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只素食的计划就此没了影。 那小食摊主是个老翁翁,见了她,眉头就展开了:“又没吃饭?” 李绥绥点着脑袋:“可不,好些日子没吃馍,念得紧。” 说着话,老翁翁手下却没停,夹着一片片煮至烹香的羊肉就往热气腾腾的白馍里放,慷慨之极地塞了个满当,又用油纸包了一半,方才递给她。 李绥绥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口,极为满足:“还是那般地道。” 老翁翁一笑:“这大夏天的,吃羊肉馍的人可就少了,若不是为了些熟客,只怕姑娘要等到入秋才能吃上了。” 李绥绥顾着吃,也未再说什么,山箬上前留下银钱,便一道走向了他们的马车。 她的马车前还站着一人,身形高大又极健壮,一脸憨实不苟言笑,他叫苍梧,李绥绥见他,口中的羊肉顿时不香了。 苍梧拱手一揖,李绥绥脑袋都没点一下,捏着馍踩着脚凳就跨上了马车。 车厢里还坐了一人,李绥绥表示一点都不意外,他家狗腿在外面,狗头在里面岂有意外?李绥绥选择无视,落了座,架起腿,又开始专心地吃馍,里面的肉早没了。 李绥绥心中的狗头,也不是别人,正是那叫她回去的秦三公子,秦恪。 秦恪好像也没打算说话,只看了她一眼,就闭上眼眸靠在厢壁上养神。 李绥绥侧头瞧了一眼他的神色,觉得这厮肯定喝多了,于是伸手轻轻撩起了他的衣角,擦了擦嘴。 ----
第005章 传说中的李三岁 而此时,还被人守着吃那一桌菜的章缪已是苦不堪言,吃到最后只好去抠吐,又再继续接着吃,好在,每碟子里的份量并不多。 第二次去厕间吐时,就又碰上了辞镜。 只是这回,辞镜眼里的醉意已有五分,笑意就有些凌乱:“被折腾了?” 章缪未理他,胃里撑得太难受,他只顾抠着喉咙将食物吐出。 “听说你去伺候她了,你也不是第一个这样。”辞镜站在他身后,就那么半点恶心也无地看着他。 这话让章缪心里的侥幸,就落了两分。 “你也不必奇怪,她每次都这样。”辞镜酒意上涌,愈发口无遮拦,“她只吃鲜货,像你这样儿的,每回折腾完,就让人吃东西,又把人打发出去,呵,你知道这叫什么?” 辞镜已经靠近了他身后,章缪心里有些烦乱,吐完起身,直接撞开了辞镜,走到盥洗台前,开始漱口净面。 辞镜却哈哈笑了起来,声音浪荡又妖媚:“吃独食,知道么?她以为她是谁呢?只许她一人用而已?呵呵……一个跌下神坛失了宠还二嫁的公主……呵呵,怎好意思这般招摇,不可一世。” “她没那么不堪。”章缪心里有气,不知为何就多了一句嘴。 辞镜的笑意更加肆无忌惮:“哦?和她销魂一次,你就丢了心?醒醒吧新人,她外表有多光鲜,内里便有多肮脏……呵呵呵……她的男人加起来,只怕再给你添几双手脚都数不过来……呵呵呵,她与我们有何不同?” 章缪手中的帕子甩进盆中,转身就走。 又回到那桌前,还有几碟子他就完成任务了,辞镜却尾随入内坐在了他身旁。 章缪有些恼:“你到底想做什么?” 辞镜微笑,坐下捻起空杯给自己倒了杯酒:“不做什么,累了休息休息,还有后半夜呢。” 章缪无语,端起一只碟子放到面前,就开始吃。 辞镜抿着酒,又絮絮叨叨自顾自话地说起李绥绥的事情。 章缪一声不吭,他实在无胃口,食如嚼蜡,难以下咽。