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国公被郁血呛咳,到底身板还算硬朗,躬着腰连连摆手示意无事。 “永乐公主!”江咏怀情绪激动,状已气急近乎失智,眼看要骂开,官家下意识截声:“莱国公身体不适,赶紧先送他下去歇息,今日便到这里……” “官家!”江咏怀无比震惊。 “再议。”官家撂下一堆烂摊子摆驾而去,疾步至飞龙环廊,累得呼吸伴嘶声,池大伴搀扶公主落下远一截,又恐争执在父女间延续,一路作安抚。 唯不闻李绥绥吭气,官家摁着腰腹索性驻足等,见她脚跛严于之前,又恨声斥道:“你看看你自己什么样子,怪别人视你为靶心,你若安安生生的,祸事能找你头上来?” 李绥绥靠近,泰然道:“江徐清之死,与我无关,你信也好……” “不信呢?这么大的事,还要别人先来讲……”官家精力不济,数落几句明显中气不足,转而朝福宁宫走,骂够又传太医来看她,伤情不重,可公主细皮嫩肉,青淤反馈尤明显。 彼时官家又对恶匪隔空竖眉大怒,李绥绥乖觉得很,半晌都未附和一句,他于是再问:“三哥儿又不在,你为何不让人来告诉我?” 公主这才答道:“有些事没想明白,来了怕说错话,我这脸还未消肿,再吃不下两巴掌,方才郁血也到喉咙口了,比莱国公还忍得辛苦。” “还敢拿国公玩笑!你要是能忍……”倏地想到能令她难以启齿的原因,官家那点暴躁霎时化作惊怕,赶紧问,“他们侵凌你了?” 李绥绥稍愣,蹙眉否认:“不是,瞎想什么呢。就挺意外,这种略人勾当竟暗存天子脚下,我都能被轻易掠走,何况普通百姓,官家认为,这事是不是该好生查办? 官家提到嗓子眼的心稍有回落,给予肯定:“不但要严查,还应一网打尽!” “英明。” 官家追问:“还有呢?” 李绥绥略迟疑:“我说什么,你保证不生气?” 又来,官家最忌惮她这声问,后面必然要出虎狼之词,无语半晌,终是点头。 李绥绥于是接着道:“江徐清干系难逃,我亲耳听见他与人贩说交易。” “当真?”官家的疑惑明显多过震惊,“那为何在殿上不言。” 李绥绥道:“从金鸾宫被烧,我与江徐清便结下梁子,之后又生两回过节,他恨我,恨及牙痒,以此人调性,雇凶绑我必然为报复,那么我下场越惨越好,为何多此一举要求绑匪不可动我,且要毫发无损?” 官家略忖:“或忌惮你身份,怕给江家捅篓子,本意只是想吓唬你?” “若为吓唬,扔郊野喂狼不更省事,何必亲自带几十号人来接船,所以我猜,他还有别的企图。” “什么企图?” 李绥绥并未直接回答,而是道:“方才,江家人虽胡乱攀咬于我,急愤之情却不假,很可能对这起谋划不知情。可那二世祖素来狗仗人势,若非有人撑腰,哪有胆做出拖累全族的事来,背后之人估摸忧心江徐清太蠢,故而派人相助或监视,所以,在江徐清即将被捕时,遭到自己人灭口。” 官家听得沉默,脸上好一阵阴晴不定,却说:“虽是猜测,也是一个方向,你大可好生讲,何必将人激怒?” 李绥绥眉梢微抬,毕竟不好吐槽天子迟钝,于是停了停,耐心解释道:“猜测建立在江徐清有罪的前提上,我当场揭穿,江家亦不会认,除非找到背后之人坐实,其实就算坐实,官家处置亦为难,当下北疆、吴中皆艰难,莱国公毕竟手握兵符,这关头动江家委实不明智……但子孙没教养,莱国公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既处置不得,那气他一口老血,就当此事扯平……” 她满口顾全大局,最后坦诚小心思时无可奈何一声叹,恰到好处挠在官家反骨上,他冷哼道:“艰难?