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的,指挥使面色微变。 亲信所言,他发现金山中采矿遗迹时,那里已经是人去楼空,说明对方意识到可能暴露,已经提前撤走了采矿的人手。 那么,他们会不会留下人暗中监视矿脉附近的动向?亲信前去查看,会否已经无意中打草惊蛇? 指挥使毫不怀疑,对方如果知道鸾仪卫发现了这里的痕迹,绝对不惮于再对他们这些奉命前来查案的鸾仪卫下杀手。而鸾仪卫的人终究有限,这里却是对方的地盘。 传信到京城需要几日功夫,指挥使等不及了。 他思忖片刻,抽出一张信笺,匆匆写下数行字。而后将信装入信封,以火漆封口,叫来另一个亲信,对他道:“你现在就带着这封信一个人从后门出去,留心别被人撞见,把这封信送到军务提督陈靖手中,记得要亲手交给他。” 顿了顿,指挥使又嘱咐道:“你叮嘱他,这封信不得示于旁人,秘密收好,如果三日后还没有见到我,就将这封信拆开。” 亲信郑重应下。 “你这就去。”指挥使吩咐,“然后立刻向我复命。” 他必须确定这封信送到陈靖手中,而后才能放心离开。 亲信领命而去。 . 深夜的郊野寂静无人,仅有几声鸟啼虫鸣时不时突兀地响起。 一片死寂的夜色里,半人高的野草簌簌轻响,紧接着一个脑袋从草丛中探出,张大口无声地喘着粗气。 忽的,一只鸟儿振翅而起,扑打着翅膀冲入夜空之中。郭留吓得一抖,立刻又缩回了草丛中。 他头发散乱,衣衫上刀口剑口密密麻麻,狼狈不堪。更麻烦的是,他左肩上有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尽管已经用力包扎起来,血腥味仍然透过包裹伤口的布条缓缓散发出来。 郭留知道自己不能一直躲在草丛中,这里蛇虫鼠蚁最多,被血腥气吸引,会源源不断地蜂拥而上。然而他此刻已经成了惊弓之鸟,再也没有胆子冒出头来。 无尽的悔恨从心底蔓延出来,郭留咬住牙,无声地闭上眼,泪水从干涩的眼角流了出来。 他想:我真是该死啊! 为了报郭老爷的恩德,害死了日夜相伴的同僚,然而最终郭老爷的性命也没有保住。早知如此,他当初为何要多加猜疑呢? 那个浸透血色的夜晚,他眼睁睁看着毫无防备的同僚们倒在刀剑之下,却无法出手阻拦。那些惊讶的、难以置信的目光烙印在他的记忆深处,一点点凝成了无尽的血红。 他恍惚间似乎听见清源颤抖的声音,看见她惊恐的面容:“金山……什么金山,你疯了吗郭留,你在说什么?” 那一瞬间郭留突然意识到,他辗转反侧的猜疑可能是错的,甚至于连他的试探,都因为他内心早有的猜疑而走向了偏颇的方向。但这一刻他已经回不了头了,眼看着清源跌跌撞撞奔向内院的方向,身旁黑衣人冷声吩咐:“杀了她!” 郭留张口想要阻止,却恍然发现走到这一步,早已经回不了头了。他的口唇无力地翕动两下,身边的黑衣人问他:“还有一个人呢?” 郭留知道他问的是景尧的下落。 他其实明白,这里如果有一个人知道景尧的行踪,那一定是清源,她是景尧最信任的师妹,景尧从来不避讳她。但他知道,清源是死都不会说出口的,景尧信任清源,正是因为她值得信任。 何必呢?郭留想。到底同僚一场,与其让她在死前还要受尽折磨,还不如直接死了痛快。 他只能恍惚地、痛苦地摇头:“我不知道。” 他说:“景尧口风很严,从不向我们透露只字片语。” 于是当他从夜风里颤抖着望向四周时,触目所见的只有同僚的血。 那些曾经拍着他肩膀,一同纵声大笑的同伴们,那些无论多么危险的境地,都敢以后背托付的同伴们,都已经变成了一具具没有声息的尸体,面上还带着未散的惊愕与怒气。 郭留曾经后悔过,当他护送郭老爷出逃时,他曾经想过,自己如果狠下心从清源那里审问出景尧的下落,是不是就能保住郭老爷,胜过如今惶惶如丧家之犬。 然而当他醒过神来时,他自己又为自己的狠毒而冷汗淋漓。在自责与惶恐交织的情绪里,郭留迷惘地想,为什么会这样呢? 他狠心出卖同僚,是为了偿还郭老爷的恩情,然而同僚被他害死,郭老爷还是一样落入了险境之中。 郭留有些时候会想,会不会景尧和清源是真的没有发现金山里的秘密,是自己猜疑过度,反而害了本不该死的人——这些念头时常从脑海深处浮现,然而郭留不敢深想,他怕自己会活生生被自己逼疯。 在这个夜里,在郭秀宝死后逃亡数日后,郭留缩在草丛中,终于绝望地想:我真的该死了。 他听到了远处传来逐渐逼近的马蹄声,试图起身。然而只轻轻一动,肩头的伤口扯动的剧痛逼迫他不得不停住动作,身体深处后知后觉蔓延开来的无尽疲惫提醒着他,自己此刻已经到了穷途末路。 郭留的眼前开始泛起斑驳的金光,视线逐渐模糊,意识渐渐变得滞涩起来。 远处的声音逐渐逼近,但郭留已经没有力气逃走或反抗了。他无声苦笑,闭上了眼睛。 “人在这里。”郭留听见有人说,那声音似乎很近,又似乎很远,冰冷的刀锋架在了脖子上,然而他的五感都已经快要流失了,如果不是对方粗暴地将他辖制住,郭留已经倒在地上,陷入了昏迷之中。 “要杀吗?”郭留听见那个人问,声音落入他的耳中,残余的意识却已经不够他挣扎了。 “带回去审一审。”另一个人说,“姓郭的老东西不老实,说不定还藏了一手。” “等一等。”有人在郭留不远处问,“这是什么动静?” 为首的那个人皱着眉头看了一眼像一条死狗般的郭留,转开眼看向来时的路,突然面色大变:“躲——” 他想说躲开,然而他没有机会说完这句话了。闪着寒光的箭雨轻而易举洞穿了他的身体,带出一泼泼殷红的、四溅的血花。 无数火把将这片黑暗映亮,郊野之上宛如白昼。 一轮又一轮的箭雨终于停止,所有黑衣人都横七竖八地倒在草野之上,即使奔逃,也在逃出箭雨射程范围前,就变成了一只刺猬。 指挥使催马向前,立刻有亲信阻拦:“大人不可,且等属下先检查一二。” 数名鸾仪卫滚鞍下马,谨慎地检视着地上众多刺猬是否断气。直到一名鸾仪卫翻开一具尸体,突然嗯了一声,讶异地打量着被压在下面那个,衣衫褴褛明显异于这些黑衣人的男人。 紧接着鸾仪卫猛地回头:“大人,这是郭留!” 指挥使颇为意外:“死了没?” 鸾仪卫:“还有一口气!” 指挥使大为遗憾,叹气道:“带回去吧,多了个证人——哎!” 一旁的采风使队长道:“多了个证人不是好事吗?” 指挥使道:“现在不差他一个证人了。” “多一个总比少一个强。”采风使队长安慰他,“我知道你恨他,咱们这里的人,谁不恨这种内奸?反正审完之后,他必然要死的,不急于这一时。” 指挥使一哂,目光追随着两名鸾仪卫,看他们将奄奄一息的郭留捆缚上马,才收回目光,淡淡道:“你我原本还疑心金铭悟,看这杀人灭口决不罢休的架势,哪里是金铭悟那个胆小如鼠的废物能比的。” 采风使队长晦气道:“谁能想到彭向鸿平日里端着一张老好人的脸,背地里胆大包天——金铭悟和李骞也是一对废物,同是朔州三司长官,彭向鸿暗地里快把金山挖掉半个芯了,他们居然一点也不知道,这都指挥使和按察使怎么当的!” 指挥使不再接话,只调转马头,道:“走吧,回朔北城,彭向鸿那边还得尽快审问,押送回京。” 作者有话说: 前面有提过,郭留是郭秀宝的慈幼堂养大的,郭秀宝的慈幼堂其实不那么单纯,养出来的小孩是要为郭家做事的。而郭秀宝本身是朔州布政使彭向鸿的白手套,彭向鸿扶持郭家事业,郭秀宝替他负责私自采矿这些不法事端。 这个案子起因是景尧带着清源和郭留去崮秣的途中路过金山,因为一些误会,郭留以为他们发现了金山里的秘密,就找了心眼不多的清源试探,结果两个人鸡同鸭讲,郭留确信金山的秘密曝光了,惊慌失措报告给郭秀宝,郭秀宝报告给彭向鸿,彭向鸿派人下杀手灭口。追杀景尧的杀手没回来,彭向鸿以为景尧逃脱了,这势必会牵扯出他的白手套郭秀宝,郭秀宝把他供出来,他就完了,于是他表面上让郭秀宝出去避风头,实际上在途中杀人灭口。 但是郭秀宝自己也知道彭向鸿是个心狠手辣的人,所以有试图反抗过,未遂,一众随从全部被杀,只剩下郭留逃出来,还被彭向鸿的人追上了。 明天那一章要把彭向鸿押回京城三司会审,会讲一些细节,比如鸾仪卫怎么从郭秀宝身上查到彭向鸿身上的。 其实景尧和清源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完全是无妄之灾,这个案子之所以会发生,都是因为郭留胡乱猜测。
第103章 押送入京 “彭大人, 请吧。” 灯火将夜色映的亮如白昼,无数兵马团团包围之下,鸾仪卫催马上前。 一个须发花白, 身形清瘦的老人走了过来, 正是朔州布政使彭向鸿。 他左右两旁各有两名鸾仪卫,无形的将他簇拥在正中间,每个人的目光都牢牢锁定在他的身上,仿佛只要这老人有所妄动, 立刻就会将他扑倒在地。 事到如今,彭向鸿的神情依旧十分镇定,他走到指挥使的马前,斯文有礼地道:“不知本官车马所在何处?” 指挥使那双鹰隼般锋利的眼睛缓缓眯起,紧接着微微一笑:“放心,大人从二品布政使官职未去, 下官怎敢慢待大人。” 说着他抬起手挥了挥, 两旁人马潮水般分开, 一辆青灰色的车显现在众人面前:“下官奉圣命护送大人上京受审,彭大人, 请。” ‘受审’二字被他咬的格外清晰,一众包围了布政使官邸的兵马绝大多数都是从都指挥使司与按察使司借来的,根本不知道为什么要包围布政使官邸, 原本心下各有猜测, 直到听到这两个字,瞬间哗然。即使为首的佥事连声呵斥,仍然有细碎的议论之声。 采风使队长回头看了一眼, 眉头微皱。 指挥使却看也没看, 只朝彭向鸿又拱了拱手:“大人, 请。” 彭向鸿神情平静地注视着指挥使,颔首:“有劳。” 说完这句话,他径直走向那辆青灰色的马车,神色毫无异样,一举一动无可挑剔,即使指挥使恨他恨得牙痒痒,也不由得在心中暗赞这老头沉得住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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