鸾仪卫另辟蹊径,想起朱霖生前,曾与黄正新接头,又被山茶所杀。这说明山茶与狡狐黄正新之间联系应该比较密切,他们的交叉点未必只有一个朱霖。 于是鸾仪卫几番筛选,秘密抓捕了黄正新手下一条漏网之鱼,就是燕和楼对面香茗茶楼的掌柜王荣。 王荣早在黄正新暴露时,便已经进入了鸾仪卫的视线,但鸾仪卫一直没有抓捕他,只确保不要打草惊蛇惊动王荣。 这是由于当时抓捕的暗探已经很多了,大功板上钉钉,多几个少几个无碍大局。于是鸾仪卫像养蛊一样选了几个暗探留下来放养,如果有其他暗探联系他们,自然又能顺藤摸瓜摸出新的功劳,即使没有其他暗探联系,等将来长时间抓不到其他南朝暗探,还可以再把他们抓了对上交代。 这点盘算说出去不好听,但实际上风曲未尝不知,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王荣原本颇得黄正新信任,明面上却与他往来不多。黄正新落网后,王荣提心吊胆好一阵子,只当逃过一劫,岂料鸾仪卫杀了个回马枪,将他抓到北司牢狱中各种刑罚轮番伺候,王荣受不得苦,还没挨过两轮刑讯,立刻麻利地张口招供。 令鸾仪卫惊喜的是,王荣果然和山茶产生过联系。 据他交代,山茶和狡狐关系密切,多次往来。王荣作为黄正新的心腹之一,曾经代替王荣出面和山茶传递情报。 副指挥使邓灯大喜,立刻下达指令,要王荣设法和山茶取得联系。 联系的途径确实是有,然而山茶作为一个经验丰富的顶级睡莲,要想取得她的信任简直千难万难。鸾仪卫不得不精心设计百般思忖,总算以紧急传递情报的借口和山茶约定,今天中午午时一刻在香茗茶楼接头。 为此鸾仪卫动用了诸多人手,将香茗茶楼老板全家监视起来,茶楼内外埋伏着伺机而动的鸾仪卫。哪怕山茶把自己易容成男人,只要她敢在午时一刻出现在香茗茶楼中,那就逃不掉被鸾仪卫抓走的命运。 然而收网的时间还没到,已经有人猝然出手搅乱了这一潭水。香茗茶楼前一片大乱,不用说,山茶肯定意识到不对早已抽身而去,往后她的警惕心只会千倍百倍更胜今日,通过南朝暗探把她钓出来的可能性变得微乎其微。 那么,事先命邹大当街伤人制造骚乱的人,明明辰时末就已经找到了邹大,为什么精准地将动手的时间定在午时初呢? 如果他是鸾仪卫内部的知情者,辰时末要么已经和其他鸾仪卫一同埋伏在香茗茶楼内外,要么在北司,擅自离去极其显眼,更不可能今日才知道行动的时间和地点;但如果他不是鸾仪卫内部的知情者,为什么又能知道定下会面的时间呢? . 与此同时,郡主府。 宁斐正沉着脸,训斥宁舒:“不知轻重,不分场合,还敢过去凑热闹,生怕不够危险吗?” 宁舒一张圆圆小脸涨的通红,眼泪都快下来了,却不是被宁斐训得,而是吓得。 身为老长兴侯之女,长兴侯之妹,宁舒虽然长在边关宣化,自幼也被精心保护起来。尤其是历任长兴侯对抗关外乌戎,简直是乌戎的心腹大患,宁舒从小出门都要带足人手百般防备,生怕被乌戎暗算了去。 因此宁舒还真没见过太可怕的场景,上一次成国公府里她与凶手险些狭路相逢,但终究没有正面对上,宁舒害怕了一会,很快又振作起来。 然而这一次,回想起当时的场景,她还是脸色发白。 “那个女人的手被砍了下来……”宁舒脸上的表情扭曲,不知是想哭还是想吐,“好多血——呕!” 见她开始干呕,宁斐不得不住了口,一边拍宁舒的背,一边摇头道:“好了好了,不怕不怕。” 章怀璧在一旁很是抱歉:“我没想到是有人行凶,早知如此,我该叫住宁舒的。” 宁舒一边干呕,一边眼泪汪汪摇头:“是我跑得太快,不怪怀璧姐姐——呕!” 宁斐大摇其头:“别说话了。”
