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出众的八位美人娇怯拜倒,实在能令心肠最硬的人也不免生出一点怜爱之情。明湘叫起八位美人,侧首只见盛仪郡主正带笑看她:“阿湘以为如何。” “甚妙。”明湘微笑道。 “妙吧。”盛仪郡主得意道,“这是我从母亲府中偷来的。” “……等等,你说什么?” 饶是永乐郡主见多识广,听了盛仪郡主这句处处皆是问题的话,都不由得眉头大皱,一时竟然不知该先好奇怀阳大长公主为什么突然起兴豢养舞姬,还是该先质疑盛仪郡主为什么要用‘偷’字。 盛仪郡主叹了口气。 她往皇城的方向指了指,言简意赅:“这八个人,我母亲本来是准备献给皇上的。” 她挥手示意舞姬退下,才接着道:“我要是不把她们偷出来,等过几日中秋节,母亲就要试图献美于御前了。” 明湘唇角的笑容微僵。 盛仪郡主并没有注意到明湘这一丝微不可见的变化,只蹙起眉:“不瞒你说,阿湘,我是不同意的。” 她望着明湘,目光不动不摇,语声真诚。 明湘已经明白了。 盛仪郡主当然不是看破了她与桓悦之间的关系——如果盛仪郡主都能看破,这和昭告天下也没什么区别了。事实上,如果刨去明湘和桓悦之间那些隐秘的、暗处的情思,在世人眼里,第一个做这件事的应该是明湘。 曾经幼小的太孙已经长成了朝堂间运筹帷幄的皇帝,而身为一手扶持他登基的堂姐,永乐郡主最不应该沉浸于过往的情分,需要迅速地摆清自己的位置,谨守君臣之分,上下之别,否则就有挟势弄权之嫌,必然遭到皇帝的猜忌。 她和桓悦之间最无可替代的就是自幼一同长大,远别于常人的亲厚。一旦明湘退回君臣那条线之外,固然可以保住自身的安稳,但同时,也必然导致了皇帝身边会有更亲近的人出现。 皇帝高居九重御座之上,手握天下权势,圣心所在即是权势所在。心腹爱臣也罢、后宫妃嫔也罢,无数人争先恐后地想要博取圣心,一旦后退一步,就会立刻被无数新人淹没。 所以最方便也是最快捷的方法,经过了无数前人验证的方法,就是献美于上。 春秋战国时越国献西施于吴王夫差,最终一雪前耻;汉朝平阳公主献卫子夫于武帝,卫子夫得生武帝长子,继而封后;阳阿公主献飞燕合德,虽然似乎是个反面例子,但飞燕合德权倾后宫,却是不争的事实。 若美人有幸得宠,自然可借此逢迎帝心;若美人无宠,哪一家贵胄也不会心疼区区几个美人。 故而桓悦在朝上将立后一事一拖再拖,众臣眼看自家女儿一时等不到机会,立刻就打起了别的主意——精心教养的女儿,自然要入宫为后为妃才不算枉费;但在立后之前,先送几个出身低微容貌娇美的歌姬舞姬,说不定也能用这么一点小小的投资,换来巨大的回报呢! 怀阳大长公主不是第一个升起此念的人,当然也不会是最后一个。而盛仪郡主特意将此事在明湘面前挑明,就是不想因此和她生出芥蒂——毕竟圣心眷顾着实有限,你多一点我就少一点,盛仪郡主生怕明湘也有献美的打算,刻意先点出自己不会同意。 明湘袖底的手指微微一动。 她想捂住自己的脸,又觉得这个动作实在太不合适:“你在想什么?” 盛仪郡主莞尔一笑:“怕你多心——不过我把她们偷过来,倒不只是怕你多心,还不想让母亲再生事。” 她的笑容似乎淡了点:“何必呢,她口口声声说为了我打算,我和她讲不通,干脆先斩后奏,把人带到这里来,她觉得我这里乌烟瘴气,肯定不会追过来要人。” 明湘缄默不语。 