听他说话也当转移注意力。 其实李绥绥这个人,满京都的谁人不知? 李绥绥还有个名字,叫李三岁。是官家亲赐,说是,李绥绥小时候,就长得软糯可爱,讨喜又胆大,不费吹灰之力就成为了官家一众子女里最受宠爱的一个。 官家尤疼爱,听闻每日必抱她一次,连生个小病,都要亲自去喂药。且不说对她的赏赐,才三岁就赐了她永乐殿。官家大约觉得那时她最为可爱,希望她一直停留在那样的年纪,便赐了三岁之名,封永乐公主。 那是一段佳话,许有夸大,但满京都无不称颂官家父爱如山,是位慈父,仁父。 李绥绥也是争气,四岁入学,和皇子们接受同等教育,并得官家亲自指点,甚至朝会也屡屡带她。 皇家子女,琴棋书画是样样都要精通的,听闻她还善骑射和马球,更有传闻她九岁就开始写策论,聪明如她,好像对每件事都兴致勃勃,甚至还学了波斯和西夏的语言,传闻在一次宴会上以西夏语辩赢了来使。 在官家的顾佑下,在满京都人的关注下,李绥绥更为发奋,只是这发奋不知是因为她本天才,还是应了那句欲带皇冠,必承其重。 一如所有人对她的期待,她成为了京都少女、学子的标榜。 至少在他年幼,常闻大人们训诫子女,都会带上一句,你看看人家李三岁,如何聪慧好学,如何才情出众,如何能文善武…… 再后来,李绥绥十岁了,他好像听到更多的是,永乐公主李绥绥如何美艳,如何惊为天人…… 再往后,她的才华就鲜为人提及,一个天才的没落,似乎也没有让人感到意外,此后,她整个人都淡出世人的视野,除了偶尔提及美人,会话上她一句。 直到她十三岁嫁人,又一次轰动京都,不为别的,只因她的驸马当夜就死了。 再后,她十七岁二嫁,这两年随之而来的,是她如何流连于烟花风月间,李绥绥,十九了,活成了京都里荡/妇的模样,让人唏嘘扼腕,当然这都是坊间谈资,章缪一直觉得流言可畏,那样传奇般聪慧的女子,再不济也不至于此。 可章缪今日见到了,那样放浪形骸风华绝貌的她,耻于在某一瞬,竟也想做她裙下之臣。 辞镜后面的话愈发难听,章缪思绪纷乱,几乎都未入耳,强忍胃中不适,飞快将剩下的菜一扫而空,抓起桌上的荷包就走。 家中需要银钱,他还要快快赶回去。 —— 李绥绥的车马停在秦府门口。 秦恪先于下车,递过手去将她扶下。两人无话,并肩向里走去。 已然半夜,府内灯火通明,院道里石灯幢与宫灯错落,廊沿下密密成串的红灯笼与亭阁间彩绘纱灯交映。 五光徘徊,十色陆离。 映衬得李绥绥略微苍白的脸上,光影潋滟,尤为动人。 “你几时出门的,有没有去祠堂给二哥上柱香?”秦恪忽然开口。 李绥绥没吭声,只闻那木屐踩在石板上发出的喀嗒声,不急不缓。 秦恪被那声音恼得眉头一皱,声音还算柔和:“你是不是该收敛一点。” 李绥绥呵笑一声,顺手从石台上扯来一朵兰花,嗅了一下,捏在指尖轻旋,脚步节奏一丝未乱。 秦恪于是薄唇紧抿,目光更冷。 后方又传来脚步声,步履沉沉。 “公主与三哥儿也才回?” 秦恪牵住李绥绥的手,驻足回身,迎面而来的是老大秦楷,秦楷而立之年,脸颊轮廓分明一丝赘肉也无,身形也高大挺拔。 这秦府乃当朝计相秦仕廉府邸,秦相有一妻两妾。 正房夫人曹氏,乃太傅曹仲勤嫡长女,门当户对,其膝下有一双儿女——长子秦楷,长女秦甯筠(已出嫁)。 二房夫人江氏,乃莱国公江世安嫡次女,因着家世同样显贵,此贵妾被尊称一声二夫人,膝下除了秦恪,还曾孕过一子,已早夭。 