第71章 “我现在应该进来吗?” 夏日凉风沿窗缝吹入, 窗边纱帘迎风而动,帘上缀着的一串串米珠珠串随之碰撞,簌簌作响。 风曲跪在湘平郡主榻边数步处, 灰黑鸾纹袍下摆铺散在地面雪白薄毯上, 室内寂静一片,静的只能听见清浅的呼吸声以及下笔的沙沙声。 明湘当然不会愚蠢到试图用沉默这样简单的伎俩来震慑鸾仪卫大统领,她沉默的原因是有另一样更重要的事情亟待批复。 笔在雪白的纸面上落下最后一抹墨痕,明湘拿起一旁的私印盖上, 示意梅酝将其捧走,然后慢慢放下私印:“我不关心你是否要亲自主持二次清查,我曾经说过,鸾仪卫的事务,无需事无巨细向我禀报。” 她的声音并不严厉,语速也不急不缓, 俨然是闲来叙话的模样。若是换一个对湘平郡主不甚了解的人来, 可能都意识不到她的态度, 然而风曲当即膝行向前,深深拜倒请罪。 明湘终于垂下眼, 目光平静地落在风曲身上。 她很少真正展现出暴怒的那一面,至少在风曲的记忆里,皇帝登基以后, 湘平郡主几乎没有疾言厉色过。今日的敲打, 已经是极其恼怒的表现。 明湘垂眼望着风曲漆黑的发顶,淡淡道:“风曲,你该知道, 鸾仪卫势大, 但有的错绝不能犯。” 鸾仪卫最根本的职责为缉拿暗探, 由此衍生出监察官员、收集情报、审讯查案等一系列权力。但鸾仪卫的立身之本,从始至终都只有缉拿南朝暗探这一条。 否则的话,监察百官有都察院,收集情报自有军中斥候,审理案件京中有京兆府、各地有按察司,要鸾仪卫来做什么? 依仗皇帝默许和湘平郡主支持,鸾仪卫的触角已经探入了京中各部,甚至开始在朝臣府中设下暗子。尽管鸾仪卫对此一向视为机密,但架不住朝臣们内心自有猜测。 自成立以来,鸾仪卫遭受过很多次暴风骤雨般的弹劾抨击。如果不是皇帝和湘平郡主都足够强硬,鸾仪卫又有拿得出手的功绩,在朝臣们的一致抵制下,鸾仪卫很可能早就被裁撤了。 时至今日,鸾仪卫的权势早非成立之初可比,在朝中稳稳扎下根来。但即使如此,朝臣们对鸾仪卫的忌讳只会更深而非减弱。 正如明湘所言,有的错,鸾仪卫绝不能犯。 身为缉拿南朝暗探的机构,假如自己内部先出了问题,等同于直接动摇鸾仪卫的立身根本,将一个莫大的把柄直接送到了外人的手上。 “请郡主放心。” 风曲的声音很轻,语气却无比坚定。 “臣必定竭力补救,绝不因臣失察而陷郡主于两难之地。” 他这句话说的其实很有意思——如果真的是鸾仪卫内部出了问题,还能怎么补救? ——无非是立刻封口,掩盖消息。 明湘嗯了一声:“下去吧。” 这就是默许的意思了。 于是风曲一整衣袍拂袖起身,恭顺地退了出去。 门前珠帘轻响,旋即归于寂静。 梅酝上前,轻轻替明湘揉着肩膀,看着明湘眼下薄薄青影,心疼道:“郡主昨夜被皇上闹得一夜没睡好,今天又碰上这档子事,不如早点歇下,免得头疼。” 门口传来咣当一声,梅酝惊讶抬头,只见她的同胞姐姐雪醅目瞪口呆地立在原地,脚边一个被带倒的锦凳骨碌碌滚了两圈。 