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息这次倒听话,依言背过身去,殷芜只觉浑身都没有力气,想要唤茜霜,又觉得屋内的情景实在让人遐想,只能强忍着不适从浴桶内起身,胡乱用帕子擦干身体,将衣服一件件穿上。 殷芜房内有一面不大不小的铜镜,是郁岼找匠人打造的,镜子照出的人影清晰极了。 如今那面铜镜便对着殷芜,灯下美人出浴自然是美,没人会拒绝欣赏美,百里息同样如此。 他看着那面铜镜,舐去唇上的残血,身体似又热了起来。
第71章 殷芜的衣服穿得乱七八糟, 心中也知见不得人,只得拿了一件披风罩在外面,昏昏沉沉跟着百里息去取药。 他住在三楼最西, 今夜格外冷,一路并未遇上人,屋内未点灯, 百里息让她坐在榻上,点燃了炕几上的蜡烛,随后去墙边的架子上找解蛇毒的药。 很快,百里息拿了一个红色瓷瓶递给殷芜,“先吃两颗,明日后日各吃一颗。” 殷芜应了一声, 接过瓶子倒了半天却没倒出那药丸, 忍不住痴痴笑了起来。 百里息被殷芜的蠢样气得不想说话, 劈手夺过药瓶倒出两颗塞进殷芜嘴里,仙人一般的容貌, 神色却恶极,“你若有一日死了,定是蠢死的。” 少女被那两丸药噎住, 话也说不出, 百里息端起桌上的茶盏给她灌了下去, 总算救回差点被噎死的殷芜。 百里息气急, 心想不如自己亲手闷死殷芜算了,免得她被自己蠢死。 “阿蝉不蠢。”因蛇毒的缘故,殷芜困顿得眼睛都睁不开, 嘴上却不认输,她几次想要睁眼, 最后却还是挨不住,栽在桌上昏睡了过去。 她绸缎一般的长发还在滴水,百里息将炭盆移得近些,骨节修长的手轻轻拨弄她的发,将上面的水汽一点一点烘干。 盆内的炭火忽明忽暗,让他的侧脸柔和了些,只是微红的眼角让他看起来多了几分邪气。 睡前百里息服用了“无忧”,此时头尚有些昏沉,可鼻尖都是甜腻的幽香,那香气丝丝缕缕,将人绑缚得没有反抗之力。 他似夜蛾,趋光赴火。 这个吻落在她黑亮的发上,微微凉。 “阿蝉。”他呢喃,似梦呓。 上次离开后,他开始服用“无忧”,这药在旻国之内并不鲜见,最初是由一位大夫制出的,用来止痛最好,后来人们发现食之能忘忧,故取名为“无忧”。 清醒有什么用呢,既无用便不需要清醒,浑浑噩噩多好。 可得知剌族和曲庆准备袭扰冠州时,他还是忍不住亲自来了这边城,见到殷芜的一瞬间便觉得自己可笑极了,原来看见了殷芜,他的心就又会跳了。 可他的心思、他的人,比那阴沟暗渠还要脏,他还未疯狂嗜杀,许是还未到时间,说不定将来他会比百里崈、百里睿更甚。 可他放不开殷芜,明知自己身在地狱,还想拉着她一起下地狱,拉着她陪自己。 殷芜的呼吸终于平稳下来,百里息抱起少女柔软的身子,准备将人送回去,却在寒风瑟瑟的回廊上,遇上巡城回来的郁岼和谢晖。 时间似乎凝滞了。 素来和善稳健的郁族长失了态,双目瞪着那抱着自己女儿的男人,似要从他身上剜下一块肉来。 “晖儿,送蝉蝉回房!”郁岼牙都要咬碎。 谢晖上前,神色冷肃,“夜深,大祭司请回。” 百里息的目光落在眼前的青年身上,却并未松开殷芜。 郁岼大怒:“百里息!蝉儿要成婚了!你莫要再缠着她!” 冷月银辉之下,男人凤目如潭,看着郁岼嗤笑了一声,终是松开了昏睡的殷芜。 “有人向她房中投放毒蛇,她被咬伤,不过已无大碍。” 听了这话,郁岼神色由怒转急,查看殷芜状况后才稍松了一口气,对谢晖道:“你将蝉儿交给茜霜,然后来议事厅。” 廊下只剩两人,郁岼再次开口,道:“郁某谢大祭司救了蝉儿,不过她即将同谢晖成亲,若再遇类似之事,还请大祭司派人来寻我。” 其实殷芜并未应这门婚事,郁岼这般说也是为了让百里息断了念想,谁知男人听了这话眼中竟浮上一抹讥讽。 “那……又如何?” “百里息!你当她是什么?是你解闷儿的小玩意?你想起来便逗弄一番,没意思了便撒开手。” “我视她,如珍似宝。”他终于将心意宣之于口。 郁岼气得扶栏凛声:“你当初既然放了她离开,就不该一再地来招惹她,你当知她是如何艰难才走出来,何故再来扰她清净安宁!” 百里息默然,似在思索,又似油盐不进、破罐破摔。 郁岼有些喘,定了定神,准备徐徐善诱,将这个旻国最尊贵的男人劝退。 “当初放她走是怕伤她,是也不是?” 百里息垂眸,声音极平静,“是。” “去年年底你去主城,是不是为了见她?” “是。” “可你没见她,你离开了,没扰了她安宁平静的生活,为什么?” “我非善类。” “说得好!”郁岼简直要给百里息的坦诚抚掌,“你既非善类,又知她当初因你大病一场,是险些丧命的,心中是顾惜她的艰难不易,想让她从你这泥潭里脱身,所以你才离开了,是不是?” “是。” “你既然发了善心,两次饶她,何故如今又故态复萌,你只要松手,她便有平安顺遂的后半生,还请大祭司高抬贵手。” 