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未理会揶揄,她霎时又摆首:“秦仕廉没那么蠢,我大启军备亦没那般不堪……” 蓟无雍笑笑,眸底嘲色一瞬即逝:“蓟某与官家论利弊,他亦说不可能,长耽安乐,恐连秦相都忘却战火滋味,北狄要打,打得就是大启自欺欺人,若不愿见山河破碎,公主不妨入宫好生劝诫。” 李绥绥眉角微挑:“天子百官百张嘴,劝言怕早讲百遍,我去,也不过是那一百零一遍,顶什么用?” 蓟无雍顺嘴道:“他们不会哭,可你会啊。” “哈?” “请到旨便是好主意,蓟某保证,北狄敢动,臣愿,提携玉龙为君死。”似是纳投名状,可蓟无雍散漫神情毫无收敛,说忠诚,他的话简直与拐子的糖无异。 李绥绥眉梢一扬:“君王老矣,磨破嘴皮子怕难振其战意,你不同,你是狠人,是有勇有谋的纵横家,大可先斩后奏啊。” “那与造反何异?”蓟无雍黑眸豁然清冽。 大启历代君王为防兵变,例将禁军三分,互为牵制。 一是直属天子统辖的侍卫亲军司,担任宫城内外守备;二是归属枢密院的天策军,驻扎城东,日常编制参与巡城戍守;另四十万禁军由莱国公统权,其中十六万常驻北郊大营,其余就粮附近诸州。 真要造反,除非三有其二都反了。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皆因随形势而动,怎能说是造反。”李绥绥语气轻淡,旋即又调侃,“你若早吃下莱国公那四十万军士,亦不会有今日局面。” “莱国公那边不会动,也不会是蓟某的阻碍。” “哦?” 自古掌权者之间敌我界限微妙,闻他辞气笃定,李绥绥不免怀疑他二人已达成某种共识。 蓟无雍神情古怪,看她一眼,深意道:“大启尚文重商,备受冷落的武夫,自然要惺惺相惜,何况,莱国公一把年岁,手中兵权却无处托付,实乃愁煞人也。” 这说辞李绥绥不信,可一瞬之间想到秦恪最近的动作,敏感觉出什么,敛眸思量少倾,便不再追问,转而道:“既莱国公稳坐不动,那先抛开不谈,你掌军机多年,光靠那十万精锐撑着,势焰哪能如疾风……” 蓟无雍浓眉微皱:“你又想说什么?” “造反”二字是戏言,可万一呢?兹事体大,助人前摸清老底是十分有必要的,但蓟无雍不吃旁敲侧击,李绥绥索性问得直截了当:“你的旧部遍六合,一声号令,各州军府及边塞军能响应几何?” 蓟无雍有被唐突到,面色反而放松下来,却并不开口。 李绥绥于是明确相激:“虚词不必讲,说了咱们就一拍两散,反正天塌,你个子高先顶着,我一介女流,能屈能伸。” 蓟无雍“哦”了一声,淡定得比她还无所谓:“公主多虑,何必一而再试探,蓟某无野心,更担不起造反之名,是以,无旨不会离京,说再多亦是空话。” 闻言,李绥绥心中便了悟,所谓的“同谋”,始终君臣有别,臣能为君披肝沥胆为君死,却不可能推诚相见毫无保留,于是长指叩响台面,她淡淡一句:“既人心隔肚皮,这马前卒恕我难当,咱们还是飞鸟各投林,各安天命吧。” 短促沉默,蓟无雍起身,目色是睥睨一切的傲然,口中却是懒洋洋的菲薄:“对,个高的还有李姓皇室,我一辅臣尔耳,亦能屈能伸,那咱们就指望北狄人,仅是虚张声势。” 针尖对麦芒,二人壁垒森严又无人先让,直到不欢而散,李绥绥想借兵北上的一己私欲仍扼在心底,她枯坐半晌,懊恼一哂,又一盏新茶被挥翻。 ----
