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湘垂眸看他:“这里只有你我,你想说什么,尽管说就是了。” 风曲抬起眼来,那是一双清溪一般柔和、清澈、动人的眼睛。 单看容貌,没有人能猜出他是传闻中那位令人闻风丧胆的鸾仪卫大统领。他不像是湘平郡主座下最信重的属下,最锋利的刀,反而像是一位双手不染鲜血的翩翩公子。 他的声音很轻,也很清:“郡主当真觉得,刑部那起案子是采莲司做的吗?” 明湘问:“你觉得不是采莲司?” 风曲摇了摇头,如实道:“微臣不知。” 他解释道:“单看作风,确与采莲司相似,但微臣以为,若采莲司出手,定然会做的更加干净——至少,曹耀宗的尸体不会草草扔在路旁,轻而易举便被发现。” 明湘没有立刻开口,她闭上眼,雪白的手指按着眉心,一动不动。 她虽然没有对外表现出来的那样多病,但她的身体确实比常人要弱。兼之近来事务繁多,心头又压着一块大石,如今几乎连头都开始隐隐作痛。 风曲的目光仍然专注地望着她,湘平郡主的眉眼在窗外天光的照射下,白的近乎透明,仿佛一尊美丽而易碎的雪玉雕像。 明湘按着眉心,感觉略好了些。她放下手,换了个姿势,垂眸望向风曲。 瞬时,那尊雪玉雕像活了过来。 “若是他们本就是为了让人发现呢?”明湘道,“章其言要将案子移交鸾仪卫,不就是知道这个案子麻烦吗?” 章其言将这个案子交给鸾仪卫,是生怕这个案子查到最后影射天家,在禫祭太庙的节点上将皇帝与废魏王的旧事翻出来,只会损了桓氏皇族声誉。 采莲司在大晋的活动并不只有收集情报,像是制造混乱、传播流言这类给大晋添乱的事,采莲司都干过。 明湘低声道:“近来我有些预感,仿佛要出什么大事似的——我一直疑心南朝出了变故,南朝换将陈桥,更佐证了我的预感,这个时候,最有可能有所动作的,就是采莲司。” 她顿了顿,对风曲道:“所以不只是这桩案子,任何可能和采莲司相关的事,哪怕细枝末节,都要查到底。” 风曲轻声回应:“为郡主分忧本就是鸾仪卫存在的意义,郡主放心。” “鸾仪卫的职责是拱卫天子,君王耳目。”明湘温声纠正他,“这些话,往后不要再说了。” 风曲眨了眨眼,温顺道:“微臣明白。” 作者有话说: 明天照样是零点和晚十点各一章,后天开始就是单更啦~ 截止今晚十点更新之前,前四章所有评论都有红包,谢谢大家~ 注:唐·杜佑 《通典卷四十九 》:周制,天子诸侯三年丧毕,禫祭之后,乃祫于□□,来年春禘于群庙
第6章 那一瞬间,桓悦绮丽的面容上闪过一丝阴霾。 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连日的大雪后,十二月初九,京城迎来了雪后第一个晴天。 朝臣们很高兴,天寒时虽然每三日一次的朝会从御门外改到了立政殿里,但上朝时终究还要步行入宫。天气转晴意味着进宫上朝时不用抖得像只鹌鹑——那样实在有辱斯文。 京兆府也很高兴,增化巷民房坍塌后,京兆府的人花了足足三日收拾残局。如今杜府尹卧病在床、吴少尹离京未归,犯下大错的梁少尹丢了官位,如果雪一直不停,再塌几条街巷,京兆府上上下下的官帽就要全换一遍了。 次辅杨凝同样很高兴,京兆府目前没有掌事的主官,皇帝临时指了他兼管京兆府。京兆府再惹麻烦,杨凝也逃不了干系。 如此看来,天晴确实使人心旷神怡。 福容大长公主是个例外。 她木着脸,坐在慈宁宫的软榻上,耳畔是太后既气且恼的哭诉声,只觉得头痛欲裂。 太后的哭诉还在继续:“……你舅舅丢了官,只剩下那个安平侯的空头爵位,一大家子该怎么办,皇帝丝毫不看哀家这个皇祖母的情面,到底不是哀家的亲孙子……” “母后慎言!”福容大长公主扬声打断了太后的话,防止她说出更过分的话来,“舅舅犯下大错,岂能因私情而废公义,皇上秉公处置,是天下之福,万民之福!” 太后却丝毫不懂女儿的心意,争辩道:“你舅舅他一没有贪银子二没有害人,只是想换几个合心意的人手,谁能想到耽搁几日,增化巷的房屋便被雪压塌了,并不是存心犯错。” 福容大长公主揉了揉太阳穴:“母后,舅舅这话也只能骗骗你,‘换几个合心意的人手’——无非是他想趁着京兆府由他主事,把自己的人换上去,一来二去,才耽误了工期。不管他是不是存心,因他之过死伤多条人命,都是渎职。” 她顿了顿,又道:“舅舅渎职,这是错一;明知因私废公犯下大错,理应立刻入宫请罪,加以补救,他却反其道而行之,自己龟缩起来,反而让母后求情,这是错二;皇上召他入宫时,支支吾吾语无伦次,御前应答进退失仪,这是错三。皇上只削去他的官职,已经是看在母后的面子上从轻处置了。” 说到这里,她严厉地瞥了一眼侍立在殿角的女官:“郑女官,你是母后身边的旧人了,也不懂得规劝母后,文德殿乃议政之所,后宫宫眷怎可轻易踏足?” 子不言母之过,福容大长公主不好直接责怪太后,只能借斥责前去传话的郑女官来含蓄提点太后。 郑女官涨红了脸,垂首道:“奴婢知错。” 