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泓贞盯了他一眼,再次警告道:“世间相似之人不知凡几,绣坊里面那位是黎族族长之女,也是如今大祭司的夫人,杨大人千万牢记。” 杨云峥一再保证,这才将此事揭过,送走孙泓贞后,杨云峥却未立刻离开,他来到绣坊对面的茶楼雅间,要了一壶茶,静静观察对面绣坊里的动静。 他就是这样的人,若是不能将事情查探清楚,是无论如何都不肯罢休的。 又过了半个时辰,一辆宽敞的马车来到绣坊门口,停车后,从车上下来个身材修长的白袍男人,杨云峥虽只看到了个侧面,却已认出这人便是大祭司百里息。 百里息进了绣坊之内,一盏茶后,扶着个女子出来,女子小腹隆起,看起来应该有七八个月的身孕了,再看那模样,不正是前圣女殷芜? 一时间,杨云峥心中生出许多复杂情绪,他与殷芜本没有什么过多的交集,可知道她死了,杨云峥还是惋惜良久,后又知道百里息另娶她人,且还爱重至极,便愈发为殷芜觉得心寒,如今看来,人家两人好好的,倒是他白白操了没用的心。 他正要关门,楼下的百里息却抬头望过来,杨云峥吓了一跳,却很快镇定下来,他双手一揖,恭恭敬敬行了个礼,再抬头时,百里息和殷芜已上了马车,车帘落下,再也看不见两人身影。 马车内,百里息揽着殷芜的肩膀,道:“今日天气这样热,怎么还来了绣坊?” “谢大哥说孙泓贞想要定一批成衣,数量不小,我知道他是看在你的面上,当时我离开京城,同他未曾有过交代,如今回京这么久,也一直未曾见过他,可总归要把之前的事情说清楚,才算是了结。”殷芜靠在他怀中,闭着眼,一副懒散模样。 “之前的事是什么事?你同他合伙欺骗我?算计我?”百里息似有些不高兴,轻嗤了一声。 殷芜眼睛都没睁开,只伸手拍了拍百里息的手臂算作安抚,道:“这都过去多久了,怎么还想翻旧账?竟这样小心眼儿?” 百里息哼了一声,掐了掐殷芜的脸。 “阿蝉是大旻境内最薄情寡恩的女子了,真不知怎么被你给哄骗得团团转。”他话虽说得幽怨,手却并不老实,从殷芜领口探进去,气得殷芜睁眼打他。 入伏之后,殷芜便开始苦夏,吃东西也少,房内虽放了冰鉴,却还是热得睡不着,穿得也愈发随意清凉,百里息和她同床,一夜总要出去两三次冲冷水澡。 这夜,殷芜半夜醒来,见百里息不在房中,又有些口渴,便自己趿着鞋去倒水喝,等喝完放下盏子,正巧百里息推门进来。 他身上的寝衣松松垮垮,头发半干,一张脸被冷水浸得惨白。 殷芜不知怎地就有些想笑,她转过头想要掩饰笑意,可反而愈发的憋不住,一对纤细的肩膀颤颤抖动。 百里息过来,扳过殷芜的身子,冷笑道:“阿蝉想笑便笑吧,等生完,我看你还笑不笑得出。” 殷芜抬眼看他,只见他一双凤目里都是火,她自然有些怕了,可还是觉得好笑,索性掩唇大笑起来。 即便她不笑,百里息以后也绝不会放过她的。 她肩上披着件薄薄纱衫,纱衫下的肌肤白得发光,百里息移开眼,将她的头按在自己胸前,咬着牙道:“使劲儿笑吧,有阿蝉哭的时候。” 九月,天气终于凉快下来,殷芜的身子也愈发沉重蔻^蔻裙衣无尔尔七五二八一,每日^更新最新^完结文,肚子时常发紧,百里息早早将事情都处理好,又让霍霆、天玑几个暂时理事,整日呆在家中陪着殷芜。 郁岼也将绣坊的事都交给谢晖去处置,每日也待在府中。 擅妇人科的郎中、接生的产婆都早早预备下了,就住在外院,随时等殷芜生产。 一切齐备,偏偏殷芜这里一直没动静。 百里息担忧不已,夜里也睡不安稳,生怕出了一点差错,殷芜却心大,还时常宽慰百里息别这样紧张。 九月的最后一日,殷芜终于见了红,百里息陪在房中一步不离,殷芜疼的时候便掐他的胳膊,他只温声哄着殷芜,好在胎位好,半日孩子便生了下来。 是个粉白粉白的肉团子,眼睛鼻子皱在一起,哭声洪亮,软得不像话。 百里息从产婆手中接过婴儿,觉得自己仿佛在做梦,一个美得不真实的幻梦。 他将粉团子抱给殷芜看,声音沙哑:“阿蝉你看,这是我们的孩子。” 殷芜伸手碰了碰她的小脸儿,只觉摸到了一团温温软软的豆腐,她笑了笑,道:“百里息,我们有孩子了。” 初生的婴儿小嘴儿撅起来,嘬了嘬,简直要将人的心都融化了。 春玉抱着孩子给门外的郁岼看,道:“恭喜郁老爷做外祖了,夫人生了位小姐。” 知道母女平安,郁岼那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他怕自己抱不稳,坐在椅子上,才从春玉手中接过襁褓。 襁褓中的婴儿已经睡熟了,粉嫩可爱,也不知是想起了殷臻,还是想起了别的伤心事,郁岼看着看着便落下泪来。 孩子抱给了乳母,百里息出门交代厉晴几句话,回来时见殷芜已睡熟,满头青丝铺陈在枕上,一张小脸满是倦色,这是他的妻子,他女儿的母亲,他的珍宝。 