第181章 一日不见君 ==== 李绥绥出师不利,辗转丹阙楼闻及歌扇回事,眉目阴云愈发沉郁。 “京都人口达百万,八厢百坊,瓦舍鳞次栉比,夹道、暗渠、隐室更不胜数,若有心藏,确然不易找。”歌扇垂首侧立马车旁,解释得小心翼翼。 然齐衍品貌非凡,按理极易抓人眼球,翻来覆去搜寻全城不下五遍,是个活人便该有蛛丝马迹,这般音讯沉海,发人深省呵。 李绥绥表示疑惑:“你不是说齐衍素来深居简出,出门线路一掌可数,他来京不过一年,怕是街巷南北都辩不清楚,换你藏,我信,他想靠自己彻底避影匿形,难。” “曾出入远香阁的宾客,属下竭力回忆并列下名单,但凡所居京畿范围的人士,都一一排查过……”歌扇察言观色,并未定论齐衍生死,只道,“属下会增派人手继续找。” 李绥绥听后,目光探向雨幕稀薄的街衢,挥手遣他去忙,随之也迈下车辇,漫无目的边走边捋不顺的事事,头发很快为如烟似雾的雨气润透,于是又去往偏角棚摊要来一壶温酒。 她支颐望北,只见漫天阴云无隙,天垂尤其浓墨滚滚,转侧又见街衢车马匆匆,不免想起赶路的某人大抵湿透。 她唇角浮起浅浅的幸灾乐祸,杯中烈酒却如虎狼药,浇入五内化作鼓吻奋爪的猖狂恶犬,于是那点称不上笑的表情,一时格外阴霾凛冽,白瞎雪白好颜色,旁坐三两客人望望然,皆避之若浼起身离去。 稍清静下来,身后对话便入耳。 那是邻摊在算卦,先生满腔深奥术语,听得人云山雾罩,最后他喟然长叹:“……我见你面色羸瘦、气喘虚劳,显是久病入膏肓,卦象又言你流年不利、困且多忧,生死有定数,阳寿不过半年尔……” 言及此,按章程,求卦之人惶急问破解,先生该顺势收钱消灾,岂料先生高深莫测,回曰:“虽无力改命,可困兽犹斗,最后时光不如一笑人间万事,放恣行事尽兴而为……” “呃?”对方有些懵,算命先生一旦清流,委实渗人。 先生见他迷糊,于是通俗释义:“你求功名富贵,二十余年不得志,妄念所缚,妻离子散,剩下半年命可不得怎么高兴怎么来?破罐破摔罢!” 对方听得遍体生寒,李绥绥却仿佛被敲一击闷棍。 既决心求仁,何事为妄念所缚,又怕什么遗憾与辜负。妄念算什么,不可救的是,贪那点镜中情暖,她宁肯骗自己,这些日子闲观万事,只因是相信蓟无雍的鬼话。 果然是孕傻。 管那先生话有几分真,她捡着受用的“困且多忧”“尽兴而为”咂摸出滋味,连日桩桩件件滞闷事豁然要化青烟。 正欲再求教几句醒脑之言,才一侧身,道旁俊马凝步,柏明满面尴尬躬身而至:“上官娘子又来了,人且拦在府上,不知公主何时回?” 柏管事心思慧黠,昨日触两大霉头,今日话则委婉,意思却再明白不过,上官雩尚不知秦恪离去,今日登门必然知晓,怕她会同行而去,他擅作主张拦人,对李绥绥的忠心苍天可鉴。 可忠心尚未传达到位,隔壁卦摊轰地一声被人掀翻,被判命数惨淡的男人已然老羞成怒,一面怒吼“江湖术士一派胡言”,一面攥紧拳头攻击先生面门。 柏明略惊,赶紧挡在公主身后。 那厢瞬间扭打成团,动静很快引来附近巡尉,李绥绥慢吞吞饮尽壶中残酒,起身拐入陌巷,柏明抛下碎银紧随在后,亦不知方才的话她有无听见,终究也没敢催问。 她继续整理着心中两头三绪走出老远,大抵还存一线希冀,希冀瞎猫撞上死耗子,于某处能将齐衍捡回去,可谪仙美男没见着,却碰上一对妓子醉汉。 