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绥绥正想着,雅阁的门传来两声轻叩,一袭黑色劲装的水雀便推门而入,其后跟着一身鸦青长衫的翟复。 翟复三十有六,生得修长高大,一双三白眼细长锐利,下颌蓄着黑浓的短胡茬,一脸端庄严苛。 翟复原是酷吏出身,极善手段,敢于痛下杀手,落在他手里的人,就没撬不开的嘴,问不出的话。也因着他执法如山,不近人情,又从不站队,得了官家赏识,多年打拼下来,最后升到了大理寺少卿一职,刘明远一落马,顺理成章地坐上大理寺卿主位。 听到脚步声,李绥绥侧过头,唇角含笑:“你来了,还未恭喜翟大人高升。” 翟复躬身郑重行了一礼:“幸不负殿下所望。” “坐吧。”李绥绥指了指蒲团,微笑道,“原本早该与你见面,耽误到现在……” 翟复在她对面落了座,等山箬上好茶退出,才道:“是,下官听易哥儿说了原由,殿下身体可大好了?” 他说的易哥儿,便是水雀——翟易。 李绥绥轻轻嗯了一声:“无碍,吸了几口烟而已。” “几口烟?”水雀凉凉看了她一眼,“山箬说,若不是驸马爷来得及时,殿下恐怕要吃大亏了。” “大亏?”李绥绥神情闲闲,不屑道:“你真当我没自保能力?不过他来得正好,借他之手,我还是捞了一大笔。” “殿下如今也是家财万贯,何至于以命博财?”水雀打心眼里怀疑,凭她那三脚猫功夫尚能全身而退? 李绥绥哂笑一声:“不拼命挣钱,如何养得起你?” 水雀嘴角歪了歪,讪讪不再吭声。 翟复颇为兴味地看向李绥绥,缓声道:“殿下借这事,是想让那舅侄二人心生嫌隙?” “还是做哥哥的心思活泛。”李绥绥促狭地斜了水雀一眼,“某些人自诩一身好本事,可这直心直肠倘若真留在大理寺,也怕混不上去。” 水雀皱眉不止:“殿下就凭这事,能让秦恪与江咏城心生嫌隙?” “丹阙楼一日盈利,赌场就占五成。”李绥绥曲指在桌上敲了敲,“你说,江咏城失之得多心痛?” “据属下了解,上回殿下设局在赌桌上坑了江咏城,驸马爷手里的《八十七神仙卷》玉刻,不日就送到了江咏城手里,那副玉刻,就是换二十个月溶都绰绰有余,江咏城为此还连设两日品玉宴,我只瞧见他得意,哪见半丝恼意。”水雀说得一脸肉痛,“还不知道这次殿下坑了人赌场红利,驸马爷又如何出血了?殿下,驸马爷这般会周旋,你觉着这招管用?好歹你们也是两口子,所谓肥水不流外人田,你倒是不心疼。” 当初秦恪花了高价竞拍得了那玉刻,确然爱不释手。 李绥绥思及此,心里一乐:“这你就不懂了,这种事,一次两次不行,三次四次呢?若他次次为我去与江咏城周旋,那么,江咏城即便是得了好处,可心里会怎么想?他会觉着,秦恪到底是维护我,偏向我,当初秦恪跟着他时,约莫那是满眼崇拜,可现在呢,翅膀硬了,到底是与他慢慢生分。” 水雀看着她满脸的幸灾乐祸,忍不住道:“殿下就笃定,驸马爷会次次站你这边?俗话说,事不过三,驸马爷那样精明的人,可不会任由殿下胡来。” 李绥绥不以为然地道:“他不是站我这边,他维护的只是他颜面,更何况,我也捞了好处,这种一石二鸟的事,何乐而不为?” ----
第047章 幕后黑手 == 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算什么一石二鸟。 水雀哭笑不得:“殿下,我觉得,这种损人不利己之事,还是少做为妙,你若真是看江咏城不顺眼,其实可以借他纵火一事告发上去,这可是大罪……” 李绥绥自嘲道:“告发?你真看得起我,天王老子替我做主么?” 水雀伸手又脖子上比划了一下:“那……再不济,咱们……” 李绥绥啧一声,声音不咸不淡:“说了你也不懂,且不说,江咏城身边高手如云,你能不能近身还待一说,再则,他活着可比死了有意思。” “江咏城手里的黑料脏钱可不少,江秦两家同气连枝,若是单纯削弱分化,殿下就不必如此打草惊蛇,殿下要的,是让他们惶惶不可终日。”翟复放下茶盏,淡淡接过话替水雀解惑。 水雀心里敞亮了,可总觉得哪里不对,思忖着也没再吭声。 李绥绥心不在焉地看了一眼窗外,那艘精致的画舫已飘至河心,如落在粼粼波光中的翘元宝,李绥绥长睫微眨,又侧过头对翟复道:“还是说正事吧,你如今掌控了大理寺,那些密宗,你该都看过了?” 翟复神情肃穆起来,直了直脊背,正色道:“是,俞家的卷宗,包括当年赈灾银粮贪污案牵扯的所有官员卷宗,下官都一一查看,记载详尽,事无巨细,包括银粮去处,都写得仔细,殿下想知道什么?” “你看出什么蹊跷了?” 翟复道:“若非说蹊跷,那便是包括俞家在内的所有官员,事件始末都再清楚不过,并且证据确凿,不算悬案疑案,按理来说,不应列入密宗不让人查看。” 李绥绥点头,眸色静谧,淡淡地道:“恩,见不得光自然就是最大的蹊跷,还有呢?” 