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止春玉觉得他好福气,他也觉得自己好福气。 殷芜提起酒壶给他斟满,举杯道:“阿蝉祝夫君朝朝平安,岁岁康健。” 她之前从未唤他夫君。 他深深望过来,眸子里盛满了缱绻情谊,他仰头将酒灌入口中,越过炕几来寻殷芜的唇,温热的酒液被哺入她的口中。 他喝竹叶酒,她饮玫瑰酿,酒的辣、酒的甜在唇齿之间弥散开。 殷芜抓紧他腰间的玉带,有些熏熏然,语不成调,声声如泣。 百里息终于放开,“再叫一声夫君听听。” “夫君。”殷芜主动抱住他的颈,唇瓣碰到了他的耳垂儿,便听他呼吸忽然重了几分。 百里息捏了捏殷芜的腰,哑声道:“阿蝉明日别想下床了。” 之后百里息倒是放开了她,凤目幽幽看着殷芜吃饭,他吃得极慢,似将殷芜当成了一道下饭佐餐的珍馐,等一会儿就要享用。 之后他也确实是好好享用了,大吃特吃,殷芜温柔似水,可是却经不起一次次的折腾。 殷芜不知道他怎么就那样没完没了,最后撒娇求饶才算是捡了一条小命。 事后帐内耳鬓厮磨,殷芜被他哄着叫了十多声“夫君”,用温柔的、嗔怪的、生气的、羞恼的声音叫他,他便用深情的嗓音回应她。 最后殷芜实在困极,坠入梦乡之前,似乎又见他望向自己,清眸似两汪盛满了爱意的潭水。 “年后,我陪阿蝉回冠州去住些日子。” 在京城过完十五,百里息将京城的事处理好,便陪殷芜回了冠州。 郁岼得知二人回来自然高兴,早早在瑞城门口等着,殷芜迎上去,责怪道:“天这样冷怎么还在城外等,父亲怎么瘦了?” 郁岼拍拍她的手,笑道:“你到是长了些肉,你郑婶儿做了酿肉,知道你最喜欢吃的。” 郁岼在筒楼附近给殷芜置办了一处宅院,宅院虽不大,却小巧雅致,院中种了几棵梅花,此时花开得正好。 郁宵和郑真儿成婚后,置办的宅院就挨着殷芜这院子,因郑真儿如今身子重,离不得人,郁宵便和她同在殷芜宅子里等着。 见殷芜进门,郑真儿迎上来牵她的手,眉眼之间依旧是少女的娇嗔,“阿蝉姐姐走了一年,中间竟不回来瞧瞧我们,当真是一点都不想我们!” 殷芜哄了她两句,赔了两句礼,又低声问道:“什么时候生?” 郑真儿拉着她快走两步,低声道:“就这几日了,郁宵把我看得犯人一般,这都一个月没出门了,憋死我了!” 两人正说话,郑婶儿拎着勺子出门,笑着嚷道:“快进屋,菜马上就好,吃饱了再说话!” 一行人入内落座,热热闹闹吃了顿饭。 饭后又说了会儿话,因知道殷芜他们一路劳顿,便都辞退出去,说是明日再来。 百里息同殷芜回房,房内烧了地龙,温暖如春,被褥是崭新的,两人上榻说了一会儿话,殷芜便沉沉睡去。 百里息给她盖好被子,放了帐,便出了房。 他来到郁岼卧房,见房门未关,郁岼正坐在桌边喝茶。 “进来罢,就知瞒不过你。”郁岼叹息道。 百里息入内关了门,将一个浅碧色的瓷瓶放在桌上,道:“这是我配的药丸,调理肺腑脏器,或许对你的病有些用。” “你有心了,”郁岼咳嗽两声,脸色白得厉害,半晌才缓了过来,“我的身体我自己知道,先是重伤留了病根,接着又积劳成疾,不过剩下半年时间,你不必在我身上费神,也不必再送那些名贵的药材来,生死有命,我早看开了。” 百里息默了片刻,“你的病当真不准备告诉阿蝉?” 郁岼快速摇了摇头,道:“她是多思多虑的性子,若此时知道我的病,还不知忧思成什么样子,这一年你给她调理身体,好不容易见些效果,万不可前功尽弃了,若是……若是我真有那一日,人死如灯灭,你多劝劝她,我信你能哄住她的。” 百里息也知道郁岼所虑不假,又见郁岼这般坚决,便也不再劝。 “我如今将死之人,却还有一件事悬心,今日想要得你一个承诺。”郁岼给他倒了一杯茶,让他坐下。 “你说。” “蝉儿的身体你知道,实是不适合生养,你如今权势鼎盛,必是想要后继有人,我不知你是怎么打算的。”郁岼自然希望百里息只守着殷芜一个人,但也知这样的要求有些强人所难。 百里息凤目沉沉,饮了盏中酽茶,正欲开口,却听郁岼又道: “蝉儿是个死心眼儿的,我也知你爱惜她,你若真要……” “我不会有别的女人。”百里息直视郁岼的眼睛,手中的茶盏“啪嗒”一声搁在桌上,“你觉得我在乎子嗣?在乎权势?” “你难道不在乎?”郁岼反问。 百里息原本还有些恼,听了这句反问,竟觉得有些熟悉,才想起他这位丈人惯会以退为进的激将法,上次他就是被郁岼这般一激,放了殷芜同郁岼回冠州…… 郁岼本在观察百里息神色,见他已有了恼意,已要开口承诺之时,竟忽然转恼为笑,便听他道:“你不必激我,即便你不要这个承诺,我也会永远珍重阿蝉,你既心中有疑虑,我不妨将心中想法告知你。” 