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如此。 即便如此。 有风入户,拂起男子宽大的袖摆,他的发随着思绪轻扬。 “可即便如此,我还想为她争取些什么。” 哪怕抛去这一身皎皎如月的身骨。 郦酥衣用手捧着脸,似懂非懂地听着。她不明白,这句“争取”背后的真正含义,但光是看着兄长这张脸,她就感到无比的舒心与安定。 这是只有兄长才能给她的、独有的安全感。 渐渐地,她终于有了困意,眼皮子耷拉下去,沉沉坠入梦乡。 殊不知另一边,沈蹊也做了一个梦。 一个困扰他许久的、几乎要成为心疾的梦。 梦里还是青衣巷,他一袭紫衣,偷偷爬上兰府的高墙。 刚一翻上房顶,就听见院子里面传来那困惑又稚嫩的女声: “清荷姐姐,我不喜欢沈兰蘅,我做不到像你说的那般,先让他爱上我、再将他狠狠抛弃。” “我是讨厌他,是烦透了他,但我……我不想再这样继续骗他。” “他好可怜。” 他好可怜啊。 元宵佳节,灯火璀璨。 小姑娘歪着头,天真道:“我喜欢的,应是兄长那样清雅温润的男子……” 兰老爷撕了他的第二十一道婚帖,怒斥:“就算是兰家的庶女,也断不会嫁给你这般无能、无为的小儿!” 黑暗里,他捡起破碎的婚贴,牙关咬得极紧。 回沈府,一路上,听到邻里乡亲的引论: “这沈家小公子又被兰老爷赶出来了啊。” “都第多少次了,这沈七郎也不长长记性,兰家那样,岂会将女儿嫁给这样一个不思进取、纨绔顽劣之徒。我听闻那兰老爷,将兰公子捡入府,一开始便是当女婿培养的。” “兰三姑娘虽是庶出,论模样、秉性、学识,却样样都是上乘,兰家岂会看上他。兰公子与他,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唉,莫说了,他走过来了。这孩子也是可怜……” 他好可怜。 少年攥紧了手中的婚贴,拖着步子,走入沈宅。 刚一进门,母亲怫然大怒。 “你还知道回来!你还记不记得你父亲说,若是再敢去兰家,就把你的腿打断!你当真是不知道羞啊,没有听见旁人是如何议论你的?沈兰蘅,你是翅膀硬了、无法无天了?!” “……” 晨光乍现。 他是被背上痛醒的。 第一缕晨光落在男子纤密的睫羽上,他扶着榻站起来,听到帐外有将士的晨练声。 昨日那四十八道鞭子,他未喊一句疼。 醒来时,胸口处却闷闷的。 洗漱完,沈兰蘅将发束高、显得自己精神些,又穿上银盔,准备去督查将士晨练。 盔甲很坚硬,隔着衣衫,有些硌着他背上的伤口。 他取了枪,走出军帐。 “将军。” 帐外,麾下候他有片刻。左右有知晓他受刑之人,见他这么早起身晨练,还有些担心。 熹微晨光落下,却见他除了面色稍白些,看上去并没有什么大碍。 沈蹊游刃有余地提着枪,面色平静。 他方欲往大营走去,应槐从一侧走来。 “主子,兰二姑娘说,昨夜兰姑娘一宿未归。” 沈蹊步子一顿,面色终于有了波澜。 他蹙眉,声音有些急促:“一宿未归?” “是,”应槐道,“属下已派人去找兰姑娘了,有人说,兰姑娘昨日好像去了医馆。她取了一些药,又朝着西北灶间的方向走了。” 沈蹊目光一沉,将枪扔给身侧之人,道:“去北灶。” 这一路,他走得很急。 耳畔是飒飒的风声,宛若一把把尖利的刀,直往人脸上刮。 他从医馆的方向,沿着西北灶间,一路问过去。 庖厨们素日都在灶间,很少见到大将军,看见沈蹊时,吓得愣了愣。 皆异口同声道,没见着,不在这里。 应槐能感觉出来,身侧的男人紧张到了极点。 他紧抿着薄唇,手上隐隐有青筋。 冰凉的雾气里,似是下了一场蒙蒙的春雨,淅淅沥沥地浇在少女喉舌上,竟将她的言语浇灌得温和了些。郦酥衣深吸一口气,也不知是在劝他,抑或是在骂他。她只缓声,闭着眼慢慢道: “沈兰蘅,你向来不懂,自然也永远都做不到他那般。” “你不懂——爱是尊重,更要坦诚。纵使你你千般迫使,万般强制。所得到的也不过是我这一具破败的身子。” 闻言,身前男子的眸光中似有痴怔。 良久,他攥紧那一方湿润的手巾,低下头。 冷风吹拂而过,帘帐卷动,沈兰蘅面上微白。怔神良久,他垂耷下轻颤的眼睫,继续为她擦拭着脖颈上的水珠。 这一回,他的动作愈发轻,甚至还平添了几分从未有过的温柔与小心。 男人的声音低低的,被夜色与雾气遮掩着,丝丝离离,几乎听不出什么太大的情绪。 他道:“郦酥衣。心也好,身子也好,能得到你就好。” “……” 鲜血自掌心流溢出,将水面染得微红。 “总比,什么都没有好。”
