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口处被纱布覆着,依稀有老茧露出来。她用指腹摸了摸,有些厚实。 这是一个将军的手。 是一个将军用来执刀剑、保家卫国的手。 如此心想着,郦酥衣心中觉得万分荣耀。 她心中热血沸腾,扬首道: “先前便听闻郎君剑术无双,却一直未曾有幸一见。如今天色正好,郎君可否为妾身舞上一剑,让妾身也长长见识?” 他的手虽受伤了,受伤的且是右手。 但郦酥衣也曾听外人说起过——沈顷的左手,亦可御剑。 沈兰蘅心中微凛,低下头。 只见少女面容瓷白,那一双眼亮晶晶的,期待而又崇拜地凝望向他。 他从未见过郦酥衣这样的眼神。 自然也无法去拒绝,这样的眼神。 短暂的犹豫片刻,男人站起身,叩了叩腰际的长剑,点头同她道: “好。”
第74章 074 长剑出鞘。 因是右手受伤,身前男子以左手执剑,即便所用反手,他仍将剑柄握得极稳。 这一处屋子不大,房内陈设简陋。郦酥衣坐在榻上,看着对方将屋子正中央的小桌推至角落。 还有木椅与炭盆。 房间中央登即空出来一片空地。 空地虽略微狭小,但已足够他施展。 沈兰蘅手指收拢,紧握剑柄。 这柄长剑常年跟随沈顷,乃当今圣上御赐,宝剑锋利,寒气咄咄逼人。 只看那长剑一眼,郦酥衣下意识抱紧了身前的被褥。 沈兰蘅运势,起剑。 说也奇怪,他平日里看不进去那些个诗文兵书,却“继承”了沈顷的武艺。 虽说他的剑术并无沈顷半分精湛,但用来糊弄糊弄郦酥衣,也是绰绰有余的。 长剑挥舞,带起瑟瑟剑风。男人衣袍胜雪,衣袂翻飞之际,已然是剑气如虹。 潇洒,飒气,行云流水,英姿勃发。 郦酥衣端坐于榻上,后背稍稍挺直,一时间竟看得有些痴怔。 听着剑风,瞧着那气势如虹的剑花,少女一双杏眸微微瞪圆,瓷白清艳的面容上尽是惊艳。 不等她崇拜出声。 房门突然“嘎吱”一响。 沈兰蘅的剑势未来得及收,剑锋一凛,径直对上身前之人。 来者佝偻着身子,脖颈上的凉意令其面色一骇,双腿登即酸软了下来。 是长襄夫人。 他被那剑气吓得面如土灰,声音之中皆是颤栗。 “公……公子……” 沈兰蘅剑柄一顿,收剑。 对方颤着声儿,道:“将、将要用午膳了,小的与贱内为贵人们做了一桌子的菜,剩下几位贵人正在院子里等着,候着公子与贵夫人前去呢……” 他像是被吓得不清,低垂着头,对身前之人又敬又畏。 沈兰蘅颔首,应了声:“我知道了。” 待他们前去时,院子里围坐满了人。 准确地说,是站满了人。 魏恪与那军医不敢上桌,饭桌前,只有苏墨寅一人坐着。本就不大的圆桌上此时摆满了饭菜,郦酥衣搀着“沈顷”的胳膊,遥遥望去。 鱼肉鸡汤,满满一桌。 长襄夫人带着妻儿,在一侧笑得憨厚。 那笑意淳朴,于眼底化开时,又带了几分恭维与促狭。见着郦酥衣目光落去,长襄夫人紧张地挠了挠后脑勺,生怕招待不周。 郦酥衣知道,眼前这一桌看似普通的饭菜,很可能是他们这一整家人所见过的最丰盛的佳肴。 她招了招手,唤周围人也上座。 魏恪顿首:“属下吃过了。” 军医也摇摇头:“小的也吃过了。” 郦酥衣目光转向一侧,这萧氏一家老小。 见状,长襄夫人赶忙拉着妻儿,连连摆手:“我们、我们也吃过了,夫人吃,夫人您与公子好好享用……” 他话音还未落,郦酥衣已站起身,牵起正站在人群之尾的、那名小姑娘的手。 长襄夫人忙不迭跺脚:“郦酥衣!” “无妨,”郦酥衣牵着她,于自己身侧坐下,“这么一大桌子菜,总归是吃不完的。既是吃不完,那也不能浪费了去,对不对?” 小姑娘生得白净,像个瓷娃娃似的,那一双眼更是生得乌黑而清澈,看得郦酥衣凭空生出了许多欢喜。或许是有了身孕的缘故,让她对眼前这个小姑娘多了几分怜惜。少女拍了拍身前的空位,示意她坐到自己身边来。 郦酥衣紧咬着下唇,怯生生地瞧着郦酥衣。 “想吃什么?” 郦酥衣问。 郦酥衣答:“青……青菜。” “不想吃肉吗?” 她蹙起眉心,这厢话音刚落,便见身前小姑娘慌忙摇头。 “不吃肉,郦酥衣不吃肉。肉要给哥哥和弟弟吃,郦酥衣……郦酥衣不喜欢吃肉。” 郭郎中家中有四个孩子,郦酥衣排行第三,有两个哥哥和一个弟弟。 小姑娘的话虽是这般说着,可那一双眼,却是直勾勾地盯着桌上的肉菜。 这么大的孩子,哪有不爱吃肉的。 即便苏墨寅先前给过赏钱,可这一家子贫苦惯了,平日里省吃俭用,今日好不容易做顿好吃的,大鱼大肉也不敢挑太多。 这一只老母鸡,一条腿在郦酥衣碗里,另一条腿,则是在沈兰蘅碗里。 那小丫头眼巴巴的眼神,看得郦酥衣心头一软。她低下头,瞧着郦酥衣骨瘦嶙峋的身体,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将碗中鸡腿夹到对方碗里。 