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是纪氏嫡系第六代的字辈,若纪婠还有别的孩子养在临安,怎么会叫他“云儿”而不是“清儿”呢。 薛灵沢死后,她好不容易下定决心,要同他在一起。 所以她一直在等一个时机,等拿下广平王一党,等下一任簪星卫统领上任,她要放下一切枷锁,向他提亲。 可惜还没等到,就传来了他要与纳兰昔垚成亲的消息。 那夜,她来到纪府,逼他退婚,可他一句“若是我退婚,兰陵郡主能娶我吗?”,将她噎得哑口无言。 哪怕她心中已有计划,可在这计划完成之前,她无法告诉他,更无法给他保证,因为她不确定这个计划完成还需要多久,更不确定在这风云诡谲的权力之中,她是否有命活着回来。 不敢回答,更不敢给他保证,因为她怕自己会食言。 后来,楚宁鸢设局揭发纳兰昔垚和司徒楠,她明明已经猜到了楚宁鸢的计划,正打算告知他。可当策马行至半路,她突然犹豫了。 一个念头在她脑海中闪现。 只要此事一日不被发现,那他与纳兰昔垚便永远是名义上的夫妻,哪怕她计划完成,功成身退,也与他再无可能。 她已经帮纳兰昔垚瞒了此事,也算仁至义尽,哪怕东窗事发,也非因她而起,怪就只能怪纳兰昔垚自己运气不好。 况且,在千尘求那免死金牌的时候,她就已经猜到了他的目的,只要在东窗事发后及时通风报信,也能保下纳兰昔垚的命,将后果降到最轻。 经历了一番思想斗争后,她拉动缰绳,调转马头,返回慕容府。 绯色的长裙随风飞舞在秋日的长街上,宛如一株反季而生的牡丹,在秋高气爽的露月,肆意绽放,却因为沾了晨露,平添了几分娇艳欲滴。 “云儿,对不起,我这一生牵绊太多,从没真正为自己活过,我就自私这一回,不要怨我……” 再后来,他发现了她簪星卫统领的身份,冒充她引诱广平王起兵,却因为强行催动仙阵,受了重伤…… 那日在冬夜的屋顶上,她第一次推心置腹地对他表达了自己的心意,他以为那番话是天时地利人和下的情之所至,殊不知那是她埋藏了多年的心语。 第二日,她终于有勇气从卧室的暗格中取出了那枚勾玉,带着几分期待与忐忑踏入了玄清宫的门槛。 “郡主求见本宫何事?” 她取出那枚勾玉,双手呈上:“阿嬗哥哥,当年答应阿忆的事情,可还作数?” 纪嬗盯着眼前的女子,愣神了许久,难以置信。 从高千忆到慕容璟,她经历了从生到死再到生的过程,经历了身份的变化,经历了责任的转换,可唯有两样东西始终没有改变,一个是对家人的感情,另一个就是对那蓝眼娃娃的执念。 她为他辟了王姬府,知他从小养尊处优,注重生活品质,却不喜形式上高调奢靡。 她就选了最好的材料,请了工部最杰出的设计师,打造了这座精致典雅的府邸,没有张扬华丽的外观,却处处显示着低调的奢华。 她知他有洁癖,喜用芍药花沐浴,就在后府栽了满院的白芍药,待到落花的时节,便能躺在花瓣铺就的地毯上,仰天观星。 她知他爱看皮影,就在府中搭了戏台,结果被都察院连上三道折子,弹劾她将戏台子搬入王姬府,有失皇家体面,可她不在乎,她慕容璟被弹劾的次数还少吗,不差这一次…… “母亲,您还记得二十年前您将我唤来是哪日吗?”慕容璟靠在慕容淑怀里问道。 慕容淑哽咽道:“怎么不记得,那是麦月十七。” 慕容璟笑了笑,笑里是藏不住的苦涩:“高千忆也是那日死的,母亲,女儿恐怕只能陪您到麦月十七了……” 她没有听到慕容淑的回答,只是感觉有热热的泪水滴落在她的脸颊上,向下滚落,越来越多,仿佛下了一场小雨。 对于她而言,这是个带给她希望又让她绝望的日子,对于慕容淑而言,又何尝不是呢? “母亲,替我跟阿琛说一句对不起,是我夺了他的名……瑆儿。” “珺”为美玉,“璟”和“瑆”意为美玉上的光华。 慕容琛本名应为“慕容瑆”,可当年是她一遍遍地喊着“阿尘”,慕容淑为了让她高兴,便不顾族中长老的意见,将小儿改了名。 “阿琛不会怪你的……不会的……” 慕容璟沉默片刻,待到稍有力气后继续说道:“母亲,你帮去国师小姨那儿取一颗玄元丹可好,我想和他成亲……” 玄元丹,将死之人服下,可以短暂将身体恢复到无恙状态,可在半个时辰后,必死无疑。 半个时辰,对她而言,够了。 “阿璟……”慕容淑抱着她的双臂又收紧了几分。 “答应我,母亲。” 慕容淑在迟疑了片刻后,含着泪点了头。 “母亲,我还放不下一人,你找她来见见我可好……”
