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句话皆是正经事。蓟无忧忽然意识到,他的关切以及未能言表的情衷,她没兴趣,一往如是。他默然点头,最终放弃组织语言继续问长问短,毕竟,他的单相思,于此时此刻,于胸怀昂霄耸壑的公主面前,前所未有的藐小,简直不值一提。 不为人需要的滋味千般苦涩,他仍不愿就此离去,希冀她再说点什么,正经事也好,可是再无,直到姑娘们现身甲板,低泣声传来,再不能无动于衷,他艰难挪开视线转眺货帆处,讷讷说道:“公主无碍便好,那我去接她回家了。” 李绥绥没有再应,亦没有看见,他将背影留给心爱之人那一刻,微颤的肩。 她目光落处,正是邻树下被五花大绑的老四,两人已对视半天,老四被她看得发怵,终是败下阵,认命般讪笑:“难怪老大不敢漏风,原是踢到铁板了,这年头,公主都这般带劲的?” 李绥绥冷声问:“你作为手足亲,会毫不知情?” 老四耸肩,坦然而无辜道:“什么手足亲,我叫一声亲哥,你还当真了?” 李绥绥眼眸微眯:“略卖皇室,株连九族之事,他岂会无计划、无人配合。讲吧,哪道城门与你们行的方便。” 老四大无畏道:“我没九族,就一颗脑袋早别裤腰上,再说,行走江湖的,怕死非好汉。” 李绥绥嗤道:“拐卖妇孺的江湖好汉?好汉听了都得退出江湖。何况,方才在船上,你想活得很。” “那些话,也是逗你的。” 此人太滑头,嘴里没半句靠谱。李绥绥唇角一勾:“不怕死,那、死不透呢。” 老四眉头扭结,毫不示弱:“得罪皇家,交不交代最后都是一死,烂命一条,尽管拿去折腾。” 若无老四,李绥绥没死于流箭,也早在船火儿手心气绝,他是恶人,救人动机也是出于利益考量。但救了,李绥绥便认,有罪当处,但绝不会施以酷刑恩将仇报。 察觉他目光漂浮不定,知其未存死志。 李绥绥心念一转,以背靠树懒歇片刻,甫缓声道:“行啊,那我们就挑一酷刑来折腾。磔刑知道么?不知没关系,你可想象为庖丁解牛,施刑者虽不如大师技艺神行,但皮是皮、肉是肉,骨是骨还是能做到……届时,你将体验被阉割、再切掉鼻子耳朵,然后慢慢剥皮、片肉、解离四肢,眼睛最后挖,因为他们要给你欣赏每一刀拿下的杰作。” 听到这里,老四喉结滑动了下。 李绥绥继续道:“你定要问,为何称之为杰作?因为行刑过程漫长,甚至持续五、六日,施刑者便自出心裁,钻研出不同花样来解闷,譬如,以揭皮刀将肉旋成钱币状,成串赠你做项圈,功夫深的,还会予你做流苏穗子……有一点,你一定要记住,别闭眼,他们不允许唯一的观众不认真,你若睡了晕了,他们会拿小凿小锤敲碎你骨头的,就从趾骨一寸寸往上敲,声音如碎玉投珠,清清脆脆,煞是动听……” 她的声音更是娓娓动听,丝毫不影响呈现于老四脑海画面的可怖程度,寒意随着她描述,亦从趾骨一寸寸上行至头盖,他终于听不下去,扭开头,大声说道:“我又没杀人放火,手里一条性命都没,就帮着运了几趟人,何至于要受你十八般酷刑!” “噢,那你在何处接人?又将运至何处?” “我在……”老四忽然反应过来,又瞬间闭嘴。 李绥绥换了语气,严肃道:“就算你只负责转运,亦是帮凶,经你手被略卖的姑娘,所要面临的遭遇与死有何异?我现在先问你,是把将功折罪的机会给你,至少能免你一死,去了刑部大牢,你说破天也没机会再见天。” 老四回头看她,唇角仍旧紧紧抿着,眼底却有一丝光。 李绥绥轻哂:“你们所行之事,你心知肚明已逾越底线,我非常不解,你年纪轻轻又生得牛高马大,想要敛财方法多得是,为何非要做这等龌龊勾当? 老四嘴角一歪,不乐意道:“我生就生在土匪窝,没娘养没爹教,你要说龌龊,那从头至尾就是生的龌龊。那些姑娘对我来讲就是货物,我一个走货人,没龌龊过她们,一次也没有!” 环境使然,打小耳濡目染,认知扭曲,是以,他能毫无惭色讲出这番荒谬说辞。 李绥绥听得长眉紧蹙,老四见之,迥异的脑路立马跳出一事,忙磕巴补充道:“也、也就你,那、那也不算龌龊,与你交手是属于正当防卫,没想欺负你,你这么漂亮我哪舍得……不、不是,你别瞪我啊,我也不是因为你漂亮才抱你的,那是形势所逼,是救你,救你知道么?” 哪知他越解释,李绥绥脸色越黑:“闭嘴!” 凭什么闭嘴!好事不留名,天诛地灭啊! 难得做回善事的老四激动起来,嘴皮子愈发利索:“真的啊,当时那么多箭,又不长眼睛,我于是灵机一动带你避往水下,你瞧,你不是完完整整的么?哎呀,叫你别瞪我,后面,后面那啥,是怕你溺水想给你渡气来着,真不是因为你漂亮要占你便宜。” 话音一顿,他再次以匮乏的词汇肯定,“虽然你的确很漂亮……”目光挪到她唇上,莫名有些难为情,声气极低,“嗯,那不是,那不是没亲上么……” “你还想亲上!” 忍他啰嗦一通,水雀的愤怒已是天雷勾地火,迅猛飞起一脚将人撂离两丈,又一言不发拽着他头发径直拖回。 