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能救她,他一定能救她。 军帐之外,风雪极大。 雨雪铺天盖地朝沈兰蘅袭来,他弯腰,倾身护着身前的少女,将她的身形包裹得极紧。 没有一寸飞雪落在她身上。 男人紧紧抱着她,一步一步,雪地上脚印踩得极实。 “沈兄!” 不远之处,雪地上忽然多了一道影。 是苏墨寅。 他也听闻了今日之事。 男人朝着他急急招手: “沈兄,带嫂子上马车——” 有魏恪驭马,将马车驭得又快又稳。 临行之前,沈兰蘅趁乱将地上晕厥的老者一把捞起,将他连人带药匣一同带上了车。 车上,军医先是替郦酥衣止了血。这血虽稍稍止住了,可女子的面色仍未有所好转。 马车飞快,如离了弦的箭矢,朝通阳城奔袭而去。 见郦酥衣此番模样,苏墨寅亦是心急如焚。 他又另行驭了一匹马,先一步去通阳城捉拿郎中。 又是一道离了弦的箭。 夜色汹涌如潮,今夜整个西疆上下,皆不甚安宁。 不知过了多久,苏墨寅终于折返。他匆匆勒马,扬声高唤: “沈兄、沈兄!” “为嫂子找来郎中了!” 马背上的郎中颠得快要吐出来。 虽说事态紧急,但顾着男女之防,苏墨寅没有抬手掀开车帘。 郎中缓了缓神,心中嘟囔:如若不是那公子出手阔绰,自己才不会深夜丢下一家老小,于此处来受罪…… 乍一掀帘,只一眼,那郎中便看见车内面色苍白的少女,与一侧神色同样极难看的男人。 男人一袭雪氅,失神落魄,见了他如同见了救命稻草,紧抓住郎中的胳膊。 苏墨寅在外劝了好几声,沈兰蘅终于肯下马,为其腾出空地。 郦酥衣沉默了。 她原本也还算伶牙俐齿,此时此刻,竟找不到适当的词来骂他。 便就在此时,帐外忽然响起玉霜的声音。 “夫人。” 小丫头声音清脆,在夜幕中轻缓散开。 “夫人,您歇息下了吗?” 郦酥衣应道:“何事?” 玉霜:“奴婢按着您的吩咐,找到您要的那种草药了。” 床帐微垂着,遮挡住榻上二人的身形。玉霜并未想到世子也在此处,看到那人影时,正捧着草药的手抖了一抖。 她脸颊烫红,匆匆将东西搁在帐帘旁边的小桌上。 不等郦酥衣开口,她便道: “夫人,奴、奴婢退下了……” “啪”地一声,玉霜将帘子急急阖上。 “抱够了吗?” 待玉霜走后,郦酥衣自榻上坐起身,用衣领遮了遮脖子上的咬痕,冷声。 “抱够了就给我滚出去!” …… 似乎怕再惹恼她。 沈兰蘅多看了她几眼,短暂的沉默过后,竟听话地离开了。 沈顷新伤未愈,郭孝业又一命呜呼。 没过多久,朝廷上头新调来了一名武官。 看到那人时,不光是郦酥衣,就连沈顷也一愣。 来者竟是那娇生惯养的苏家世子,苏墨寅。 沈顷忽然觉得有些头疼。 倒是那苏墨寅,见了沈顷,他颇为亲热地自马车上一跃而下,欢天喜地地唤他: “沈兄!沈兄——” 他大手一伸,攀附住沈顷的肩头。 沈顷生得高大,苏墨寅要比他低一些,一袭紫袍的男人仰面望他。 “听闻你受了伤,伤势如何,严不严重?还有这手是怎么回事,这拿刀剑的手可不能伤着哩——” 沈顷平淡将他的手拨下来,问:“你怎么来了?” “我爹说让我趁着年轻,多去外面历练一番,锻炼锻炼,顺便磨一磨性子,”苏墨寅叽叽喳喳,活像只麻雀,“我同我爹说,儿子分毫不懂行军打仗之事,先前所看的那些军书也都只是纸上谈兵。你猜我爹怎么说?他说啊,这西疆大小事宜都有沈郎定夺,只要你沈家二郎在,西疆就出不了事,你只需要跟在沈顷后面跑跑腿、学习学习。” 苏墨寅又将手搭上去,扬眉,“我一想,这不也是嘛!有沈兄在此处罩着,弟弟我便快马加鞭、日夜兼程地过来了。” 正言道,他又看见走出军帐的郦酥衣,恭敬一拱手:“见过嫂子。” 当着沈顷的面,郦酥衣被他这声“嫂子”叫得脸颊烫红。 沈顷叫魏恪带着苏墨寅,先于军营里面熟悉上一圈。 待人走之后,她才走上前,低下头,将丈夫的右手牵起来。 纱布崭新,缠得很紧。 郦酥衣皱眉,问:“他又拆了?” 这些天,沈兰蘅一直犯病。 白日里,沈顷的纱布刚包扎好,到了夜间,对方又坚持不懈地将其拆开、跑到郦酥衣帐中包扎。 一来二去,这伤口总是好不了。 沈兰蘅完全不在乎沈顷能不能执剑,只在乎每夜能有理由与她相见,每晚能感受到她的在乎与心疼。 闻言,沈顷垂眼,看着自己那只右手,轻轻点了点头。 今早醒来,褥子右边仍是血。 还有一封沈兰蘅留下的“血书”。 ——莫想与我,抢走酥衣。 字迹潦草,言语幼稚。 沈顷平静地垂眼,用手指蘸了血,回道: ——口口声声说爱她,却连她的名字都写不对。 他走下榻,轻车熟路地自一侧取来药瓶与纱布,将右手包扎好。 好几日的折腾,他的伤口有些发脓。 