北狄乃穷蛮之国,眼热西夏与我邦商贸来往,不过寻此由头开利往市,此事两相出马,何而为艰难!再说,一码归一码,江家若真有罪,你道他们不服律法,还敢造次?” 李绥绥盯他良久,忽觉官家真的老了,盲目自信又裹足不前,如此矛盾,她只好再次强调:“问题的关键,是背后之人以及目的,江徐清再没脑子,也不会蠢到作炮灰,除非对方的身份、地位给足他底气,而今他虽失败,那人却未输,江家是忠君,若合族未来被葬送,再被人伺机挑拨呢,届时头脑发热,还能忠贞不二么?” 听到此处,明白过来的官家陡然生怒:“你拐弯抹角在说谁?牵强附会,越说越离谱!” 李绥绥含笑以应:“官家心中自有一杆秤,我以诚心相献,是你踌躇不前罢。” “你说我是听不进忠言的昏君?”官家眼眸微眯,似两股寒刃,凌厉射在公主面颊。 李绥绥端然不动,却将笑意收敛:“官家纵横捭阖、智察度势,怎会是昏君,礼记有载,天下为公,选贤与能,此乃放诸四海皆准的大道,官家比谁都明白,那为何当断不断,一个人长期被夹在得与失之间,是会魔怔的,倘若做出不可挽回之事,那才是害了他。” “大言不惭!”官家心气激荡又大感荒唐,“你认为太子无贤能,且是背后教唆之人?他绑你换江山?呵,亏你想得出来!” 李绥绥摇首:“我并未自视甚高比江山,只是事逢秦恪与蓟相北上,恰又是我与四娘子被绑,连蓟家二公子也差点出事,这事不得不深想。而江徐清敢做,那是因为事成大局定,别说不会被定罪,他还是功臣!” “危言耸听!” 官家一腔邪火撞得太阳穴直突突,指着李绥绥鼻端切齿道,“妄论储君已是放肆,你还仅凭臆测便指太子谋逆,要置他死地,你、你当真是居心叵测!唯恐天下不乱!” 迎着怒喝声,外面响应一道娇俏“哎呀”,俄尔说:“怎的,官家不是病着呢,谁不开眼,还惹他发火?” 李绥绥视线随之转顾发声处,心中五味杂陈,说不上失望,毕竟早无望可失,仅对官家的冥顽不化有了提升认知,她恻然笑笑:“的确是臆测,早说没想明白,偏你要我讲,果然还是生气了。听则罢,别往心里去,身子要紧。” 一声“偏你要我讲”,令天子之怒骤然偃旗息鼓,话是他自己讨来的,还与人承诺不生气,君子一言快马一鞭,如何能翻诲。思及此,他趋渐冷静下来,视公主满目红丝,又暗叹方才言语过激责备太重。 还未来得及作片语缓和,王美人一袭鹅黄羽裳翩然而入,彻底将话题终结。 见公主在,她且先慰问伤情,而后步至官家身侧抚背,佯做严肃轻嗔:“老远都听见官家骂人,太医都说了,不能动气,您怎得不听呢?” 李绥绥是见不得这对老少肢体碰触,本打算告退眼不见为净,总归气没顺,遂鬼使神差问:“听说王美人住兰蕙宫?” 王美人长睫微眨:“是呀。” 李绥绥支颐轻笑:“兰蕙宫甚好,世人言其美,堪比瑶台银阙仙人馆,还有人将其比作椒房殿,唱曰,兰之猗猗,君嗜其香;情之胶胶,爱而无歇;教那九霄月中仙,魂飞向人间;羡煞了兰宫娇客,羡煞了良人誓拟共缠绵……” 王美人较李绥绥小三四岁,正是爱做梦的年纪,对唱词描述心生欢喜,却又诧异:“我虽住兰蕙宫,却从未听人如此赞美过。” 