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悦恰如其分地跟着蹙眉:“改日朕命方院正去给康儿诊脉。” 福容大长公主连忙谢恩,犹豫片刻,又道:“皇上,湘平郡主年幼时时常抱恙,当时父皇指了李老太医为湘平调养,他如今还在太医院吗?” 桓悦知道她是想请李老太医来为儿子看病,便道:“李太医已经告老,如今在皇姐府上做供奉,不过他年事已高,轻易不出诊。” 福容大长公主欣然道:“多谢皇上告知。” 短短几句话说完,福容大长公主不知再说什么好。 她虽然比皇帝大不了几岁,但先帝在时,二人一个是东宫太孙,一个是继后之女,本无什么交集,关系也一直淡淡的。 桓悦显然也不欲多留,随手指了个内侍留下,陪着福容大长公主等轿子过来,便带着身后的人折回了文德殿中。 他的伴读,现任吏部考功司郎中赵珂一边走,一边用一种十分兴奋的语气道:“大长公主哭得这般伤心,是不是受了太后责备。” 桓悦看他一眼:“朕的姑姑挨骂,你很高兴吗?” 赵珂立刻矮了一截:“臣只是好奇,嘿嘿,好奇。” 桓悦道:“朕看你对什么都好奇,真应该安排你去都察院,一天到晚盯着京城内外。” “那还是不必了。”赵珂立刻道,“臣怕有朝一日得罪的人太多,被套了麻袋。” 他话音一转,低声道:“皇上,臣受人之托,来找您打听个消息。” 若是换个皇帝,赵珂露出这副鬼头鬼脑的模样,算得上不敬。不过桓悦和他认识十年,众伴读中赵珂为不靠谱之最,早习惯了,也不介意,问:“什么消息?” 赵珂道:“是永靖侯世子托我打听的——他三弟和定国公世子十日前去苍茫山时,在山道下发现了一具尸体,往刑部报了案,不知为什么案子转给了鸾仪卫,他三弟不知天高地厚好奇心重,昨日派人去打探情况,鸾仪卫把派去的人抓了,还上门来要他三弟做口供。” 桓悦对这起案子有印象,明湘从刑部拿走案子的时候和他提过,因而摆手道:“鸾仪卫查案自有章法,朕不插手。” 赵珂赶紧解释:“不不不臣不是要求情——永靖侯府只是想知道这件事大吗?口供的问题涉及到了南朝……现在永靖侯府上下都战战兢兢。” 鸾仪卫职责广泛,其中最要紧的一项职责是抓捕南朝暗探。一旦和南朝扯上关系,很容易落一个通敌叛国的罪名,到时候九族的脑袋都跟着摇摇欲坠,也难怪永靖侯府人心惶惶了。 桓悦不知道案情究竟如何,因为明湘还没报上来。但是根据他对明湘的了解,他对赵珂摆了摆手,意思是问题不大。 ——如果永靖侯府事涉其中,以鸾仪卫的作风,永靖侯一家老小都已经在北司的牢狱里待着了,怎么会只上门要个口供。 赵珂顿时替朋友松了口气,又不好意思地笑笑:“本不该因此打扰皇上,臣本来想去问湘平郡主,不过今日路过郡主府的时候郡主不在府上……” 他是皇帝的伴读,和明湘也有几分交情,是以敢直接上门拜访明湘。 “皇姐不在府上?”桓悦在御座上坐下,闻言一怔。 “是啊。”赵珂在殿外待得有点冷,端起内侍奉上的热茶暖着手,“听下人说,湘平郡主一早和盛仪郡主到京郊的清溪小筑去了,不知什么时候回来——我本来还想等一等……” 他话未说完便戛然而止,因为殿上御座旁侍立着的喻和发出了一声惊恐的“皇上!” 桓悦神情不变,缓缓松开手。 薄如蝉翼、透如宣纸的白瓷碎片从他指间落下,一同滚落的还有殷红的血珠。 喻和惊恐地抢上前来,仿佛桓悦不是手指上划了个半寸的口子,而是身受重伤。 桓悦淡淡瞥去一眼,止住喻和大惊小怪的动作,只平声问:“皇姐去了清溪小筑?” 赵珂看不到殿上发生了什么,茫然点头:“郡主府下人是这么说的。” 桓悦淡淡道:“既然你没有要紧的事,现下便出宫去吧。” 赵珂再度茫然:“啊?” 他虽然看上去缺根弦,终究不是傻子。想不明白皇帝为什么突然赶他出宫,却还是老老实实地起身告退。走到殿门口时,只听皇帝在身后平静地叮嘱他:“今日你说的话,不准泄露出去。” 赵珂本能地想问,悄悄回眸,皇帝负手立在御阶之上,昳丽面容上笑意未消,不像是恼怒的模样。 但不知道为什么,赵珂缩了缩肩膀。 直觉告诉他,现在皇帝的心情非常不好。 他不敢多问,身手矫健地逃走了。 殿前看着赵珂飞速逃离的禁卫:“……” “皇上……”喻和低声道,“您的伤是否要请太医来。” 桓悦没有答话,垂下了漆黑浓密的睫羽。他静默片刻,眼底浮现出又是哀伤,又是难过的神色来。 他霍然起身:“命人备马。” 话音刚落,他想起上次明湘得知他纵马出宫时发了好大的火,立刻改口:“备车,朕要出宫。” 一旁的内侍不敢违拗,连声应下,又小心翼翼地问:“皇上是要驾幸清溪小筑吗?” 那一瞬间,桓悦绮丽的面容上闪过一丝阴霾。 “不。”年轻的皇帝断然道,“去皇姐府上!” 作者有话说: 注:天朗气清,惠风和畅。——《兰亭集序》