第107章 尾声 昭宁五年,麦月十七。 兰陵王姬府竣工。 慕容琛佯装无事,笑盈盈地将云卿带到王姬府,拿出一件红白喜服让他换上:“这是我二姐让罗裳坊做的,虽比不上王爵婚服那般华贵,却是独一份的。” 云卿像只提线木偶般由着他摆弄着。 慕容琛原本就是个被伺候惯了的,从来没侍奉人穿过衣服,一时手忙脚乱,最后他的贴身侍从青柏实在看不下去了:“小王爷,还是让属下来吧,像您这般,怕是天黑了这衣服都没穿好。” 云卿默不作声,眼圈泛红。 慕容琛拿着脂粉往他眼眶边涂,边说着:“云哥哥,你千万别哭啊……一会儿我二姐来了,可别露馅了……”嘴上这么说着,可他自己的眼泪却不受控制般地涌了出来。 慕容璟出现在王姬府的时候,正是卯时,日光初照的时刻。 她一袭红白长裙,立在大门口,略施脂粉,眉间缀着绯色五瓣桃花,没有浓妆艳抹,仍然完美无瑕。 云卿转过身与她对视的刹那,眼里情难自禁地泛起浓浓雾气。 慕容璟对他嫣然一笑,他才恍然惊觉,强压下去了心头的酸涩,将眉眼弯了弯,挤出一抹笑意。 她展开手臂,在原地转了一圈:“好看吗?” 云卿的脚仿佛黏住了一般,怎么也迈不开去,生怕他靠近一步,眼前的人就会化为泡影。 见他不吭声,她眉头一皱,若无其事地走来,牵起他往里走去:“这府邸竣工自然是要穿点带红的才喜庆,我自作主张定做了喜服,你可不准说不喜欢……” 云卿敛眸苦笑:“哪有府邸竣工穿喜服的,不过王姬喜欢,臣遵命就是。” 偌大的王姬府只剩二人,云卿在慕容璟的牵引下绕过正堂,向着后花园行去。 满园的芍药开得正盛,香味虽不浓郁,却久久不散。 “这个时节,芍药应是谢了吧。”云卿手指捻着一片花瓣道。 “高府后有片桃林,那里的桃花花期总比其他地方要长上一月多。我就试着让人将那桃林的土运来,种上芍药,果不其然,都到麦月孟夏了,这花儿还是开得很好,完全没有凋谢的意思。”慕容璟笑道。 云卿点点头,继续随着她往里走去。 后花园的湖面上停着一艘不大不小的船,外观精致华美,却有些似曾相识,云卿恍然意识到这是他第一次同慕容璟泛舟游湖的船只,当时他只是随口说了一句这船好看,却没想她记了这么多年。 “慕容璟,你老实说,你是不是早就惦记上我了。”杏眼湛蓝,直勾勾地盯着她,在逼问着一个答案。 慕容璟直接拎着他的衣襟,将他拉近了几分。又伸出双臂环吊着他的脖子,双脚微微踮起,与他平视。 美目中闪过一丝狡黠,轻飘飘说道:“是又如何?” 云卿微微一怔,清泪夺眶而出:“慕容璟,你就是个小偷,骗子……” 她愣了愣,继续当没事人那般笑道:“本主光明磊落,怎么就成了小偷骗子了?” “别人偷钱你偷心,旁人骗财你骗色……”青年木僵地站在原地,早已泣不成声,“你已经招惹上我了,现在却要一死了之……这府邸建得再好,到头来只有我一个人住,有什么用……” 女子的眼底有了微微的松动和释然:“果然,阿琛都告诉你了……” 她垂下双手,转过身去,笑意僵在脸上:“云儿,就剩不到半个时辰了,让我带你走完这王姬府可好?” 多年的间谍生涯使得她对时间的把控到了极为精准的地步,两人一路上都没有说话,穿梭于一座座亭台水榭,一根根雕梁画栋之间。 他一手被她牵着,人却落后于她半个身子,踩着她走过的地方,仿佛一个刚刚认路的孩子,竭尽全力地将跨住的每一步都深深印在脑海中。 走着走着,脑海中不经意间闪过很久很久前的一幕。 有些远去的记忆,明明已经被时间冲得很淡了,褪色得只剩下模糊的轮廓了,却会在几千个日夜后的某一天,依旧忆起。 府中的回廊,白衣少女牵着刚刚蹒跚学步的孩童:“云儿,姐姐踩哪儿你就踩哪儿知道吗,这样你就不会摔跤了……” 孩童很聪明,虽不会说话,却早能听懂他人所言。 他看着眼前的美丽少女,大眼中满是信任地点了点头。 那少女的步子迈得很小,自那日后,孩童学会了走路。 直到两人走完最后一步,离服下药的时间恰好是半个时辰差半刻。 长椅之上,女子半坐半躺于青年怀中,只听他幽幽开口道:“慕容璟,你知道吗,我因为体质特殊,走路要比一般孩子晚很多,后来有个人,她也是这样,牵着我一直走,我才学会了走路。” “哦?我怎么没听你提起过,”女子浅笑道,“她一定对你很好。” 云卿红着眼道:“可是,在我很小很小的时候,她就不在了……时间太久了,我已经记不清她的样子了……阿璟,我好怕,好怕日子一天天地过,到最后,我也会忘记你的样子……” “傻瓜,这样貌不过是用来承载魂魄的皮囊,不论是美是丑,是人是物,该是谁,仍旧是谁。我不要你记住我的样子,我要你记住我就好了……” “这世间根本就没有真正的死亡,只要时间足够长,那就有必定重逢的可能。”一块半月形的玉佩滑入云卿的掌心,“云儿,是我先认出你的,下一世,你拿着这个来找我可好?” 青年抿着唇点点头,泪已化作了一场小雨。 慕容璟的脸色开始变得坨红,返照的回光给她最后一丝力气。她伸手拔下发簪,颤抖地举起来,抵在他的脸颊,气若游丝道:“可我的云儿那么好看,我总是有些不放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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