肃王幽幽的目光如有实质,凉意沁体,肆意扫过她的脸,似是带着审视、猜疑、试探,还有一丝佩服。 微婳终究还是在这样的无声缠斗中缴械投降了,肃王与那些讨债之人不同,上位者的凛然气势浑然天成,不是一个养在深闺的姑娘可以强撑得住的。 她并拢一起的双手轻蜷了一下,微微垂眼,率先错开了他的目光。 肃王眼眸中一丝极其轻微的得意转瞬而逝,根本无人察觉。 随后他又将视线移至章刘二人身上。 虽无言语,可沉默之中,质问之意振聋发聩。 章大人只好硬着头皮解释:“大理寺原雇有画师,但不巧画师早前感染风寒卧床不起。那画徒技艺不精,难堪大任,臣无奈,只好让刘少卿去宁德街寻了画师来,却没料到是沈家姑娘。臣办事不力,还望王爷恕罪。” 章大人真的觉得自己好倒霉,画师生病他要背锅,画徒不给力他要背锅,刘延寻了个待罪之臣的女儿来,他也得背锅。 肃王又将视线放在刘延身上。 刘延道:“王爷若是觉得不妥,臣即刻带沈姑娘回去。章大人才华横溢,想来也娴熟丹青之技,画个疑犯画像当不在话下。” 章大人气得想要呕血。 这臭小子真是卑鄙无耻,他好心帮他圆说,他居然恩将仇报,在背后捅他一刀! 刘延此话虽是建议,却笃定肃王不会接受。 章大人是有些明察断案的本事,但在书画方面的造诣到底有几斤几两,肃王心里拎得清。 肃王心中有些不痛快,瞧着刘延这副嘴脸竟觉得比平日要可恨些。 “刘大人思虑周到,看来今日虽然轮休,但刘大人仍心系案情,精力充沛,待会请刘大人将五年前陈家庄走失十来头牛的那宗案卷找出来,重新检阅,将蹊跷遗漏之处一一登记,明日报我。”肃王挑眉看向刘延。 刘延欲哭无泪,章大人心胸舒畅。 肃王起身,缓缓踱步到微婳面前。 微婳鼻端萦绕了一丝幽淡的雪松冷香,一个影子无声笼罩在她身上。 忽然那影子犹如高山倾倒,重重地落下,猝不及防,微婳就对上了那双黑色的眼眸。 肃王半蹲在她面前,与她平视,那目光便似要淬入她灵魂一般,将她内里看得一清二楚。 微婳看着那双眼睛,背脊渐渐生凉。 “沈姑娘该知道替何人办事,守何人的规矩。”肃王声音低沉,天生自带上位者的威严。 *** 微婳跟着章大人出了门,离了那屋子,身上的寒意才渐渐消散。 她原以为要去监舍,谁知道章大人却将她带到别处。 一路走来,章大人挑些不大紧要的事情先跟她说了,好让她心中提前有些准备。 原来她要画的疑犯与前些日子闹得沸沸扬扬的伍家村灭门惨案有关。 伍家村地处京畿与西州府交界处,按属地应归西州府管理,不过京城对外扩建日渐繁华,西州府人也爱在京畿附近购置田地屋宅,西州府便与京畿混成一片。 天子脚下治安肃严,甚少有灭门杀人的重大凶案出现,也不知怎么的忽然就冒出一股子凶残歹人将伍家村伍老汉一家五口给杀了。 此案性质恶劣,凶徒手段残忍,据说不少官员到现场查看后都吐了。 西州府将此案报给朝廷,朝廷震怒,命大理寺彻查,于是一干人证物证便统统归置到了大理寺。 伍老汉为人友善,一家几口与乡亲邻里关系融洽,平时不曾起过什么争执,也没有钱财田产纠纷,现场虽也留下些许物证,却并无大多价值。 那股子凶徒像是鬼魅一般,凭空而来,又凭空消失。 只有一个十岁的孙女,恰巧那日出门游玩,躲过了一劫,也极有可能是唯一的目击证人。 可那小丫头眼见祖父母、双亲及兄长惨状后,精神便有些失常。 恰逢大理寺画师生病,大徒儿回乡,只能让刚入门一个月的小徒弟去画疑犯。 章大人问伍小妹可瞧清楚那凶徒模样,小姑娘含混说了几句,小画徒执笔在旁边描绘,画好后呈章大人看,章大人瞬间气得说不出话来。 这画得什么玩意儿?是钟馗还是夜叉,还不如他自己画呢! 偏巧,肃王追问此案进展,章大人也不管刘延是不是在休假,着人去刘太傅府上拍门,告知刘延让他务必找个技艺超群的画师回来。 “那人便是伍小妹。”章大人伸手朝房里一指。 一个瘦弱身影蜷缩在房间暗处,听见人声后,将身子缩得更小了。 微婳看了一眼角落里那小小的人儿,向章大人请求道:“大人,可允民女单独与伍小妹说话?” 章大人应允,这厢房设有暗道,本就是为方便监视证人或疑犯动静的。 单不单独无所谓,他都能知晓里面情形。 瞧见微婳进屋后,章大人绕到隔壁,转动机关推开暗门,进了暗道。 他冷不丁地碰到一角衣衫,原来暗道里竟然还有一个人! ---- 肃王:嗨!媳妇儿,很高兴认识你! 微婳:高兴你个头!第一次见面就让我跪那么久,滚!
