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叫什么!只要能达到目的,你什么招都肯使是不是……”秦恪不吃这套,却被左一声右一声沙哑轻软的“三哥哥”叫得头皮发麻,是以抬起的巴掌迟迟没落下。 李绥绥无所顾忌,以鼻尖轻蹭他下巴,秦恪躲开,横眉冷对:“你很得意?觉得从头到尾都自持有理,丝毫无愧是不是!” “也不是。”李绥绥也没力气卖弄风情,遂绵顿进他臂弯,顿了顿,轻声絮叨着,“事到如今,才知自己这张嘴着实厉害,编了道神谕,神谕应验,胡诌自己命数,便也诡吊地一灾多年……真懊悔无极,不信你掏出我肠子瞧瞧,必然是青的……” 字句苦大仇深,语调无奈,认错认得不情愿也就罢,说到“掏出我肠子”,她还穷极无聊以指无意识戳向秦恪硬邦邦的小腹,很快,腿下压着的东西隐然颤巍巍生变。 “嗯?”李绥绥抬眸,原本泛着病红的脸显得有些痴,还讶然张着唇,模样甚傻。 秦恪当即引她手送下去,恨声道:“谁问你这些了!” 隔着衣料感受到那物火伞高张,她怂得立马老实下来,秦恪被她这副德行气得表情一时一变。 故都诸事互为因果,这些年不止外公如此劝诫,远在京都的母亲亦常写信宽慰,称他父亲是咎由自取,应得之报。 他凭什么恨李绥绥? 可并未因此而坦然,但尘埃落定的事再提无意。 大约到现在,唯一令他理直气壮不能忍的,是李绥绥自作主张安排他的人生,且是简单粗暴以皇命加持,应什么“私奔”,转身自己飞,弃罗襦、往死地,当下奄奄一息半条命何以赔偿他。 他终归道出最不快活的事:“既不觉得有错,做什么缩头乌龟不辞而别!” 李绥绥悄没声地“嗯”了一声,也不知应的什么,沉默半晌,又突地没头没尾说了句:“前几日我看到蓟二了。” 牛头不对马嘴。秦恪摸向她滚烫的额头:“烧糊涂了?” 她却慢吞吞自顾自说:“早些年,我还担心强扭的瓜不甜,这次见蓟二,听他牵肠挂肚与旁人念叨百八十遍婉贞,似也恩爱美满……那回我与四娘子被略,后来,与那对小鸳鸯同乘返城,他们就当着我的面如胶似漆……” 讲到此处,她恻然一笑,“眼热谁呢……可那时候,我的确有些想你,想着我们几载姻缘也没正经谈过情说过爱,到底不似旁的檀郎谢女可以慢慢修好。” 秦恪听到这句,隐约品出千万分落寞。 他们不但没推心置腹谈过感情,李绥绥甚至一而再表达她的虚情假意,他明明知道,还是爱她入了命。 她继续颠三倒四说着:“你父亲的事,我不曾悔,也的确是对不住你,我想等边关平定后再找你赔罪……只是后来,发现连命都赔不起,又何必站在你面前引忆恨事,再生造出更多不快……我时常梦见你,梦见你生气、难过……没想一直躲的,我不知道怎么办……” 秦恪目光停留在她透红的鼻尖,他也屡次想这个问题,说心无滞碍如往昔大约是不可能,但冲破战场无数次生死再次相逢,与其在可悲的宿命中焦虑,不如做眼前具体的事。 至少要让她活着。 他便如是道:“你脑子烧坏了,不知道怎么办,便等以后好了慢慢想……” “以后……”似想起什么,她挣回手黯然道,“又何必在我身上浪费时间,我们早没那回事,你也有了新开始,动作那么快,连孩子都三岁了……” 秦恪大为不解:“我孩子三岁,我怎么不知道?” 李绥绥愣了愣,再次顾向他,有些迷茫:“秦小子说的,是个妹妹,叫雨眠。” 