生子那样的痛,她竟都忍下,不哭不叫,坚强得过分,他那时真的心疼坏了。 百里息上榻将殷芜抱到怀中,听她咕哝了一声,觉得心中终于熨帖。 傍晚殷芜睡醒,睁眼就看见百里息的脸,他脸上微有倦色,眼中却有绵绵情谊,殷芜抱住他的劲腰,柔声安抚道:“你看,我好好的,以后不用担心了。” 百里息伸手按住她的后脊,将她死死缚住,沉沉“嗯”了一声。 乳母抱了岁岁过来,小小的一个人儿还在睡,粉粉的小嘴嘟起来,可爱得很,殷芜坐在床上抱了抱,便被百里息接过去。 “你身体尚未恢复,少抱一会儿。” 乳母笑道:“正是,可别落下病根,到时候可有苦头吃呢。” 殷芜自然听劝,她让百里息坐在她旁边,逗弄了一会儿女儿,才让乳母将孩子抱走。 晚膳时,百里息也不让她下床,将那小炕几端到床上来,陪着她吃了晚膳。 百里息日夜不离,盯着殷芜休养,直到第三日,才准她在屋内走走。 满了三十日,出了月子,殷芜以为终于可以出门放放风,百里息却说京城入冬,怕她着凉,又按着殷芜十多日,见殷芜实在是憋得够呛,才终于准她出房门了。 只是出门之前又要穿狐裘,又要戴兜帽、捧暖炉,恨不能将她裹成一个粽子才好,但即便如此,也只准她出去一会儿,他很是有道理:“你在房内呆的时间太久,即便要出去,也需循序渐进,今日去看看你父亲便回来。” 两人相携而出,殷芜走了一段路,便觉得身上冒虚汗,走走停停,总算到了郁岼的院内。 郁岼屋内生了两个火盆,他正坐在书案前写字,见他们夫妻来了,连忙让殷芜坐下。 “父亲前两日害了风寒,怎么不知道保养,天气这样冷在这写什么?”殷芜嗔怪。 郁岼笑道:“这屋里又不冷,况且在床上躺久了,浑身难受得很,所以才下地活动活动,正好给郁宵写信说说京中绣坊的情况,还想让他在冠州寻个铺面,来年在主城开个绣坊。” “父亲这两日身体可好些了?” “喝了汤药,已好得差不多了。” 郁岼这几日,身体愈发沉重,药虽没少喝,却不见效用,百里息虽擅长医术,却也没有更好的办法,都知时日无多,不过拖一天是一天。 郁岼想多陪陪殷芜和岁岁,可也知道大限将至,只是依旧要瞒着殷芜,怕她产后多思多虑,伤了根本。 “岁岁可起大名儿了?”郁岼问。 “起了,”百里息将手按在殷芜肩上,继续道,“叫竹见,殷竹见。” “殷竹见……”郁岼喃喃念道。 不随百里息的姓,而是随殷芜姓殷,小岁岁既是殷芜的女儿,也是殷臻的骨血,她姓殷。 郁岼眼睛有些热,转头擦了擦眼角,连声道:“好……好啊,竹子有节,枝枝蔓蔓,这个名字起得好。” 百里息和殷芜也是在竹林开始的,她坐在那修竹之下,叫他息表哥,求他救命。 在郁岼房中稍坐了一会儿,郁岼便催殷芜回去休息,出了门,殷芜心中便有些不祥之感,她拉住百里息,盯着他的眼睛,问:“你和父亲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没事瞒着你。”百里息垂眸。 “百里息。”殷芜一瞬不瞬盯着他。 百里息叹了口气,牵着殷芜往院外走,低声道:“回房和你说。” 回了房内,百里息关上门,按着殷芜在床边坐下,道:“你父亲本身就有旧疾,如今年岁上来了,越发的不好。” 殷芜一听这话,哪还能平静,双手揪住百里息的衣服,急急问:“可有办法能调理?” 百里息抱住她颤颤的身子,努力安抚她:“能用的法子我都用了,可都不见起色,你父亲他是挂念你,才能强撑这样久。” 殷芜再也忍不住,呜呜大哭起来。 她哭得可怜,百里息的心都跟着揪痛起来,却并不能为她做什么,只一遍遍安抚她,劝慰她。 许久之后,殷芜哭得累了,似一只受伤的鹭鸟伏在百里息怀中,声音也依旧是哭腔:“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百里息蹲下,轻轻捧起殷芜的脸,劝解道:“他如今不过是熬着罢了,其实身上疼得很,只是放心不下你,才强撑了这么久,阿蝉,他不想你伤心难过,你也要想开些。” 殷芜想不开,她又呜呜哭了起来。 第二日,殷芜没敢去见郁岼,她怕自己当着他的面哭出来,反惹了郁岼担心。 乳娘抱岁岁过来时,见殷芜双眼红红的,虽不知她为了何事哭,可还是忍不住劝:“夫人才出月子,千万不能哭啊,否则日后眼睛是要落下毛病的。” 殷芜抱着岁岁,将脸贴在粉团子的额头上,终于稍感安慰。 百里息从外面进来,看到的便是母女情深的模样,他让乳娘现出去,坐在殷芜身边环住她的肩膀,温声道:“他诸事都已看开,如今单单放不下你们母女,阿蝉,他剩下的日子不多了,你更要珍惜,应带着岁岁常去他屋里坐坐,别留遗憾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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