第4章 第4章 ===== 那人气场沉郁冰冷,章大人瞬间清明,心中叫苦不迭。 早知道肃王在这里,他就不来了! 两个男子堵在静谧逼仄的暗道里,仿佛衣衫摩挲,鼻息可闻。 尴尬之意难以言喻! 暗道里凿有气孔和探孔,厢房那面用书桌盆景作为遮挡,不易察觉,隐蔽是隐蔽,但是隔音却不大好。 刚才触碰到肃王,章大人心里惴惴,手心泌出一层汗,自己在黑暗里窘了一会儿,瞧着肃王似是并不在意,他也只好佯装无事看向房内。 微婳缓缓走向那缩在角落的小小人儿,柔声问道:“你叫伍小妹?我也比你大不了多少,便叫你小妹可好?” 伍小妹坐在地上,双手交叠抱着膝盖,用黑魆魆的眼睛看她一眼,又垂下头去,将脸埋在细细的手臂之间。 “你肚子饿不饿,要吃些东西吗?” 伍小妹摇摇头,并没有看她。 “地上凉,可先起来,姐姐跟你说几句话。” 伍小妹还是摇头。 微婳心中生怜,也不管地上肮脏,提起裙摆坐在她的身边。 伍小妹讶然看她一眼,却又将脸别过去,将身子挪开些。 微婳不在意她这样冷漠抗拒的姿态,只轻声说道:“我知道你心中悲痛,可你有没有想过,若是你只顾自己悲痛,不言不语,不吃不喝不开心,这其实并非你逝去至亲所希望看见的。” 伍小妹眼泪簌簌而下,咬着下嘴唇不肯发出一点声音。 “活着的人,该把逝去亲人的那一份一起活下去。”她看向伍小妹,乌圆的眼睛满是关怀与期望。 伍小妹哭道:“可我害怕,我每天晚上都做恶梦。梦到祖父、祖母、父亲、母亲,还有哥哥。他们一个一个,不是脑浆迸裂,就是手脚反折。他们浑身是血地朝我爬来,我从没见过他们这个样子,姐姐,我真的很害怕。” 微婳乌黑的眼眸亦是蒙上了一层悲痛,她伸出双手将伍小妹的一双小手紧紧地握住。 “他们原不会变成这个样子,是因为凶徒残暴,才把他们折磨成这样。他们是世上对你最好最好的人,他们靠近你,不是要加害你,而是希望你替他们找出真凶。” 她抚上伍小妹细软头发,温柔且坚毅地说道:“不思复仇昭雪,不思活出自我,只顾沉湎悲痛,做的是让亲者痛仇者快的事。” “你囿困黑暗,难道也要归于黑暗,向黑暗妥协?” 伍小妹怔怔听着,仿佛往日长辈双亲及兄长和煦笑容映在眼前,心中的恐惧化为了一股强烈的复仇欲|望。 她原本有很好的家,平静安宁,都是因为那些坏人! 伍小妹哇地一声大哭扑到微婳身上,双手紧紧搂着她,“姐姐,姐姐,你要帮我。” 柔软娇小的身躯扑在自己怀里,哭得泣不成声,微婳张开自己纤弱的双臂揽住对方,将那人紧紧抱住。 刚才那番话,何尝不是说与她自己。 只有坚强,才能走出困厄之境。 连日奔走劳累,微婳身心疲倦,在这陌生可怜的妹妹身上,她也想汲取让她坚持下去的力量。 “好孩子,姐姐帮你,你也要自己帮自己。” 章大人似是察觉身旁肃王微微轻颤了一下,他不敢妄动,用眼角余光偷瞥肃王,见他目光如炬盯着室内两人,除了脸色苍白些,并无异样,仿佛刚才只是章大人的错觉。 “姐姐,我说,我把见到的都说与你,那一日,我去阿芳姐家玩……” 伍小妹的声音高高低低,微婳偶尔插嘴询问几句,章大人在暗道里听不大清楚。 没过多久,微婳起身去到案前,案上早已摆好笔墨纸砚,微婳运墨调色,握起一只青竹紫毫,在纸上细细描绘。 一盏茶后,微婳画成了两张人像。 伍小妹仔细辨认,“这个人鼻子再高些,眼睛再凹些,这个人的眉毛还要粗些。” 微婳重新修正,再过片刻画像改好。 伍小妹瞬间泪水盈眶,“是他们!姐姐,就是他们!” 暗道里,章大人轻呼一口气。 沈姑娘果真好本事,刘延那臭小子歪打正着倒是办了一件实在事。 章大人愉悦心情没持续多久,忽然觉得寒气袭人,转头一看,肃王正在看他。 幽冷目光落在章大人脸上,章大人觉得不大对劲。 肃王成日扎在大理寺和刑部这种男人堆里,已过弱冠之年不但不娶妻,府上连个侍妾都没有。 有人揣测肃王要不就是身体有疾,要不就是有不为人知的癖好。 然据他所知,肃王常年习武,平时连咳嗽都没听闻一声,不像是有隐疾的样子,难道…… 章大人竟忍住不回忆思索起自己与肃王相处画面,想了一遍,俱是朝着那不可描述的可能奔去。 肃王昨日递给他案卷的时候,手指像是碰到了他。 今日他将小画徒画像呈给肃王之时,肃王虽然震怒,但似乎有所克制。 …… 章大人禁不住打了个冷颤,一张老脸红了又白,白了又红。 肃王看着章大人红白交替的脸,脸色渐渐变得难看,唇瓣动了动。 章大人仔细分辨肃王一翕一合的薄唇,好像是说……出去! 啊,原来是他想歪了,他还以为…… 章大人慌张退出,肃王紧随其后。 出了暗道,肃王吩咐:“将那画稿拓印,原稿呈送于我,着人重新记录伍小妹的口供,如有不详与沈姑娘核对。” 章大人一一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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