翟复略略思忖,又道:“当年俞思海第一次入大牢,是由御史台经手查办,密宗上记载,大旱之初,俞思海上表陈情书请求朝廷支援,只是当时上属官员正高升在即,怕因此事耽误前程,且当时旱情并未太过恶劣也未引起重视,陈情书被悄悄按下,未达上听,后又经查俞思海赈灾全力以赴,事必躬亲,加之,御史台查出由上至下二十余位官员牵涉进贪污一案,俞思海也被证实是遭人诬陷顶罪,也就全身而退。” 李绥绥指尖落在茶盏边缘轻轻摩挲,静静地听翟复的陈述,没有打断。 “按理来说,此案牵扯甚广,且龙颜大怒势必严惩,任谁都避之不及,这事能尘埃落定已是万幸,可时隔一年,俞思海又扯进那案子里,还落了个满门抄斩,最让人不解的是,明明有证据,当初俞思海初入狱时,却没人拿出来,这确然像刻意而为。” “这不难猜。”李绥绥迅速做了判断,唇畔带着一丝嘲意,“当初那场灾难,死伤过百万,官家日日不能眠,其怒不可喻,大抵不论俞思海是否真贪,官家也要先摘下其项上人头以慰天下,那样的处境他能全身而退,必是有人出手,至于后来如何又出事,无外乎是某些利益崩塌。” 翟复心中赞许,他与她的想法其实不谋而合,但他还是道:“殿下的意思……这两次出手,都是一人所为?卷宗上记载,说当初俞老太太瘟疫突发时病故,俞思海将贪污银两连同他母亲一并下葬,所以当时没有查出问题,若不是后续被知情人揭举,怕是不会在墓塚里找到那些带官印的雪花银,脏银共计一百八十余万。” 卷宗这段,有官家红批:逆子贰臣,丧心病狂。字迹力透纸背,可见其怒。 李绥绥脸色略略发白,转头盯着窗外,指尖落在桌面轻叩,一声声,在忽然安静的室内显得犹为清晰。 水雀心情也渐渐复杂,要说俞家也是够惨,满门抄斩不说,连祖坟也给刨了去,若说是人一手操控,那是得多大的仇。 李绥绥默然半晌,才冷声道:“确然,丧心病狂,他也真做的出来,这仇可是越拉越大了。” 翟复闻言,也知她指的谁,只沉声道:“可殿下如今的怀疑,始终是怀疑,没有证据。” “证据?”李绥绥心头火气,按着情绪,盯着翟复一字一顿道,“阿娘便是证据。” 她的语气凉凉,却隐隐带痛,翟复心里颇为感慨,俞娘娘到底是她不愿提及的痛处。当初俞娘娘自缢,他尚为寺正,官职低微知之甚少,但天下哪有不透风的墙,他那样的阅历,便是捕风捉影也能知个七八,而当时俞娘娘事发,俞家跟着出事,若说其中有牵扯,也不是没有可能,只是李绥绥告知的,这牵扯进了秦相,他也大感震惊。 “若当初我对他怀疑只有五分,那现在几乎可以肯定。”李绥绥神情略带嘲讽,“有些事,冥冥中早有注定,前些日子,遇到一个小孩,他跟我说起了他父亲在冠云山庄遇害之事,呵,更巧的是,他听到一个名字——静禾。” 翟复微怔:“俞娘娘?” 李绥绥点头,将章缪父亲在冠云山庄遇害的事陈述了一遍,又道:“是不是太巧合了?他父亲死于八年前三月下旬,翟大人可还记得卷宗上提到俞家第一次脱罪是何时?” “正是三月初。” “不错,后来我让人查过阿娘的出宫记录,她三月下旬,去了一次露台寺,于是我让水雀去查了一下这个冠云山庄。” “冠云山庄位于露台寺的必经之路。”水雀接过话,答道,“这山庄在八年前,归在姜姓富商名下,俞娘娘冬月出事,山庄在同月转卖,也是这份巧合,我便留心查了那姜姓富商,呵,这其中真是弯弯绕绕盘根错节,秦相府上有位幕僚,姓白,而那白先生的妹妹正好嫁给那姜姓富商。” 翟复眸光沉沉,抿了口茶,暗忖秦相心思之狡猾。 “许你觉着,这事扣给秦仕廉太过牵强,不过据我这两年的调查,秦仕廉这样的庄子并不少。”李绥绥目光落在茶盏里,眸色多了一丝阴沉,“至少我所了解的几处,就是别人送的,他倒是聪明,挂在他人名下,过了几年,以秦恪商人的名义,低价收购,这算是洗得干干净净……” 子为父隐,到底都是姓秦的。 李绥绥声音戛然而止,良久自嘲一笑:“扯远了,还是说说我的推测,假设那时俞家出事,阿娘求官家不成,转而求了秦仕廉,当时他一人独大,只手遮天,想要为俞家脱罪,不是不能,更何况……” “章小孩说,当时冠云山庄去了很多戏班子,我猜,应该还宴请了不少人,其目的是为掩人耳目,至少阿娘一人前去不至于此,所以,最有可能俞家之人也在,当时俞家才脱罪,很有可能是去感谢秦仕廉,至于其中的交易,我现在不得而知。而阿娘在冬月薨逝,继而冠云山庄转卖,那个月,阿娘出过一次宫,必然有去冠云山庄,若不是与他有关,阿娘一出事,他何须那样慌张卖了庄子。” “下官想不出,是什么利益,能让秦相插手此事,下官翻阅卷宗,当初贪污之人中,有几个还是他的下级。”翟复心绪复杂,李绥绥见微知著,猜测不算天马行空,只是时隔多年,事实如何,实难印证。 “阿娘被传与人苟且,你以为那人是谁?”李绥绥瞳孔骤缩,一瞬不瞬地看着翟复。 翟复神色一敛,错开李绥绥直迎而来的目光,这些往事,他不过事外人,怎好非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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