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整个冬天都快过去了,也不知衣衣何时能回来。 郦酥衣紧攥着那一封家书,瞧着其上字迹,眼泪再也禁不住,“啪嗒”一声落了下来。 滴在纸上,将字墨洇成一团。 她提笔,回信。 而后深吸一口气,打开了宋识音的来信。 依旧是那一手簪花小楷,字迹很是端正规矩。 字里行间透过的,却是她遮掩不住的跳脱与雀跃。 识音信中说了两件事。 其一,关于郦家。 自从郦家受到沈顷的“警告”之后,整个郦府上下便变得乖顺了许多。郦老爷为了讨好这对女儿女婿,竟将心头肉自正院赶去了别院。 说起这“警告”,这又不得不提起另一件事—— 有孕之前,郦酥衣曾收到京中好友来信,宋识音在信中讲,自从她与沈顷离京后,那对母女便以为大夫人失去了京中靠山,在家中竟又开始挑起事端。 这封信先是落在郦酥衣手上,她见之万分心疼,掀帘去找沈顷。 读罢信,沈顷短暂地皱了下眉头,而后抬眼问她: “衣衣,如若我要告诫你的父亲,你会怨我吗?” 郦酥衣摇头。 “他对我只有生恩,全无养恩。如今我只想母亲在郦家过得好。” 而郦父之于她,仅剩的那些生恩,也全在这十余年种种宠妾灭妻的事件中,一点点消之殆尽。 沈顷点头,也心疼地伸手,将她抱住:“好。” 没过多久,她便听闻京中传来消息。 也不知何人在圣上面前递了折子,父亲连贬三级,如今在宅院中急得一病不起。 这信中的第二件事,是关于她与苏墨寅的。 写到这里,音音的字迹中竟不自觉带了几分娇羞。 宋识音道,苏世子对她穷追不舍,她自己的内心之中,也隐隐有了几分动摇。 前些日子苏墨寅离京,前来西疆,她心中思念愈甚,近乎于度日如年。 郦酥衣字字朝下念去,只见好友在信中说——苏墨寅在京中时,已数次向她表明过心迹,她亦心系于苏墨寅。 只是—— 士农工商,一个是高高在上、锦衣玉食的苏家世子,另一个,则是处处沾染着铜臭气息的商贾之女。 她怕苏家不同意二人在一起。 郦酥衣正欲往下读,忽尔听见帐外响起一阵嘈乱声。那声音嘈杂,混杂着通报与脚步的声响。 不等她放下信件、朝外望去,迎面忽尔吹刮起一阵凌冽的寒风,竟一下将她的军帐吹开。 厚厚的帐子掀起一个角,她瞧见帐外昏昏的天色,与那一袭来回徘徊的甲胄。 天色正黄昏。 那人身披着金甲,似乎于她帐外徘徊了良久。 这一阵狂风,引得他侧首,二人的视线便这般猝不及防地撞在一起。 霞色漫天,金粉色的光影徐徐而落,坠在他铮铮金甲上,折射出一道耀眼刺目的光芒。 他执着长剑,站在离她军帐极近的地方,器宇轩昂,亦是耀眼夺目。 四目相对时,对方反而一怔。 旋即,他回过神,缓缓道: “我。” “我想来同你告别。” 她下意识地皱眉:“怎么了?” “玄临关出了事,”他顿了顿,“我们与西蟒,可能要开战了。” 玄临关,便是大凛与西蟒的接壤之地。 闻言,郦酥衣一颗心蓦地被提起,四肢百骸都变得紧张起来。 虽然来了西疆这么久,但这边与西蟒也还算是平稳,一直和平无事。 这是她第一次,在西疆听见“开战”这个词。 战况万分紧急,他根本耽误不得。 魏恪站在距离他三步之外,面上神色看起来万分焦急,似乎想要唤他。 而小六子亦匆匆牵来了“烈鹰”。 见状,对方执过缰绳,可那双眼仍不舍得移开,灼烈的目光凝在她身上。 片刻后,他微沉着声,道:“我走了。” 她还未来得及应一声“好”,男人已撩袍,飞身上马。 他们要火速前往玄临关。 “沈兰蘅——” 看着对方的背影,郦酥衣一颗心怦怦直跳,忍不住道: “你究竟是沈顷,还是沈兰蘅?” 对方的身形顿了顿。 她的声音不大不小,恰恰只能让他们二人听见。闻言,男人攥着马缰的手指一紧,须臾,他掉转了下“烈鹰”方向。 “我是你的夫君。” 霞光灿灿,他倾下身,伸出手捏了捏她的脸颊。那动作虽是轻柔,可男人眼底流动的,却是浓重的情谊。 看着眼前这装束,忽然让郦酥衣想起来,自己先前曾在沈兰蘅面前所说的话。 ——“他忠君爱国,骁勇善战。十三岁随父参军入伍,年纪轻轻便拜上将,被圣上亲封定元将军,统帅二十万沈家军,镇守西疆。自拜上将,他统帅西疆战士作战三十二场,无一败绩。” 黄昏的风吹不止,撩起少女鬓角边的发丝。 瞧着她面上怔怔的神色,身前之人一笑,假意轻松道: “郦酥衣,我听你的话,现在要去提刀剑,镇守山河了。”