明湘:“……” 雪醅:“……” 雪醅一只脚站在门槛里,一只脚站在门槛外,无助地僵在原地,看看明湘又看看梅酝,左脸写着天崩地裂,右脸写着目瞪口呆,额头上横批一个大大的问号。 唯有梅酝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遣词造句存在问题,还茫然地看着雪醅:“姐姐?你不进来吗?” 雪醅颤巍巍地:“我,我现在应该进来吗?” . “呼——”雪醅长长呼出一口满含忐忑的气,“梅酝,你下次说话注意一点。” 她表情情不自禁地扭曲一瞬:“比如,‘郡主因为和皇上闹了不愉快,从而一晚上心绪烦乱没睡好’,不可以简述成‘郡主被皇上闹得一夜没睡好’。” 梅酝蔫头耷脑:“嗯。” 明湘按了按眉心,内心有气无力,面上还要端出一幅八风不动的端静仪态:“说吧。” 雪醅立刻敛去多余的神色,力求端肃,然而在明湘面前,神情中还是禁不住泄露出丝丝缕缕的喜色。 “南边的消息传了回来。”她欢喜道,“郡主,‘金乌’如今得到宁陵赵氏赵彦之的欣赏,赵彦之五月初接任太常寺卿之位,金乌现下正作为赵彦之的掾属,在太常寺任职。” 明湘抬首,眼底终于显出了极为欣悦的喜色。 “太好了。”她笑起来,眼底闪烁着动人的光芒,那是发自内心的、难以抑制的喜悦,“我们终于又有一个深入南齐朝堂的青鸟了!” 自从鸾仪卫寄予厚望潜入采莲司的那位青鸟折戟沉沙,鸾仪卫潜伏在南齐的青鸟,再也没有能直接迅速接收到南齐朝堂一手机密的了,必须要通过自己发展的眼线来扩张消息范围,不但增加了风险,还使得拿到消息的速度大大减缓。 南齐和大晋不同。 当年齐朝皇帝仓皇南逃时,能随皇帝南渡的都是一等一的累世公卿。这些公卿世家在南朝的土地上迅速扎下了根,势力之大甚至一度压过皇权。 一等一的世家全部随齐朝皇帝南渡,留在大晋这片被乌戎肆虐过的土地上的,大都是无力南渡的小型世家。大晋太、祖打退乌戎之后,转手就把这些小世家打散拆分一再打压。 正因如此,大晋的朝堂中,不乏寒门庶民的存在。而南齐的朝臣却几乎都出自那几个顶级世家,偶有几个寒门出现,多半也只是作为世家的附庸。 南齐的朝堂,是由世家把握的。 而宁陵赵氏,正是南齐举足轻重的顶级世家之一。 明湘其实没听说过赵彦之的名字,但太常寺卿在南齐是清贵高华的职位,由此可见赵彦之在宁陵赵氏中的地位不低。 “金乌这条线不要轻易动用。”明湘肃然了神色,认真叮嘱。 雪醅也敛起笑容,点头应声。 她似乎想起了什么难过的事,神情有些怅然道:“年后德济司的人去探望了重……上一任重明的家眷,重明家里只剩一个瞎眼的老母亲,一个妻子并两个女儿,虽然有德济司照应,家中不缺银钱,但还是看着凄清。” 德济司在鸾仪卫中专门负责关照外派青鸟、采风使以及在执行任务时死伤的鸾仪卫家眷。 重明就是潜伏进采莲司,却因为传递消息不慎暴露,从而遇害的那个青鸟。他死后重明的称号由另一位青鸟继承,接手了他留下的眼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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