或许是对前夫心存愧疚的缘故,怀阳大长公主多年来很少出门,一直维持着清苦朴素的生活,只有偶尔出门时,才会严妆华服。她几乎没有太多的欲求,若说献美是为了盛仪郡主打算,明湘是相信的。 但盛仪郡主自己不乐意。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盛仪郡主比她的母亲还要更清醒。江扬慕氏私通南朝意图谋逆,当真是绝无转圜的大罪。看在怀阳大长公主当年主动出首告发的功劳上,盛仪郡主后半生只要不再掺和进这等谋逆大罪里,无论皇位上坐着的是哪一个,都要厚待她。 但也仅仅止于厚待而已了。 盛仪郡主姓慕,这就意味着江扬慕氏血脉未绝,如果她成婚生子,那么她的夫婿子孙都只能做一辈子的富贵闲人。 盛仪郡主自己很乐意做富贵闲人,但这不代表她要拉着夫婿子孙和她一起做富贵闲人,还是无法选择的那种。 “我就想这样声色犬马的过一辈子。”盛仪郡主叹气,“但是母亲……” 怀阳大长公主嘴上说得厉害,实际上还是没有放弃让她成婚生子的打算,所以还会意图献美,因为大长公主在为女儿的往后,甚至她的夫婿子孙打算。 那一瞬间,明湘敏锐地捕捉到盛仪郡主面上闪过的一丝无奈和消沉。 她开口,想要巧妙地安慰盛仪郡主。然而还没等明湘说完第一句话,盛仪郡主的消沉突然一扫而空,她直勾勾盯着明湘的领口,神情惊疑仿佛看到了一只怪物。 “你……这里是什么?”盛仪郡主语气奇怪地问。 明湘想到了什么,但口中还是疑惑的问:“你说的是?” 身后的琳琅及时递上来一面极小的水银镜。 “啊。”明湘看着自己领口下脖颈处的那一点红痕,自然道,“这几日蚊虫多。” 盛仪郡主后退一步,神情古怪地上下打量着明湘。 “阿湘。”她语气沉重道,“我在这里养了多少男人,你不会真觉得我看不出来这是什么吧。”
第105章 问罪书 盛仪郡主见惯风月, 只打眼一扫立刻看的清楚明白:那分明是吮咬而成的红痕,而非什么蚊虫叮咬。 她唇角泛起一丝古怪的笑,本能地露出了胜券在握的神情, 只等明湘反驳不成, 立刻穷追猛打问出她到底和谁有了瓜葛。 明湘沉着地递回镜子,无可奈何道:“我今日刚从宫里出来。” 她居住的凝和殿虽不在六宫之中,至少也是后宫宫禁的范围,管束森严闲人免进, 即使连巡逻的侍卫也不能踏入凝和殿的范围。 换句话说,除了皇帝,能进那里的,只有女人和太监。 盛仪郡主一愣:“也,也对。” 就算行事再奔放、再大胆,盛仪郡主终究也是个正常人, 当然不可能头脑一热想到违背伦常的方面去。但盛仪郡主到底是盛仪郡主, 拥有京中众多贵女们拍马难及的想象力与自信, 因此她稍稍怔住片刻,下一秒脱口而出—— “要不这八个舞姬, 你带回去算了?” “……” 饶是明湘从来自以为自己有几分聪明才智,这一刻也被盛仪郡主脱口而出的言语打了个措手不及。她茫然与盛仪郡主对视半晌,好不容易回过神来, 从盛仪郡主的话中咂摸出了暗含的深意。 从来八风不动的永乐郡主, 终于维持不住平静的表面了。她的面色青白不定,最终在盛仪郡主心虚而警惕地缩进船舱里之前,化作了一声咬牙切齿的:“慕妙仪!” . 从清溪小筑离开时, 已经是傍晚时分了。 抢在城门下钥前入了京城, 明湘便吩咐驾车的侍从回府。 玄部统领风曲已经在府中等候许久, 明湘换完家常的衣裳,从内室中走出来,风曲起身,朝她一礼:“郡主。” “等的久了。”明湘示意他落座,“晚膳用了吗,随本郡主一同用点。” 