第80章 080 这一声落。 郦酥衣尚未应答,只听着一道马鞭抽过,烈鹰已遽然扬起前蹄。 红鬃马动作迅猛,带起飞尘,亦扬起郦酥衣纷飞的记忆。 那日,她瘫坐在榻上,面上挂着纵横的泪,床脚边铮铮亮着的,是一把无比锋利的匕首。 身前男人的眼神似乎被那匕首所划痛。 他苍白着面色,神色间写着挫败,哑声问她: “郦酥衣,沈顷他到底有什么好。” 战马行烈如风,迅捷如鹰。 少女裹着厚厚的氅,于一片漠漠黄沙中扬首。 今日日光甚好,冬日里,难得有这般暖洋洋的天气。 即便是黄昏日落,周遭也是一片热意。那暖融融的霞光将她身形包裹着,落在她面上、落入她一双柔软的杏眸之中。 忽尔又一阵马蹄声。 有卒子手中拿着信件,扬鞭而来。 “夫人,是从京中来的信。” 郦酥衣淡淡颔首,走上前。 那人原以为这是她的家书,将两封信全部递上来。少女收回神思,轻瞥其上字迹,是宋识音寄来的。 两封信,分别写着: ——衣衣亲启。 ——苏世子亲启。 郦酥衣将对方寄给苏墨寅的那封信妥帖收好,继而攥着另一封信件,缓缓走回军帐。 冬日里,这黄昏一旦来临,天便黑得很快。 她叫玉霜点了灯,眉目婉婉,坐回桌案之前。 先前的回信还未寄出去,识音的信又来了。 郦酥衣想,应当是京中出了什么事。 信纸展开,其上字迹略微飘忽,让人只看一眼,便觉对方下笔时的心神不宁。 如此想着,她眉心微凝,将信方展开没几行,面上神色便微微一僵。 只因信上寥寥数语,尽述好友当今困境。 ——宋识音有了孩子。 她有了与苏墨寅的孩子。 大凛风气开放,但即便如此,在众人眼里,女子的贞洁仍是尤为重要的头等大事。这二人既无父母之命,又无媒妁之言,不但私相授受,甚至还让女方怀有了身孕…… 宋识音字字句句,皆是摇摆与慌张。 她害怕,害怕有孕之事暴露,害怕被父母责骂,被众人指点。 她害怕被人押着,浸了猪笼。 她将此事谁都未曾告诉,除了郦酥衣。 信上字墨洇开,依稀可见泪痕。对方道:衣衣,我也未曾与苏世子说,我当真不知该怎么办了…… 苏家并不接受她。 并不接受她这个,商贾出身的“野蛮丫头”。 读罢整封信,郦酥衣恨得牙根痒痒。 她先前便知晓苏墨寅有着一副花花肠子,更是常年流连那等烟花柳巷之地。在京中时,她便侧面同音音提起过此时,但那时好友被爱情冲昏了头脑,只打马虎地应付她道: “衣衣,我知晓。你放心好啦,我有分寸的。” 宋识音一贯是个有主意的。 闻言,她也以为对方能拿定主意,想到这毕竟是友人私事,也暂且将这话题搁了一搁。 谁料,竟酿成如此大祸。 现眼下,唯一能令识音不受伤害的破局之法,便是让苏墨寅不顾父母之命,在孕事暴露之前、将宋识音娶进苏家的门。 但根据她对苏墨寅的了解,此人虽出手阔绰、一掷千金,但平日里却极度依附于家中。若要让他为了宋识音与家中之人作对…… 只怕是一件极难之事。 郦酥衣纤细的手指寸寸加紧,攥着好友自京中寄来的信件,又回想着沈兰蘅临别前的那一句“开战”,她双眉间的蹙意愈发深。长夜孤灯,少女幽幽叹了一口气。 …… 今夜注定不甚安宁。 不止是她,开战前夜,整个西疆上下,皆是一片人心惶惶。 西疆要开战了。 大凛要与西蟒开战了。 这场战,谁胜谁败,又有多少死、多少伤。 郦酥衣不知晓,今夜会有多少人无眠。 伴着灯火,她提笔,与友人回信。 信中她口吻温和,对对方耐心开导,并言之,会在西疆为她劝说苏墨寅就此收心。 回罢信,夜已深深。 她洋洋洒洒写了将近五页信纸,又轻叹一口气,将其上墨迹一一吹干。 帐帘阖着,她抬头看不见天色。只觉周遭一阵死一般的寂静,自己的每一寸呼吸,都十分清晰可闻。 她倾弯下身,往暖盆中添了一块炭。 恰在此时,一道冷风吹拂入帐,火光“噌”地一声,窜得老高。 她微微骇了一骇。 面前炭盆中的火光摇曳着,如同她摇曳不止的心事。 旁人担心的是与西蟒开战,而只有她一人担心,自己的夫君“沈顷”会不会出事。 严格上来说,她是在担心沈兰蘅会不会生事。 本来那人在夜间现身已经足够危险,更罔论如今他转醒的时间不定,日夜不限。 郦酥衣害怕作战的是那人,更害怕,指挥作战的是那人。 他可能会一些武艺,但根本不通晓兵法! 一想到这里,少女心中愈发胆寒。她一颗心怦怦跳动着,竟一下子跳到了嗓子眼。 喉舌一干,她起身,忙不迭为自己倒水。 喉咙干涩,心跳不止。 太阳穴处发酸发胀,右眼皮更是跳个不停。 一杯温水下肚,她的情况并未得到多少好转,心中慌张之意反而更甚。 眼前的情形,让郦酥衣仿佛回到沈顷第一次带兵出战时。那夜狂风怒号,她独身一人坐于帐中,听着扑打入帐的风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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