小三房汤氏,家中老父曾为奉正大夫,如今已告老,比之前两位夫人,娘家就入不得眼,且膝下仅有秦邈一子,且此子已逝。 秦家三弟兄,外貌形体都完美继承了秦相秦仕廉,性格么,大抵都随母亲。 三人见了礼,一道往后院走去。秦恪才言:“大哥也忙至此时,可见辛苦。” 秦楷不置可否,看向他们交缠在一处的十指,又道:“嗯,忙时还听闻今夜公主去砸了你舅舅的场,公主好雅兴。” “大哥如此忙碌,还关心此事,倒是有心了,再说这事,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绥绥玩心重,舅舅也不会在意。”秦恪唇角都是宠溺的笑。 “这点,你倒是随了你舅舅。”秦楷看着秦恪,话里促狭味十足,“不过,听闻你舅舅心悦月溶不少日子了,只怕未必不在意吧。” “赌场风云变幻,胜负本难定论。赢了对他来说,不过蝇头小利不足挂齿。”秦恪笑意未改,目光看向李绥绥,又道,“便是输了,也无足轻重,不过一场消遣。就说那陈建舟吧,蝼蚁何以撼象?不过是某些人妄想太过。” 李绥绥心间冷笑,抿嘴启唇:“也是,你舅舅的风采可不输秦相。不过,蚁穴虽小,溃之千里啊。”说完,身子往秦恪身上一靠,粲然道,“当然,秦家江家,怎同寻常,便是堤也是金石之堤,千锤也不烂,何况小小蝼蚁。” 两兄弟脸色都几不可闻得变了变,却很快恢复如初。 秦楷眸子越发深沉:“公主此话张大其辞,做人么总得低调不是?捧得太过,必然摔得越惨。” 李绥绥驻足,看了他一眼:“大哥这是讽刺我?” “自然不敢,大哥在说那金石之堤。”秦楷神色轻松下来,气定神闲道,“公主聪慧,又是大哥的弟妹,这一家人,自当关爱有加,何谈讽刺之言。” “大哥说得极是。”李绥绥笑言,“听闻大嫂又在过问大夫人,问我们何时搬出府。” 秦楷面色未变,目中冷意却深了两分。 “这树大还分枝,何况人呢?”李绥绥带着一丝遗憾,又对秦恪道:“夫君啊,看样子,这是想我们快些出府呢,如何是好?” 秦恪默了默,秦楷已经接过了话:“公主这就见外了,你大嫂关心则乱,又是个不善言辞之人,那话虽不中听,但必然是好意,就说原先那处都尉府几年前就准备好的了,三哥儿怕公主睹物思人,又重新选址再建,也有两载,听闻已经装置齐全,你大嫂问那话,是担心公主又不……” “大哥!”秦恪出声截断他的话,语气暗有不爽。 秦楷意味深长一笑,只看着李绥绥不再多言。 李绥绥从来不嫌事大,神色极为认真地道:“大哥这顶高帽,绥绥可不敢接,绥绥连这秦府都住得下来,何况那所还未住过的旧都尉府?欸……”说着轻声长叹,“连大哥都这般说道,不知外人还怎看,恐怕要笑我新人换旧人,连这都尉府也……” “绥绥,你累了。”秦恪脸上挂着笑,眸子却半眯起来。 李绥绥咧嘴一笑,指尖一松,那已经焉了吧唧的兰花就落了地,木屐一脚踏之,松开了秦恪的手,往前走了几步,也不过几步,喀嗒声又止,李绥绥回头对着秦楷又是一笑:“哦,敢把自己捧得高,自然不怕摔得惨。大哥可别忧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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