风曲唇角一弯,并不推辞:“多谢郡主。” 近来随着南边开战,户部的银子流水一样往外花,桓悦第一个下令削减宫中用度——宫中人少,能削的地方其实不多,不过杯水车薪而已。 上行自然下效,一时间高门大户争相节俭,蔚然成风。明湘跟着命郡主府中削减用度,今日摆上桌的晚膳,便只有大大小小加起来九个碗碟。 明湘的饮食向来清淡,厨房机灵,眼看风曲要留下陪膳,临时修改了菜单,加了一道蒸鲥鱼,一道八珍烧鸡。 在明湘面前,风曲一向不会很拘谨。他的吃相优雅,吃起来却很快。明湘还在慢慢喝粥,风曲已经放下了银箸,笑道:“还是郡主府里的鲥鱼最鲜。” “初夏的鲥鱼才好。”明湘道,“可惜了,要等初夏的鲥鱼入京,还要大半年。” 她略提了一句鲥鱼,很快便转开了话题,问风曲:“今日廷议如何?” 明湘不去,风曲和雪醅就至少要去一个。二人彼此推让,差点打起来,最后不得不抓阄定胜负。 风曲惜败,不得不去。 风曲尽可能精炼地陈述了一下廷议的结果,和明湘的猜测出入不大。不过她没想到的是,借着处置彭向鸿的机会,桓悦一鼓作气,将朔州另两位三司长官——都指挥使金铭悟与按察使李骞一同扫了下去。 理由很充分:与彭向鸿同为朔州三司长官,金铭悟与李骞丝毫未曾察觉其不法行为,可谓眼瞎耳聋,这样的人,怎么能担待一州长官? 当然,换上去的三司长官,一定是桓悦看好的人。 大晋一共也只有七州之地,每一州的三司长官都是一方大员,位居从二品。这个品级哪怕放在整个朝堂之中,都可称高官。每一次三司长官的更替,都有无数双眼睛虎视眈眈,哪怕是高居皇位的帝王,也不能轻易地一言而决。 这次桓悦能轻易地更换整个朔州的三司长官,想必是和隐藏在彭向鸿身后的那些人达成了心照不宣的默契:皇帝不在这个南北开战的关卡上大肆清算掀起大狱,而逃过一劫的官宦勋贵们,也要为之做出让步,付出代价。 风曲一一将话说完,见明湘低头,似有沉思之态,便安静的住了口,只静静等着。 明湘听完风曲所说,心想衡思是越发有主张了,恼火归恼火,该拿到手中的却一分也不会相让。 只是彭向鸿身后的那些人,如果当真以为做出让步,皇帝就会放下此事,那就大祸临头了。 桓悦在这方面,很有些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意味。他现在不彻底清算,是因为时势所迫,而不是肯大人有大量的就此终了。对方吐出来的那些好处和让步,桓悦绝不会因此有丝毫感念,反而要默默记上对方种种罪行,等到时过境迁,对方甚至都把自己所犯的罪行忘掉了,就等到桓悦举起屠刀开始算总账的时候了。 他甚至都不会再拿对方多年前犯下的这一桩事来算账,而是要扯出别的罪名来,既不沾刻薄寡恩、反复无常的名声,又要让对方付出代价。 明湘禁不住摇头一笑,旋即敛去神色,道:“我已经叫雪醅来谈过了,彭向鸿放肆,居然敢指示手下杀害采风使,郭氏无忌,收养孤儿为自家私用,这都是不赦的大罪,但采风使遇害,也有采风使内部规矩不严,纠察失误的过错,勾结郭家的那个采风使,原本按例是不该留在朔州的,但采风使内部没有依照条例重新分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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