郁岼被他戳破计谋,摸了摸胡子有些难为情。 “我不在乎子嗣。若非遇到阿蝉,我六亲缘单薄,早已弃世,我亲手夷灭了百里氏,难道还会在意‘百里’这个姓氏是否有后?” “我更不在乎权势。大祭司这个位置于我来说如同枷锁,我不在乎天下人的安宁性命,如今掌权,也不过是为了给她一个安宁的大旻。” “当年她被吴水盈掳走,你当见过我变成了何等模样,那就该知晓她是我唯一的约束。” “我曾同你说过,会为她为贤为圣,这话并不是作假,我做的一切都是因为阿蝉,世上没有事值得我让她不痛快。” 郁岼也震惊于百里息的这番话,一时心潮翻涌,竟不能成言。 从郁岼处出来,百里息径直回了房,掀开床帐,见殷芜睡得正熟,许是屋内暖和的缘故,她的额上出了一层细细的汗珠,手脚也怕热的伸出被子,百里息上榻将她楼进怀里,低声道:“好好睡吧,夫人。” 殷芜歇了一日,第二日一早陪郁岼去城外祭拜殷臻。 殷臻埋在芮城郊外的东山上,坐马车一个时辰便到,谢晖扶着郁岼,百里息揽着殷芜,四人又走了一盏茶的时间,便看见一片苍翠松柏,松柏之下是一座新坟。 坟前立碑上写着:吾妻殷臻之墓。 立碑人自然是郁岼。 “这地方是我选的,离城中不远,我能常来陪陪她,免得太过孤寂。”郁岼点了香烛。 殷芜跪在坟前,将带来的纸钱元宝烧了,又和郁岼在坟前坐了一会儿,最后宽慰道:“当初害了娘的人如今都死了,我们为她报了仇,父亲也不要太过神伤了。” 郁岼也怕殷芜伤怀,点点头,众人一起下了山。 马车里殷芜窝在百里息怀中,有些昏昏欲睡,忽听外面有叫卖鲜鱼的,便让马车停下,买了两条,准备回去给郁岼做鱼汤。 晚上殷芜下厨,除了鱼汤,又炒了两道小菜,吃饭时郁岼直夸她手艺好,连喝了两碗鱼汤,殷芜很有成就感,说以后日日都给他做鱼汤喝。 第五日夜里,郑真儿生了个男婴,母子平安,郁宵将婴儿抱出来,众人看了都十分欣喜,殷芜将准备的金锁挂在孩子身上,余光看见郁岼偷偷揩了揩眼角。 等众人散去,郑婶儿悄悄拉着殷芜的手,低声道:“阿蝉你……房事后,用枕头垫着点,这样好受孕的。” 郑婶儿不知殷芜先前身体不好,这样说本是担心她,殷芜也并未生气,只是余光看见百里息望过来,又知他肯定是听到了,不免觉得羞赧,胡乱应付了郑婶儿几句,逃命似的跑了。 等回房后,见百里息嘴角带笑,便知道他果然听见了,殷芜因羞生恼,道:“郑婶儿怀疑你不行,让你多吃点药补一补呢。” 百里息走过来,手掐住殷芜的腰,头也垂下来,低声问:“夫人觉得我哪里不行?可是我服侍得时间不够长?还是我服侍的次数不够多?” 殷芜险些咬了舌头,来了冠州后,百里息已经有所收敛,她才能喘口气,先前在京城时,他可是放纵得很,哪次不是把她欺负哭了才算?听说男人最听不得“不行”两个字,她慌忙改了口,道:“你行,你最行了,是我不行。” 百里息将下巴搁在她头顶,叹息一声,道:“阿蝉,别急,我们有的是时间。” * 书房内,谢晖和郁宵并排而立。 郁岼将手按在书案账册之上,道:“这是所有族产的细目,虽不丰盈,却也是一份保障,今后,郁宵便是黎族的族长,你要肩负起族人的期待,带领族人自强自立。” 郁宵知道郁岼身体的状况,红了眼应是。 郁岼转向谢晖,道:“你性格稳重,办事我最放心,日后你要尽心尽力辅佐郁宵,我们黎族走到今日实在不易,一定要……越来越好才是。” “义父放心,晖儿定不辱义父多年教导。”谢晖躬身一揖。 郁岼点点头,提着的一口气松懈下来,缓了缓,道:“再过几日,我会同蝉儿一起回京,她幼时我没办法保护她,最后的日子我想多陪陪她。” 谢晖说要陪郁岼一起去京城,被郁岼回绝,让他安心留在芮城。 启程那日,郁岼出门,便见谢晖背着包袱站在廊下,微黑的脸上是油盐不进的坚持。 “你何必非要随我去京城……罢了。”郁岼叹息一声,知道劝不动谢晖,只得让他跟着。 四辆马车,两辆坐人,两辆拉着行囊物品,马车渐远,郁宵才跪下,朝着郁岼离开的地方郑重磕了三个头。 自此一别,只怕相见无期。 一路顺利,回京后休息了两日,郁岼想去灵鹤宫看看,殷芜便陪着悄悄进了宫。 自从殷芜离开,灵鹤宫的宫人尽数遣散,如今这里已荒废了许久,一切都是熟悉的样子,可偏偏又有种物是人非之感,一时父女二人均有些伤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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