秦恪“哦”了一声,思量着,意味深长道:“原来公主明知如此仍主动投怀,是想重温旧情,还是想以身试偷腥的快乐?” 听到“偷腥”二字李绥绥全然僵住,她素来姿态居高,当年认下他笔笔烂桃花也称得上情/事大方,甚至和离后还希冀他再遇良人,可当他开始为别人挡风遮雨,她俄尔清醒,那些大方皆是假仁假义,她犯堵了,实则心底一直占着他,像占着一件私有物,理所当然的事,怎能叫“偷”? 换做往常,她会伶牙俐齿骂他移情快替自己挽回两分薄面,目下顿口无言,也只是脸色白回纸,推开他试图起身。 秦恪扣着人不撒手,不动声色道:“就你那跋扈儿子,哪个好人家的姑娘愿意把骨头给他拆?” “嗯?”她且跳脱性地接了句,“这么惨?先斩后奏还没办礼?” 秦恪真觉得她脑子烧成浆糊,没有比现在更傻的时候,他彻底放弃逗弄,没好气道:“蠢了几年,还是没长进!那三岁小儿叫柏雨眠!” 姓柏! 原来柏明和绿芜已经有孩子了! “你才蠢!” 李绥绥且敢还嘴,声音分明已在笑,然后看见秦恪目中促狭,她后知后觉有些尴尬,企图甩锅,“秦小子也真是,说得那样含糊……” 秦恪心下无语,只好拥着她尽情嘲讽:“枉你自诩聪明,竟被五岁小儿欺住,还担心我将你引见给他?哪里用得着,他从第一眼见你,便知你是谁,那混账东西……” 话到此处便被门外奶声奶气的怒吼打断:“你才是混账东西!” 李绥绥还未从上一秒震惊中回神,下意识推开秦恪的动作堪比东窗事发般慌张无匹,秦小子破门而入,一张小脸气急败坏:“就知道你会出卖我!还说我坏话,你这个大坏人!” 这句话便也坐实秦恪所言非虚,李绥绥愕然与秦小子相对,小孩难为情别开目光,过来碰了粥碗,继续对秦恪表不满:“说说说!粥都放凉了,你哪那么多话说……” “……”秦恪黑下脸,还没就他的大逆不道而出手,秦小子察言观色,飞快扎进李绥绥怀中以求庇护,后者一时哭笑不得,但听小孩辞气顷刻变软,几乎抖着腔唤了声:“阿娘。” 空前陌生而委屈的称呼令李绥绥心酸无措,甚至没能立刻做出回应,秦小子以为她在生气,便迅速整理好情绪,讨好般在她怀里蹭,小心翼翼加以解释:“我不是故意骗人,只是怕你不喜欢我,所以想让你慢慢了解我、接受我……我、我早就想叫你了,我喜欢你,日日都想你,真的,你别生我的气好不好?” “怎会生你的气……”听他声音再度哽咽,李绥绥动容摸着他软发,回想与小孩相处情状,原来皆有她不曾留意的暗示,有好几次,还试图将她哄回家,她竟让一个小孩忍耐至此。 思及此,泪珠划过下颌,飞快隐没于她袖口,李绥绥微笑道,“怿哥儿这么聪明,阿娘欢喜还来不及,怎会生气,我只是太高兴太意外,你是如何认出我的?” “真不生气?”秦小子便咧嘴笑,下一秒又肃了小脸斜乜秦恪,“舅舅不是给阿娘画过肖像么……” 秦恪亦冷眼剜他,嗤道:“他讨来后,走哪带哪,恨不能抱着睡,能认不出么!” 小孩听罢眉毛高高挑起,索性不理他,亲热无比凑到李绥绥耳朵上悄声道:“阿娘,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啊,还有秘密?”李绥绥还在平复大恸的心绪,还在想那幅画具体的模样,晕乎乎地跟不上小孩节奏。 “我听苍梧叔说的噢,舅舅以为……嗯,以为阿娘坠崖了么,然后给阿娘立衣冠冢,结果被爹爹狠狠揍了一顿,不但如此,他还将准备随葬的画像给顺走了……” 秦小子声音高亢掩不住得意,哪里是讲秘密,再听他咯咯笑出声,秦恪终于嫌呱噪,神烦道:“聊着,我去热粥。” 