第7章 在世人眼里,凶手只能是南朝暗探。 清溪小筑名为小筑,实际上是一座占地极广的园林。 京城乃天子脚下,贵胄云集,京郊亦是寸土寸金。能在此处拥有一片土地、一个庄子的,已经是地位非凡的皇亲国戚;而能在此处拥有一座无比豪奢的园林,那更是只有极顶尖的贵胄才能做到。 清溪小筑正是京郊最豪奢的一处园林。 它原本属于先帝,是一座皇家别院,后来先帝将其赐给了女儿怀阳公主,怀阳公主转赠其女盛仪郡主慕妙仪。 晋朝惯例,公主之女封县主,但盛仪郡主是个例外。 她母亲怀阳公主是先帝昭仪周氏所出,既非嫡又非长,在先帝的众多儿女中并不特别受宠,但也没受过冷落。十六岁那年先帝下旨,将怀阳公主指给了江扬慕氏的嫡子。 婚后,怀阳公主与驸马琴瑟和谐,十分恩爱,一时传为佳话。然夫妻时时相伴,很多事注定瞒不过枕边人。怀阳公主偶然发现,江扬慕氏与南朝暗中往来,暗中为南朝输送良马充作战马,阴谋颠覆大晋江山。 怀阳公主当即入宫,密告先帝。先帝派人详查,发现确有其事。 于是先帝震怒,朝野震惊。 江扬慕氏通敌叛国,铁证如山,三司会审,御笔钦定,落得个满门抄斩的下场。怀阳公主的驸马亦不能免,一同被诛杀。慕家上上下下唯一得以幸免的只有怀阳公主襁褓中的女儿,盛仪县主慕妙仪。 从慕家满门入狱到斩首,怀阳公主没有替慕家求过半句情。唯有驸马斩首那日,她吐了口血,昏迷过去。 怀阳公主病的很重,先帝闻讯前来探病时,见女儿形销骨立,心中愧疚。怀阳公主却拉着先帝的手安慰先帝道:“人尽夫也,父一而已,父皇处决江扬慕氏,是因为他们通敌叛国、罪无可赦,并不是父皇不怜爱儿臣。” 此言一出,不但朝臣纷纷感叹怀阳公主深明大义,先帝对这个女儿更是怜惜不已。不但增加了她的食邑,更加封她的女儿盛仪县主为郡主。 在那之后,怀阳公主婉拒了先帝为其再择佳婿的想法,独自居住在公主府中深居简出。而盛仪郡主则被先帝接进宫中,和年幼的皇子公主们一同教养,受宠的程度仅次于皇太孙桓悦与同样年幼丧父的湘平郡主。 盛仪郡主与明湘年纪相仿,同样养在宫中,性情相投,二人理所当然地成为了密友。后来盛仪郡主拒绝先帝指婚,在清溪小筑豢养了许多容色出众的美少年,将这座皇家别院变成了她笙歌欢宴的温柔乡。明湘身为她的至交好友,也曾来过数次,很是理解盛仪郡主为什么长住此处不愿归京。 . “阿湘。”靡靡的乐声里,盛仪郡主突然探身过来。 明湘侧首:“怎么?” 盛仪郡主捧起明湘的脸左看右看,好半晌才放了手:“你又消瘦了。” 明湘失笑:“有吗?” 盛仪郡主蹙起眉。 她容貌美艳,朱裙似火,蹙眉时也显得分外动人:“怎么没有,可怜见的,别人看不出来也就算了,我怎么会看不出来。” 明湘抚了抚面颊,指尖的触感柔软光滑,却冰凉。她笑起来:“或许是天寒的缘故。” “别人都是苦夏,你难不成是苦冬吗?”盛仪郡主没好气道。 她探手又碰了碰明湘的面颊和手指,即使在烧着地龙、极其温暖的楼台中,明湘的手指和面颊也是冷的。 盛仪郡主又是心疼又是恼怒:“上次李太医给你诊脉的时候,不是叫你专心休养,忌多思多虑吗,我就知道你全当了耳旁风。” 她声音一高,台上的乐师停了乐,伶人止了声,全都惴惴不安地拜倒请罪。 明湘挥了挥手,示意他们继续唱。而后无奈地对着盛仪郡主笑了笑:“我现在管着鸾仪卫,你也是知道的,若是我停下来休养,那一摊事务谁来管呢?” 盛仪郡主险些冲口而出:“能管的人多着,你自己不愿放手罢了。” 话在舌尖打了个转,她又将这句话吞了回去。 明湘有自己的为难之处,盛仪郡主心中清楚。 她看着好友清减的面容,硬生生将涌到唇边的话压下,别过头去:“罢了罢了,我管不住你,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明湘反而笑了,她探手握住盛仪郡主的手,温声道:“我知道,妙仪你一向最关心我了,年前多事,我这些日子忙碌,等到了年下禫祭之后,我便去温泉庄子上休养些时日,你随我一同去,好不好?” 盛仪郡主果然转头,上下打量着明湘:“当真?” “自然。”明湘笑道,“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盛仪郡主一想没错,顿时展颜道:“阿湘,我给你瞧个好的。” 她双手轻拍两下,锦屏之后转出来一个年轻人,默不作声地跪倒在盛仪郡主膝下。 盛仪郡主伸出一只手,挑起了那年轻人的下颏:“阿湘,你瞧,他生的好不好?” 那果然是极俊俏的一张脸,然而生在天家,明湘自幼不知见过多少倾国倾城的绝色美人,盛仪郡主也是如此。能够入她眼的男子,哪怕只是得宠数日,也需得有除美色外极其拔尖的优点。 “这个会什么?”明湘饶有兴致地上下打量着跪在地上的年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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