皇上刚登基,后宫里各处沿用的还是前朝旧人。先皇对政务向来不上心,后宫里的人也是没什么规矩,拉帮结派、拜高踩低、见钱眼开。他们只当眼前这位皇帝跟先皇一样好容忍呢,改朝换代了也还是那副臭德行。 今日那不给二顿饭的宫人倒也不是受了淑妃指使,不过是看柳采女无权又无宠,想要钱罢了。可那前左相家都被抄了,想来也是没钱,故而还真就让她饿了肚子。 管事知道这宫里等级分明,就算柳小主再不受宠,甚至遭皇上厌弃,那高低也是个主子,如今竟被奴才欺负到头上了。 且皇上这会正愁没由头拿后宫这些地方开刀呢,他们膳房倒好,主动撞上去做靶子了。 他当时就知道这事要遭,还没想好怎么办,就被叫到御前来了。这会跪在地上,真是心里恨得牙痒痒,想着回去就把那小兔崽子皮给扒了。 “朕可以饶过你这一回。”祁重连淡淡道,“你也要明白,朕饶过你是因为此刻手上无人可用,但凡有一日朕有人可用了,而你又不中用,那朕也没必要养着你了。” “奴才明白,奴才明白,谢皇上宽宥,谢皇上宽宥!” 祁重连撑着头继续:“那个宫人,赶到朕看不见的地方去。” “是,是,奴才谨遵圣令。” “还有,”祁重连想了想,“淑妃近日有什么喜欢吃的。” 管事愣了愣,以为皇帝是在关切宠妃饮食,当即接道:“淑妃娘娘晚上让加了一品太子参烩鹌鹑,皇上放心,奴才们一定…” “撤了”。 管事这边打着包票表忠心,那边听到祁重连一句“撤了”,一时半会还没反应过来。 “不止今晚,三个月内,御膳房不许出现鹌鹑。” “听见了?” 管事这下是听懂了,虽说心头八百个疑惑,但打死他也是不敢多问的,当即就应下。 祁重连又问:“若是淑妃问起,你如何答。” 管事吞了吞口水:“城外养殖的庄子里出了疫病,这几个月都不能再有鹌鹑了。”他边说,边去觑皇上的脸色,祁重连挑了挑眉,“行了,下去吧。” 终于听到这句话,管事如获大赦,战战兢兢地走了出去。 祁重连按住眉心想了想,如此,只剩下皇后那边,皇后… 他皱了皱眉,皇后素来是温和到有些怯懦的,那日也帮着她说话。祁重连这才动了让她们多来往的心思,命柳商枝每日前去“听训”,不过是怕他政务太忙照应不及,想某人在宫中多个依仗罢了。今次这般又是为何。 且,抛开挨饿的是柳商枝不谈,皇后这事办得也不好。嘴上说着等级分明,让柳商枝敬重淑妃,可这奴才都踩到主子头上了,她反倒不去管。 他想了想,对贺云生道:“晚膳后把安华叫来,朕有话问她。” 贺云生俯身应是。 “还有…传令下去,如今宫内事务繁杂,皇后一人处置难免操劳,就命…贤妃,从旁协助吧。” 贺云生闻言微惊,没想到这小小一桩事,竟闹得这么大。不知宫里那些八百个心眼的,会不会察觉到皇上如此处置的真正缘由。 折腾了这一会,柳商枝也从外头回来了,幸而是没弄到衣裙上,只是肚子突然疼了起来,弄得她面色有些白。 她重新坐回蒲团上抄写,祁重连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片刻后,天色渐暗,宫人们点起烛火,柳商枝坐的地方有些背光,她揉了揉有点酸的眼睛,准备继续写。 祁重连在这时撂了朱笔,转转手腕,故作随意:“写完了吗。” 柳商枝笔尖一顿,回道:“约莫还剩六首。” “磨磨唧唧。”祁重连一脸嫌弃与不耐,“朕可没功夫陪你耗着,贺云生,传膳。” “是,陛下。” 祁重连站起身负手往后殿走,柳商枝垂眸,认命地独自抄写,还好下午吃了那晚羊乳羹,此时尚不算饿。 而祁重连走了几步,一回头见那女人还在暗处坐着,冷声呵斥道:“还在那做什么,让朕亲自请你。” 柳商枝一怔,贺云生上前来恭敬道:“请柳小主前去用膳。” 她看了眼还没抄完的诗句,点点头放下笔跟着去了。 殿内,宫人正敛声屏气地布菜。祁重连端坐于桌前,撑着头紧盯着柳商枝的一举一动,看得她有些不自在,上前行了一礼后坐在对面,略显如坐针毡。 前头那人一直盯着她,柳商枝用手划着掌心,努力维持平静,心里也着实不明白这人到底想做什么。 说要打板子,没打。说抄不完不许吃饭,这也让吃了。 看起来是恨她入骨,到现在又没做什么实质性伤害她的事。若说是他大度要与从前和解,却又总是欺负、恐吓她。 柳商枝颇有些看不懂这位皇帝的心思。 宫人布完菜退下,她抬眸看了一眼,这次饭桌上没有鱼,倒是有几道她素来爱吃的菜,只是放得离她甚远,皆在祁重连的面前。 柳商枝沉默,见祁重连动筷了,她也跟着动,宫人夹什么便吃什么,不敢多做要求。 可余光却能看见,祁重连自顾自把她喜欢的那些菜吃得有多香,她微微皱眉,心说他难道是故意的。 - “恭喜娘娘获协理六宫之权,奴才们定当尽心竭力为娘娘分忧,不敢松懈。” “好了好了,快起来吧。”贤妃坐于矮榻上,虽努力克制着,但眼角眉梢皆带喜意,“今日都有赏,你们也低调些,不要都喜形于色,让旁人觉着我们钟粹宫得意忘形了。” “是。” 宫女太监们各自退下,只留贤妃两个的贴身宫女茯苓和芍药在侧。 贤妃略有些感慨地叹了口气:“今日这一遭,没成想让本宫得了巧。” “娘娘这话说的,这本就是娘娘应得的。”茯苓压低声音,“说句不中听的,皇后娘娘的性子和手段压根就管不住后宫。明眼人都能瞧见,咱们入宫以来,这后宫上上下下就没个齐整的时候。不过今日事闹大了,捅到皇上那去,才让皇上有了由头。说不定啊,皇上早就想给娘娘协理六宫之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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