小姑娘筷子一滞,她的碗中,从来没有出现过肉,更从未出现过这么大块的肉。 呆愣片刻,她反应过来,赶忙摇头道:“郦酥衣不吃,郦酥衣不爱吃……” 前有阿爹后有阿娘。 上头有哥哥,下头有小弟。 郦酥衣根本不敢吃。 她动了动筷子,想要把那块流着油水的大鸡腿重新夹回郦酥衣碗里。 “姐姐吃……” 郦酥衣叩住了她的筷子。 便就在此时,于郦酥衣看不见的地方,她身侧的沈兰蘅抬眸,冷飕飕地瞟了那小姑娘一眼。 除了与郦酥衣对视,其余任何时候,沈兰蘅的眸光都是不加掩饰冰冷。 譬如此时。 郦酥衣人虽不大,却是个聪慧玲珑的。她能感觉出来,当面前这个漂亮姐姐将鸡腿夹进她碗中时,姐姐身边那个漂亮哥哥明显不大高兴。 郦酥衣没有吃过鸡腿。 却听人说起过,鸡腿是整只鸡上下最好吃、最美味的地方了。 她一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大鸡腿,漂亮哥哥的一双眼也直勾勾地盯着她。 后者一张小脸儿冷白,神色恹恹,凝望向郦酥衣的眼神之中,隐约带着几分不虞。 郦酥衣胆小,被他的眼神吓到,不禁缩了缩脖子。 片刻之后,男人低下头。 他面无表情地夹起自己碗中的鸡腿,放到郦酥衣碗里。 少女转过头,婉婉唤了声:“郎君。” 沈兰蘅神色未改,言语却温和许多:“你还要吃什么,要不要喝鸡汤,我去替你盛一碗。” 一行人正吃着饭,忽然听到一阵马蹄声。 抬眸间,院门已被人从外敲开。 为首的竟是小六子。 他带着一行人,竟从西疆一路找了过来。 一看见沈兰蘅,少年登即从马背上翻身而下。他垂首,态度万分恭从,于男人身前拜了一拜。 “将军。” 少年人声音里带着独有的青涩稚嫩。 昨夜那一场胆战心惊,长襄夫人来不及跟着沈兰蘅去往通阳城,思来想去,他还是担心主子在这边出了事,于是便赶忙找了过来。他不懂军中规矩,更不知晓该如何同沈兰蘅行礼,少年双膝跪着,整个人匍匐在男人脚边,恭顺得不成样子。 沈兰蘅摸了摸小六的头,示意他起身。 见自家主子如此待小六子,魏恪立在一侧轻哼了声,眼底依稀有酸意。 他才不嫉妒他才不羡慕呢,主子定是看他的年纪小,才摸他的头。 跟逗弄小哈巴狗似的,哼,他才不需要呢。 自己跟了二爷这么久,无论是在西疆,或是在京都,自己早已经成了二爷不可或缺的臂膀。自己才是二爷身边最得力的干将。 魏恪如此想着,一双眼朝桌边雪衣之人望去。 仍旧是那一袭雪白的氅,但却让魏恪觉得——身前之人较先前,似乎变了些。 究竟是哪里变了? 魏恪也说不清楚。 长襄夫人家中狭小简陋,用罢膳,有人提议在通阳城中转上一圈,顺便体察体察民情。 闻言,沈兰蘅望向身侧少女。 这一日的调养,让郦酥衣面上神色和缓了些。自从来了西疆,她明显感觉自己的身子一日比一日好,不再似先前那般娇气。 西疆之行,无论于身于心,对她而言都是一种磨练。 少女缓声:“郎君不必忧心我,在宅院之中心绪烦闷,妾身陪您上街走走,散散心也透透气儿。” 她既如此说,沈兰蘅只好点头,应了声:“好。” 这一行人便如此上了街。 她不愿乘马车,马背上又甚是颠簸,男人索性也不驭马了,陪着她徒步而行。 这一出院门,朝邻里间走去。入目之景,让在场之人心中皆是一骇然。 通阳城紧挨着西疆,西疆战火迭起,第一个受到牵连的便是通阳城。 他们知晓通阳城百姓过得苦,却未想过,这里的百姓居然过得这般疾苦。 这一行人来时是夜里。 夜间雪大,城中景象看得不甚明晰。 如今大雪落尽,夜雾散去。 和煦的日影之下,笼罩的皆是一片萧瑟疮痍。 郦酥衣从未看过如此凄惨的景象。 饱受战乱,城中枯草丛生,入目之处,几乎没有一块完好的土地。 明明是寒冬腊月,街上却多的是衣衫褴褛、衣不蔽体之人。那些流民衣衫单薄,浑身上下更是不见一块好的皮肉。远远望去,郦酥衣只觉得道路两侧之人如一具具起身而立的尸体。 面黄肌瘦,两眼凹陷。身形瑟瑟,几乎裸立于这寒风之中。 好像被抽去了魂魄。 断腿的老人、啼哭不止的婴孩。 面色蜡黄、发如枯槁的中年男女。 从前,郦酥衣原以为,沈兰蘅是那典书之中的孤魂野鬼。 如今看来,眼前这些百姓,这些面黄肌瘦的百姓,才像是那些野鬼、那些孤魂。 整个通阳城,就是他们的坟。
第75章 075 看见眼前之景,不光是郦酥衣,随行之人皆一阵沉默。 天下战乱兴亡,第一个受苦的是百姓。 郦酥衣自幼在宅院中养大,一直与母亲关在别院,何曾见过这般惨烈的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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