太后道:“是哀家命她去的——是哀家心急,失了分寸。” 见太后承认自己有错,福容大长公主松了口气,眼底露出笑意,正准备婉转安慰太后几句,只听太后又道:“近来皇上推说政务繁忙,哀家见不到他,福容,你回去问问驸马,你舅舅的官位,还有没有机会恢复,或是哀家出些银子,能另外谋一个也好啊。” 福容大长公主的笑意凝在了脸上,像是阳光下的残雪,顷刻间化的无影无踪。 “没机会了。”她说,“母后不要白费心思,舅舅本不是为官的料,硬要替他谋官,是祸非福,让舅舅老老实实守住安平侯的爵位,已经是享用不尽的富贵了,何必再奢求更多?” 太后蹙起眉来:“安平侯的爵位只传三代,你舅舅一把年纪无官无职,阿善读书也不成器,哀家不替他们打算,难道要眼看着梁家再衰落下去?” 福容大长公主眉头拧起:“读书不成器可以习武,再不济栽培下一代,没那个才干硬要为官,只会为祸一方!” 这话很不顺耳,太后面色不大好看:“什么叫为祸一方,福容,那是你的亲舅舅,你说话尊重些!” 福容大长公主心中的火气刷的一下涨了起来,脱口道:“儿臣还能怎么尊重,为官无德无才,只想为自己谋私利,惹了祸不敢担当,还好意思求自己的妹妹挡在前面——这样的舅舅,我真是说出口都嫌丢人!” 福容大长公主还有更多的话没有说出来。自她跟随驸马外放以来,也曾亲眼见过数次百姓在天灾人祸下的悲痛嚎啕,那种绝望的、沉重的情绪,每每使得自幼锦衣玉食的长公主喘不过气来。 天灾难以避免,可这是人祸! 安平侯自作聪明想要揽权,害死的却是活生生的人命! 福容大长公主喉咙里像是被什么哽住了——谁家的骨肉不是骨肉,谁家的血亲不是血亲?太后看不见因安平侯之过痛失血亲的百姓,眼里还只盯着安平侯丢了的官。 如果这不是她的亲生母亲,福容大长公主简直要忍不住骂出声来了。 太后面色铁青,抬手重重将福容大长公主推了一把。 福容大长公主万万没想到一向娇惯她的太后会动手,毫无防备,险些跌倒,难以置信地看向太后:“母后……” 太后下意识一推,心下后悔,还是硬着声音道:“哀家当不起你一声母后,梁家生了哀家养了哀家,你若是看不上梁家,看不上梁家人,索性连我这个母后也不要认了!” 一旁的郑女官和王顺连忙上前来劝,却已经来不及了。福容大长公主满目惊愕伤心,猛地从榻上立了起来:“好好好,既然母后这样说了,儿臣也没脸留在这慈宁宫里!” 她掩面冲了出去,侍女连忙跟上,一左一右想要扶住她。 福容大长公主泪如雨下,无比委屈。 她一边哭一边对侍女哭诉:“本宫说那些话还不是为了她好,昨日一进京,就听说本宫的好舅舅干的那些事,丢也丢死人了,母后还替他遮掩,派人当着内阁六部重臣的面去文德殿请皇上——她不要名声吗?” 侍女:“公主莫哭了,仔细伤眼。” 福容大长公主以袖掩面,哭得更大声了:“她的好哥哥,从来没能帮上她半点忙,只知道惹麻烦,她却还一心向着梁家,她还推我!我是她的亲女儿啊,在她心里都不能和梁家相提并论吗?” 侍女:“公主……” 侍女开始咳嗽,奈何福容大长公主沉浸在悲伤之中,全然没有注意到。一直到前方传来个温和的声音:“福容姑姑这是怎么了?” 福容大长公主吓得立刻将手放下,抬起朦胧泪眼看去,才发觉她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内外宫交界处的文德殿前。而皇帝正凭栏而立,低下头笑吟吟看着她。 “拜见皇上。”福容大长公主立刻拜倒。 桓悦走下台阶,示意喻和将行礼的福容大长公主扶起来:“福容姑姑不必客气——怎么哭得这样伤心,是驸马惹了姑姑不快吗?” 福容大长公主连忙摇头,生怕给驸马带来麻烦。但她又不想背后非议亲生母亲,只含糊道:“多谢皇上关怀,不是什么要紧的事。” 她满脸未干的泪水,不好意思抬头,只匆匆一瞥,瞥见皇帝身后还跟着个青年,她依稀记得这是皇帝做太孙时的伴读,虽不知是谁,然而被人看见了这副狼狈模样,更觉羞愧,眼眶禁不住又红了。 桓悦笑了笑,接过喻和递来的帕子,递给福容大长公主:“天冷,福容姑姑还是乘轿出宫为好。” 他没有追问福容公主,也没有让她去整理仪容,只淡淡吩咐喻和:“去传轿来。” 这份不动声色的体贴让福容大长公主心头一热,她偏过头擦去脸上的泪水,再次行礼道:“福容还要替母后请罪,母后她年纪大了,行事不谨,求皇上多担待。” 桓悦微笑,不接她的话,反而关怀道:“听说昨晚公主府请了刘太医去,是驸马生病了?” 福容大长公主道:“不是驸马,是康儿。” 提起年幼的儿子,福容公主立刻转移了注意力,面现愁色:“康儿生来体弱,大病小病不断。不怕皇上笑话,自他生下来,药就没断过,路上颠簸几日,昨日一回京城就发起了热。”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49 首页 上一页 4 5 6 7 8 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