才多大会儿,老四头皮三度遭罪,疼不是关键,关键是他年纪轻轻不想当秃子,此时沦为鱼肉没敢破口骂,只哇哇大叫着:“打归打!别尽兴扯头发啊!啊啊啊啊——再扯就秃了。” 这反倒提醒了水雀:“老子现在就让你秃。” 他脚踏其胸口,双手左右开弓狂扯其发,一时间,歇斯底里的嚎叫声响彻云表:“我错了我错了,别别别,求您别拔了,我说,我配合,我都说,您给留点,求求了……” 不过几弹指,老四已被薅秃半片顶,眼圈都急红了。 李绥绥这才出言制止:“说吧,是如何将我带出朝花轩,如何送出城的。” 老四态度端正了,飞快作答:“从来都是老大领人在城中行事,我在外面接应,我极少入城,并不知什么朝花轩,只晓得京都有很多暗道,具体位置不清楚,有时候他们会直接开船出来,有时候走暗道……” “暗道?直通城外的?出口你必然知道。”李绥绥不免惊讶。 “我、我就知一处,西水门附近,沿河半里地有间茶肆,我都在那等,就知道这么多,城中情况我真的一概不知。” 李绥绥朝水雀递去一眼,后者立马差人去核查,她跟着又问:“往常掠来的姑娘,是有固定买主,还是贩往各地?” “有几路老大的熟人,接货的都是中间人,也算固定买主,以前多是运到郑州府、徐州府,近两年,‘保爷’基本照单全收,就是最开始码头说话那人。”说到这里,老四无奈叹道,“老大还说省事了,没曾想被熟人坑了。” 李绥绥稍忖,继续问:“‘保爷’也是中间人?” “对。” “东家是谁?” 老四摇头:“老大都未必知道。” 李绥绥便换个角度问他:“以前与‘保爷’在何处交易?” “小冠岭那边的码头。” “这趟除了我,其余人是准备送到那去?” “是。” 李绥绥由此推断,江徐清与“保爷”熟识,但并非东家,一则没必要分两次接货,二则,金鸾宫被毁,江咏城暗中运营的庄园相继被查,江家不可能让他重启炉灶。 至于“保爷”以及背后的东家,是否清楚她身份尚存疑,若知,那问题就不止于泄私愤。 李绥绥又问:“窝点就在小冠岭?还是他们另作转运?” 老四撇嘴,理直气壮说:“不知道,我又不逛窑子,探听那做啥。” 水雀安排完事,过来恰好碰到这话题,李绥绥问他:“现在都兴山里野?” “问我做甚,我是正经人,也不逛窑子!”水雀暗翻白眼,突然弯腰,故意以指戳向她腕上留印的位置。 李绥绥不防,当下抽嘶一声,飞快往回缩:“我就是奇怪,他们往山里塞那么多姑娘作甚,总不能拿去喂狼吧?这问题不正经?” 没曾想真把她弄疼。 水雀未答,探手提起她袖子,半截小臂随之吊起,手却软趴趴垂着,他迅速朝细腕上摸,显见是桡骨折伤,远比脚伤严重。 见他气得发抖,李绥绥轻声道:“还好,多养段时间……” 老四不明就里,还在缩头缩脑探问:“我当真是该说不该说的都一五一十交代了,再没了,我保证以上所言没一字掺假,你是公主,一诺值千金的,说了戴罪立功的,那是不是能放我走了?” “畜生!你敢弄折她的手!活腻了还想走!”水雀猛然起身,掌指关节绷白如扣,毫无停顿索向老四面颊,拳拳带出血花。 老四凄然呻/吟,不住辩解:“不是我打的,公主救命,你快跟他说,我没有……顶多就是较量,不打不相识是不是……” “不打不相识?老子打得你亲娘不识!” 水雀黑口黑面,重拳无休力道不减,砸得老四耳膜轰然生鸣,终是吃不消呯地摔地,碎牙混血带出昏死前的最后愤慨:“你们不讲道义……这是卸磨杀驴啊……” “我还没问完……够了,你住手。” 知他关心则乱,李绥绥没有过分苛责,一手扶额,说道,“他的话真假待证,留口气交给你大哥,京都人贩猖獗、关卡自由,可见勾连匪浅,还有方才他提到的几波接货人,严加惩办,不予宽容。暗道之事,让你大哥密查,暂莫声张。另,着人通知巡检司来此收拾,今日之事没善了余地,直接抬上公堂……” 说话间,阴云四合的京郊,下一阵,风过草木见腥,直把细雨催来。 护卫寻来两辆马车,几位姑娘挤一车,李绥绥正要上另一辆,四娘子非要过来看她,结果一见,强忍多时的眼泪登时滂沱,她因公主受伤之事无比自责,更内疚在她遇险时没勇气挺身而出,李绥绥安慰两句没收效,便也没了声,只拿目光瞥了下浑浑噩噩的蓟无忧。 目色严厉,极度不满。 蓟无忧跟回魂般,猛地一个激灵,立马温言开解起四娘子,力尽筋疲李绥绥适才得以钻进车厢,须臾,又撩开车帘,看了看愈发稠密的雨幕,又看了看哭得双目红肿的四娘子,叹了口气:“上来吧。” 四娘子没有推拒,但也不肯松开蓟无忧胳膊,李绥绥没好将这混账子踹下车,容那小白梅有枝可依可慰藉,自个儿靠在远角闭目养神降低存在感,可气氛依旧局促。 搂着小白梅的混账子坐立不安,一副“不得已背叛”的心虚;小白梅则是感激、心疼、懊悔相糅杂。心思各异的夫妻俩扭捏半晌,终是齐齐开口,再度朝李绥绥言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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