信口编造的词,李绥绥自未加以解释,而是道:“兰蕙宫出彩的,还有西阁碧纱橱,宫中唯此选材鲛纱,翠□□流,浓淡如烟,幼时,我早早被官家赶去永乐殿,夏夜贪幽,便常赖进西阁,窗外兰芷吐馥,我卧玉簟清暑,闲来贴钿螺,亦是乐在其中……” 王美人含笑应道:“是啊,我亦最喜那鲛纱。” 李绥绥却叹:“可惜流光过隙,兰犹在,鲛纱却几重换,王美人是见不到我贴的钿螺,那是海外友邦进贺的夜光蝾螺,夜里似萤如翡,漂亮已极……” “啊?是么,那真是遗憾……”王美人正心向往夜光钿,忽然反应过来,年幼的李绥绥为何能时常夜宿兰蕙宫——那曾是她母妃的殿宇。 王美人入宫时日短,又镇日得意在盛宠之巅或各宫应酬,关于诸多禁忌故旧,她没兴趣探听或者没来得及理会,彼时微感膈应,场面上尚能装傻充愣,官家却无法回避,曾经的子孝妾美真实存在过,那些和乐且湛、明月清风,藏在记忆深处,坠欢不可拾,窥之又痛心。 李绥绥微笑不减,甚至带着两分温度,似在回味。 可官家明白,方才拂她意算是将人得罪,可他至多,只是骂重了些。而她呢,满嘴华丽辞藻堆叠从前乐,讽得是他负心,表面看似和气,心底怕早在打街骂巷。 老父亲心底荒芜无匹,终于也明白一个道理,碎镜可拼可圆,裂痕终犹在,他可接受,她不能。 他头痛不已,指骨狠狠抵住额角,压低声说:“你且留永宁宫,待事情调查出结果再回去,免得又节外生枝。” 他忧心江家人会登门寻她,倒不是怕打起来,就李绥绥这疏狂脾气,将人活活气死,他信。 亦不知,她能不能明白他的苦心。 总归,公主乖顺未拒,甚至小脸粲然,明艳不可方物,却晃得他目眩。 ----
第187章 人心不如草 ==== 翌日,池大伴寻到太液池,这回是十四皇子执钓,李绥绥坐观,姐弟俩相谈甚欢,近些便听得仔细,他们是在议论当下打击略卖的相关事宜。 池大伴如常展颜,轻唤公主,说:“昨儿,臣在库房寻见些夜光钿螺,品质甚佳,公主可方便移步福宁宫……” 公主不吭声,池大伴立刻补充:“回头贴于小侯爷帐中亦是极好的,小孩儿都喜欢鲜艳闪耀的事物。” 公主笑笑:“那多谢,我腿脚不便,劳烦大伴再走一趟,直接送过来。” 官家想握手言和,然而李绥绥不受抬举,倒不是昨儿被骂气性未消,最是恼,天子将问题因果及重心倾数转移至略卖勾当上,还表决心般下诏令,要锄恶务尽。 李绥绥对这等丧天良的买卖深恶痛绝,明面注意力引在此,暗地已着人查太子。三言两语打发走池大伴,她便继续分理细节。 根据老四披露的线索,翟复秘密命人从城外暗道推至皇城内,收获震骇,此处竟连接多处隐秘入口,诸如绣庄香铺、酒馆茶舍,甚至蹩脚市井。 京都号称烟火百万,街市本纵横如织,加之水运四通八达,如此再添地下暗道,错综交通立刻层次复杂化,无疑为略卖犯罪提供地理优势,这仅是罪恶久未能削株掘根的原因之一。 另,受害者碍于名声或惧匪徒报复,多会选择隐忍不报,譬如这回,仅也司徒四娘子一人自愿站出来,如此助长案犯气焰,又是一个恶性循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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