百里息仰头看向天上那轮月亮,墨发披散,似仙人堕落。 郁岼观他神色无波,便以为他已想通,叹了口气,问:“你现在怎么想?” “我要她。”他语速缓慢,每个字似乎都在舌尖转过一圈。 “百里息!” 堕落的仙人仰视皓月,一字字道:“我得到过月亮,知道明亮的滋味便难以忍受黑暗,感受了她的温暖便难以忍受孤寂,没有阿蝉,于我来说时时如坠深渊,人人说欢愉易过,其实人人都欲壑难填。” “我固非善类,但我会为了阿蝉努力做一个常人,绝杀戮之心,断疯魔之意,为贤为圣,做一个值得她信赖依靠的好夫君。” 这些话他似同郁岼说的,又似是说服自己。 郁岼亦对他的心意感到吃惊,却无论如何还要再劝一次,思来想去,便只有用殷芜体弱之事做筏子,“蝉儿身子才好些,最忌讳多思多虑,你这样的行径便是要害她性命。” 百里息眼底忽翻卷起炽盛的热意,他终于看向郁岼,言道:“她若死,我就是她最好的随葬品。” “那也要她愿意!”郁岼气得甩袖而去。 百里息在廊下站了站,心底的热意终于稍稍散去些,呢喃道:“阿蝉,我会是一个好夫君。” * 放蛇之人很快被抓住,是李二旺的弟弟、同样因罪发配冠州的李三财。 黎族人被郁岼召集到军营,营中高台上跪着个獐头鼠目的男人,便是此次害殷芜的罪魁李三财,他大抵也知死期将至,面露恐惧焦急之色。 “前几日,李二旺几人偷偷出营,在城中侮辱妇人,获罪杖死,李三财是李二旺亲弟,因兄长之死记恨当日证人,昨夜放毒蛇于其室内,被捉后已认罪。”辰风将事情来龙去脉同众兵士和黎族人讲明。 李二旺之事本就让崔同城面上无光,军中的将领亦觉得丢人,如今又出个李三财,崔同城只希望快些将这些糟心事了结,心中不免对百里息召来黎族人感到不——这丑事私下处置了便罢了,何必张扬到外面去? 黎族人本就因李二旺对驻扎的军队心生不满,如今又冒出个李三财放毒蛇,一时哗然,只觉这军中尽是蛇虫鼠蚁,有人讥讽道:“原来军法严明便是这样的严明法?” 更有人在旁附和,一时台下骚乱起来。 百里息今日依旧银甲银冠,他站在台上,原本喧闹的人群便安静下来。当初是他赦了黎族,黎族人有恩必还,对这位神教大祭司是颇为敬畏的。 “宝生。”他朝台下某处开口。 众人也忍不住朝那里看去,只听一声“抓住了”,便见几个少年揪着个中年男人往外拉。 “干什么!?你们干什么?我犯什么法了?”那中年人喊冤。 宝生按住那人的肩膀,对百里息道:“我们几个打听了,李二旺那事出了之后,就是他到处鼓动人去围筒楼讨公道,方才也是他先挑起事端!” “我……我是为族人讨公道,怎么算挑事!” “那是周乐安?”人群中有人认出中年人。 眼见众人越发迷惑,郁岼终于开口,道:“这人是半年前自己来到芮城投奔,自称是黎族之人,实际却是剌族的细作,崔将军的军队入城之后,周安乐负责送粮食菜果给军营,之前那几个偷偷出营的犯罪士兵就是被他引诱鼓动,今日放蛇的李三财也是被他教唆去寻仇报复,如今是冬季,蛇虫蛰伏,那为恶的蛇是周安乐偷偷饲养交给李三财的。” 郁岼看向宝生,“你继续说。” 宝生行了个礼,扬声道:“上次周安乐鼓动族人去筒楼要说法,实际就是想趁机挑起两方争端,让我们内斗,我们暗中观察跟踪周安乐,发现他两三日便会去一处城墙投递消息,城外人得了消息就返回剌族营地,周安乐就是剌族细作无疑!” “剌族围攻芮城,来时便将芮城大小城门尽数围住,对芮城情况十分熟悉,所以城中定有细作为剌族传递消息。”百里息说完,台下众人终于将前因后果捋清,对剌族之阴险万分痛恨。 “今日郁族长召集大家过来,便是要揭露剌族和曲庆的阴险,李二旺之罪当死,但若他不受审而死,必会使军中将士不服引起哗乱,若他不死,则会使黎族人心寒齿冷,心生嫌隙,无论是哪种结果,都将达到他们分化我等目的。”百里息眸中闪过一抹森冷之色,“军中族中或许还有敌军细作,也请诸位多加留意,大战在即,请诸位静待。” 郑父从军营离开后又去寻郁岼禀事,夜深才回郑家,郁宵见他回来,便告辞准备离开,郑父叫住他,道:“方才议事厅人多,我不好询问蝉儿情况,她如何了?可是受了惊吓?” “阿姐受了些惊吓,但已无碍,多谢叔父挂念。”郁宵虽尚年少,办事却稳妥可靠,郑父看好他,相信假以时日,他必然会成为一个极出色的族长。 “真儿出事是蝉儿不顾自身安危救回来的,后来也是她为真儿讨回了公道,等打退了曲庆和剌族,我和你婶子要带真儿去好好拜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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