郦酥衣执意要看他的手。 沈顷也将她的右手牵紧了,声音平缓,似乎已将那人摸得透彻:“无事的。他又不是个孩子,眼下不过几日的闹腾,分得清轻重缓急的。” 毕竟这双手,不止是沈顷的手,也是他沈兰蘅的手。 眼下郦酥衣却听不大进去这话。 她揭开纱布一角,小心翼翼地察看了沈顷的伤势,决定今夜再与沈兰蘅好好谈一谈。 见她如此忧心忡忡,沈顷将纱布重新包扎好。 他捏了捏妻子的脸,道:“一点小伤而已,不碍事的。也不妨碍我拿枪。” 伤的是虎口处,怎么能不妨碍拿枪。 郦酥衣知道他是故意在哄自己。 她低下头去,忍住情绪,双手扯了扯沈顷的纱布,在其上打了个蝴蝶结。 蝴蝶结精致漂亮,引得沈顷眉眼弯弯。他眼中含笑,又捏了捏她的脸颊。 “莫要担心,”他的声音温缓,“方才你也听见了,有我在,不会出事的。” 他会在暗中,默默抗下这一切风雨。 闻言,郦酥衣眼角愈发湿润了。 朝廷新调来了命官,军中副将集结,此时正在唤沈顷前去。 二人分别之际,男人侧了侧首,终于还是小心问道: “他这些天,可曾……有对你做什么过分的事?” 郦酥衣极少数在沈顷眼底看到情绪,见状,她赶忙摇头:“没有没有。” 她说得是实话。 自从来到西疆,兴许是日夜疲倦,沈兰蘅竟乖巧了不少。 总之没有先前在沈府那般放肆。 魏恪在一边催得紧,沈顷只得披甲前去。 临别之时,他心中令自己“断子绝孙”的念头仍不减。 不知不觉,夜幕不期而至。 郦酥衣还未来得及找他,那人已带着血淋淋的右手掀开了她的帐帘。 少女一如既往的冷漠。 她冷着一张脸,面无表情地替他清理伤口,见她如此乖顺,沈兰蘅心中愈发欢喜。他浑然不顾虎口处的痛意,一双眼亮晶晶的。他微垂着头,凤眸轻挑着,眼底是夜色遮挡不住的眷恋与欢喜。 少女身上的馨香迎风拂来。 似是一种花香,却不似花香那般腻人。 清清淡淡,若即若离,令人有几分着迷。 沈兰蘅看见桌边的草药,还有那一碗正冒着热气的汤药。 他心中暗想,这定是酥衣为了让自己快些恢复而准备的药材。 如此思量着,男人眼中笑意愈甚,他忍不住低下头,飞快亲了身前女子一口。 郦酥衣右手顿住。 下一刻,她用袖子无情地擦了擦脸颊。 这一回,不必他说,纱布尾端被人扯得系了个十分丑陋的蝴蝶结。 沈兰蘅根本不嫌弃,乐呵呵地瞧着虎口盯了许久,便要过来抱她。 “酥衣,”他道,“我想你了。” “你今日好香好软,还好乖。” 男人自顾自说着。 “你在沈顷面前,你也这么乖吗?” 他的手控制不住,已落在她细软的腰间。 郦酥衣推开他的手,微微颦眉。 “你莫动我。” “为何。” 他竟凑上来。 “你替他包扎伤口,也替我包扎伤口;你为他系蝴蝶结,也为我系蝴蝶结。轮到那事时为何偏偏他可以,而我不能。” “郦酥衣,我们三个人也可以一起……” 他未说完,清脆的一声响。 左脸挨了一巴掌。 抬起头,少女坐在夜色里,右手未收,面上带着愠怒之意。 “你混账!” 她本想好好与沈兰蘅言语,却未想到,还不等自己开口,已被此人气得发抖。 他左脸多了一道鲜明的手指印。 “我就是混账,郦酥衣,我这个混账就是想与你一起。” 男人低下头,言语:“这些天,我将自己好好劝过了。我与沈顷既用的是同一具身子,那便也可以看作是同一个人。我不介意与他共享你,郦酥衣,或许我们三个真的可以好好在一起……” 又是清脆的一声“啪”。 郦酥衣圆目,声音颤抖:“沈兰蘅,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她太阳穴突突跳着,小腹忽然发疼。 她浑身颤抖,血液在这一瞬间凝住,又疯狂流窜在四肢百骸间。 隐约之中,郦酥衣似乎感觉小腹之处,有什么东西在生生往下坠。 她直视着对方的双眼,咬着牙:“你在羞辱我。” “我没有羞辱你,”沈兰蘅道,言语诚恳,“我是真的说服了自己,如若你愿意,我亦可以写信去说服沈顷。” “从此我是他,他是我。你,我,还有他沈顷,我们永远在一起。不分敌我,共享你的爱意。” 说着说着,他终于发觉身前之人的不对劲。 “你怎么了?” 男人皱眉,攥住了她发抖的胳膊,语气在这一瞬间变得万分紧张,“郦酥衣?” 她亦紧蹙着眉心,面颊发白,双唇更是在这顷刻失了血色。 沈兰蘅低下头,大惊失色。 “你怎么了?你抖得好厉害,你的手好冷。郦酥衣?你到底怎么了,你怎么流了这么多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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