第59章 059 听了这话,郦酥衣只觉得好笑。 身子再美、容颜再昳丽,总也会又年岁逝去、青春衰老的那一天。如今她一副身躯已是破败,更何况到那时候。 不过是梦蝶幻月,如沫虚妄。 但沈兰蘅却不顾这些。 他浑然不顾,甚至不顾及自己自掌心一路蔓延至手腕的伤口。男人固执地紧攥着手巾,一下又一下地替她擦洗着身子。不过多时,清水上铺了一层愈发浓烈的绯色。 水愈发绯,愈发绯红。 沈兰蘅摆了摆湿润的手巾,将其凝干,又替她擦拭起头发来。 待清理完这一切,夜已深深。 沈兰蘅将她轻柔地放在榻上,又悉心地为她掖了掖被角。 春意渐浓。 郦酥衣坐在军帐里,她自幼畏寒,西疆又是阴寒之地,即便如今,她怀中仍免不了抱个汤婆子。今日沈顷在外征战,帐内有玉霜与素桃陪着,即便如今沈兰蘅已不在,一想着战场上那些刀光剑影,郦酥衣心中仍有些惴惴不安。 见状,玉霜在一侧温声安慰着,为她捧来热汤。 郦酥衣垂下眼。 日子一天天过去,她的肚子也一天天大了起来。 此去京都路途遥远,一路颠簸,多有不便。再加之此时此刻,她只想陪在夫君身侧,故而并未陪着识音一起回京。 郦酥衣心想,与其在京都过着心惊胆战、候着西疆军报的日子,倒不若一直留在这里,陪在他的身边。 …… 沈顷醒来时,右手手掌之处,仍隐隐泛着疼。 他一低下头,便被床榻上那一滩血迹所骇到。 被褥上、地面上……甚至整个军帐里,皆是一片狼藉。 许是他动静有些大,身侧的少女自沉睡中转醒。 只一眼,郦酥衣便看见坐在自己身侧的沈顷。 清晨的光穿不过厚实的军帐,只将周遭照得蒙蒙亮。清风送来男人身上清淡温和的兰花香气,呆怔片刻后,她忽然埋头扑入对方怀抱之中。 始料未及,沈顷手臂微微一僵,低下头去。 “衣……衣衣?” 他的声音温和,俨然不似昨日夜里的那个男人。 甫一听见沈顷的声音,她的鼻腔便不由得泛起一阵酸涩。 对方怀抱宽大,一身素衣,乌发正轻柔地披垂下来。 见此情形,他心中已猜想了个大概——沈顷心中生疼,克制着情绪将她轻轻环抱住。 “衣衣,怎么了?” 少女于他怀中埋首,哭得伤心。 她啜泣着,一声接着一声。昨天夜里故作的清冷俨然不再,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娇怯的柔情。 郦酥衣像只猫儿般窝在男人怀里,一边哭着,一边低低地唤他的名: “沈顷……” “衣衣,我在。” 对方双手用力,将她抱得愈发紧。 “别怕,衣衣,我在呢。” 他温柔的话语落在耳边,郦酥衣惊惶抬起头,一双湿润的杏眸望向他。 “沈顷,你亲亲我,好不好?” 她忽然道。 冷不丁的请求引得沈顷一怔神,他不解,音尾微扬:“衣衣?” 只见少女坐在榻上,她头发披散着,面上挂着无助的泪水,雪白的肩颈之上,一道一道皆是鲜明的吻痕。 好像紧抱着她的手再一用力,少女就要从眼前就此碎掉。 郦酥衣攥住男人的薄如雪云的衣袖,泣声连连:“你亲亲我,郎君,你亲亲我。我想把那些痕迹弄掉……把它们都弄掉……” 她的声息越来越小。 后几声,低得几乎让人听不清楚她在说些什么。 沈顷看见掉在地上的匕首。 以及锋利的刀刃之上,所残存的那些血迹。 寒冬腊月,血迹早已经凝固。 结合着自己掌心还未来得及处理的伤口,这让他不难想象——昨夜究竟发生了何事。 郦酥衣埋着头,泪珠子串联成线,“啪嗒嗒”地往下砸落着。便也就在此时,身侧传来极轻一道吸气声,男人已伸出手,将她孱弱的身形再度用力抱住。 这一回,沈顷的手劲极大。 大得让她觉得甚至有些难以挣脱。 男人的大手轻柔,抚过郦酥衣的后背,轻轻搭在她的肩胛骨处。 掌心的茧摩挲着她的衣料,一下又一下拍打着,安抚良久。 郦酥衣在他怀中,更是缩成一团。 “郎君……” 淡淡的红晕于年轻将军的面颊上晕染开,那一身灼灼金甲,竟也被这春风吹拂得柔情万丈,温柔似水。 沈顷闭着眼,呼吸渐烫。 这一个吻,就这般由浅入深。 吐息温热绵长,纠缠在少女唇齿间,她亦闭着眼,感受着迎面拂来的兰花香气。她的脸颊被对方双手轻捧着,那双手温柔小心,手背却又因为过于紧张而绷紧。 郦酥衣后背被他抵在车壁上,脊身紧张,明明是寒冬腊月,竟被他吻得隐隐冒出了些细汗。 玉颈之上,香珠隐隐。 郦酥衣动情地伸出手臂,寸寸缠绕上男人的脖颈。 郦酥衣眼睫上染着泪,鸦睫湿润。 沈顷用衣袖将其上血迹擦拭干净。 一看见刀刃上的血痕,郦酥衣登即想起昨夜之事。一想到夜里沈兰蘅那恨恨的声音与神色,她便不由得感到一阵后怕。她抿了抿发白的唇,双手自沈顷手中接过匕首。 沈顷带着她,走下床榻。 走到帐子正中央。 日头愈升,外间的风声愈发呼啸。男人身形颀长,绕至于她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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