枇杷门巷,饿狗似的男人将衣不蔽体的妓子压在潮湿青墙摆弄,妓子挣扎间,尖叫谩骂,不可思议还惦记着讨钱。 那副酸臭景象柏明不忍直视,更怕玷污公主的眼,想劝她折返,殊不知,她无名火起,箭步而上一脚飞踹至醉汉腰侧,对方不防偷袭,“呯”地一声沉甸甸巨响,栽个昏天黑地嘴吭泥。 柏明小心脏骤紧,未及反应,下一秒李绥绥莲足狠踏其肩,捉住醉汉手臂利落反剪,随着清脆骨响,对方胳膊被掰折脱臼,遂软趴趴落地,醉汉酒意麻痹,疼痛迟缓,故而那妓子先替之惨叫出声,玉惨花愁夺路而逃。 习惯将锦绣加身的公主当闯祸精阴谋家,柏明都快忘了,那泼天美色下,住着能赤膊上阵的夜叉,出手狠辣,常来不计后果,昔日跋扈名声并非毫无所依。 他只好将她的不快原由与秦恪离去挂钩,料她情绪难捱于是任之撒气。 亦不知她力气哪来,劈头盖顶还尽挑薄弱攻击,对方遑论反击,三五下后,后脑勺结结实实挨踹两脚,一口黑血混泥,便如死狗蔫巴巴摊地,再也不动。 她动作戛然而止,转头问:“上官,在府上?” 声音轻飘飘不带喘,更无情绪起伏。 柏明瞬间变哑巴,满脑都是公主没撒够气要回去揍人的猜想,可上官雩也扛不住两拳啊。他不禁瞅她一眼,但见公主目中无火星无愤懑,似被浇熄的黑炭,只一片沉寂,更叫人心头七上八下。 都尉府那厢,上官雩久等不来秦恪便觉不对,即刻动身要出城,却被困府门口,任她搬出家底各种威胁,门房偏不放行。 “我随行使团是得秦相许可,谁给你们胆子耽误我时间?可是公主授意?”她不得不这样猜测,然门房眼观鼻鼻观心,继续装聋作哑。 小娘子认为李绥绥能拖她一时半会,也没理由长此软禁,是以她并不怕,只又冲身边婢子抱怨:“就不该去等那花糕菓子,欸,他也是,说不走怎的又走了……” 她来回踱步,沉默一霎,吩咐道,“你先回去准备,别要马车了,太慢,挑最快的马,行装什么的,就拿两套衣服,多备现银就行……” 婢子较她年长,思虑稍重,当即小声劝:“姑娘,瞧这意思,公主是不乐意你去的,就算要悄悄去,这会雨势渐大,要追也待雨停才是,使团又非出征打仗,逢雨必会耽搁行程,不用这么赶……” “我为何要悄悄去?同行又非我擅自作为,姨母亦嘱托我好生照顾三哥哥,何况我对公主敬之重之,公主何等人物,应该不会蛮不讲理。”上官雩认为有江秦两家支持,这段姻缘光明得很,思及姻缘,语气又显羞涩,“我就是觉得,与三哥哥多年不见,许有生分,早些去,多一日独处机会,感情总要多一日深厚……” 柏明闻及“独处”二字,倒也佩服春心荡漾的姑娘敢想,眼里哪存在护送使团的三营将士。 彼时上官雩看见柏明回来,踮着脚大喊唤他,遂硬推开门房三步并作两步迎去,一眼触及他牵着的那匹油光水滑的赤红马,顿时眸光一亮,欢喜道:“你这马好俊,阿雩出银双倍,可否先征用呀。” 柏明怪无语,一时不好说她性情直爽天真,还是不知所谓,他于是下巴朝后方车舆抬了抬。 甫见车舆之华贵,上官雩便福至心灵,提裙步下台阶,音清婉啭便是一声:“公主嫂嫂,你可回来啦。”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236 首页 上一页 193 194 195 196 197 19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