秦小子巴不得他快走,冲其背影吐了吐舌,更加肆无忌惮描述起细节。 彼时,李绥绥才知十四这漫漫五年过得极其不易,若非当初他欲让她命丧皇宫的一念之差,兴许没有李绥绥假死之事,她会郑重与秦恪道别,他也不会背负上那份和离书带来的恨,是以在秦恪以下犯上时,他只是默默忍受。 但苍梧也颇不是东西,竟把这等杀无赦重罪,当作列入族谱的光耀事迹讲给秦小子听,小孩那时不懂,还跑去问十四因由。 十四求仁得仁后,便有些内疚当初作为,加之秦恪出征,径直将孩子甩给他,简直是赤裸裸嘲讽他是小人,是王八蛋。他没对秦小子讲实话,未成婚却先当起爹娘,出于愧疚出于弥补,是以惯得秦小子无法无天,官员上朝遇见都得绕道。 秦小子没得到真正的父爱,便也对秦恪无感情,见他返屋坐回榻边,还故意拿小屁股挤兑,且嫌弃地吆五喝六:“你只会舞刀弄枪,哪懂知疼着热,一碗白粥如何下咽?你再去弄些个清淡小食来!” 是可忍孰不可忍,秦恪深深吸了口气:“很好,这儿子白养活了……” 秦小子意极轻蔑:“你除了打我,何时养过我。” 秦恪眉目骤厉,作势要拧他耳朵,李绥绥赶紧先轻捏住秦小子的脸,佯作严肃道:“以后不准说这样的话,你爹爹是被我赶去疆场,并非是不想陪伴你,你若要怪,便怪阿娘吧。” “我哪会怪阿娘。”小孩两副态度,瞅着李绥绥委屈巴巴“哦”了一声,勉为其难妥协道,“既然是阿娘的命令,那我便原谅他好了,以后再不提。” 李绥绥浅淡笑出声:“怿哥儿真乖。” 见她高兴,秦小子适时又道:“我这么听话,以后阿娘也要乖乖听话。” 言讫,不待李绥绥回应,他已朝秦恪伸手,大约心虚依旧没给他正眼,只盯着李绥绥拿腔拿调说,“把粥给我,我来喂,以后照顾她的事都交给我。” 这次秦恪竟未恼,很是乐意坐享其成地递去碗,且说:“行,你来,让她吃完,我赏你一匹照夜狮子马。” “真的?”秦小子登时喜形于面,浑似忘却父子间的不痛快,兴冲冲道,“我可不要小马驹,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噢!” 吃完?这怕得在喉咙上凿口子灌。李绥绥笑意略僵,暗冲秦恪摇头,后者视若无睹,且又添上一句:“你若将她风寒照顾好,便赏两匹,届时你带她去草原猎狐都行。” 秦小子激动得眉欢眼笑:“阿娘,阿娘你听见没,那可是照夜狮子马,马中神驹哦,快快,咱们吃饭,你快快好起来,咱们骑着神驹去草原猎狐……” 再是名贵马匹,对常来摘星揽月的秦小子而言亦是信手拈来的世间物,根本不值得他作如此反应,李绥绥便也回过味来,这对父子在打配合。 秦恪未必将病情如实转告,但肯定说得不轻,他知她怕儿子伤心,不但不会推拒进食,还会小心藏拙,至于怎么藏,就得看她意志如何坚韧。 猜到此间深意,李绥绥更视那碗粥若砒/霜,架不住秦小子的满目殷切,无计可施只能数着颗粒往下咽,小孩耐心侍奉,眼睛观察着她每一丝反应,嘴上亦不辞辛劳念念有词,向她讲述发生在他身上的趣事,以转移她难忍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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