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珂面对着合上的房门, 双眼发直,面色苍白如纸。 眼看赵珂一幅丢了魂的模样,他的未婚妻李小姐, 闺名少俭, 神色既慌乱又疑惑:“三郎,你这是怎么了?” 李少俭亦是出身望族,自然有跟着母亲入宫觐见的经历,虽然不曾瞻仰圣颜, 却不止一次见过明湘。赵珂方才一出声,她就意识到自己居然在宫外碰到私下出游的皇上与永乐郡主了。 只是那一点因为见到皇帝与郡主的惊讶还没来得及生根发芽,李少俭就被未婚夫见皇帝却不叩拜,反而关上门装没看见的大胆举动惊吓的不轻。她一边担忧,一边又止不住惊疑,只好连声追问:“三郎, 你这是怎么了呀?” 赵珂剧烈地深吸了两口气。 皇帝与永乐郡主交握的那两只手像是烧红的烙铁直接烙在了他脑子里一般, 纵然只有短短一瞬间, 却给赵珂带来了难以言喻的震撼。 衣袂交叠,十指紧扣, 这是等闲的堂姐弟会做的事吗? 男女七岁不得同席,赵珂还有一母同胞的嫡亲姐妹,七岁之后也要顾忌男女大防, 虽说不至于相见疏远, 寻常多多少少也要避忌一二,不能再如年幼时那般毫无顾忌的一同玩耍了。 然而皇帝再过数月,便已经十七岁了!永乐郡主更是早满了十九岁。这个年纪, 不要说堂姐弟, 哪怕嫡亲姐弟都该严守礼数, 更遑论毫不顾忌的牵手——就算真的是年幼小儿女玩耍,又有几个是十指相扣地牵手的? 赵珂从前只知道皇帝和永乐郡主亲近,还为之没心没肺的高兴——赵家是坚定的皇帝一党,永乐郡主手握大权,她和皇帝越亲近,朝局就越稳定。然而在看到方才那一幕之后,赵珂脑海中一道闪电划过,顷刻间他回忆起了许多事来。 比如百官从开年出了国丧时就一直上谏请皇帝充实后宫,奏折却全部被皇帝留中不发;又比如皇帝突然重修镇国公府,千里迢迢找来个柳氏旁支承袭柳氏香火;再譬如皇帝与永乐郡主亲近一事无人不知,皇帝时常出宫前往郡主府拜访,郡主亦时常留宿宫中,甚至宫务亦可由永乐郡主过问…… 往日里赵珂没往这方面想,现在回想起来,简直处处都是问题——可话说回来,等闲哪里有人会往这方面想? 我觉得我要完了。赵珂绝望地想。 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往往容易死得快。现在他撞破了这对天家姐弟之间的私情,怕是很快就要命不久矣了,只希望皇帝能看在孝德皇后的面子上,饶过他无辜的爹娘,但俭娘还没嫁过来,就跟着他受了这无妄之灾…… 赵珂俨然已经想到了自己的后事该如何操办,满脸即将赴死的悲壮。李少俭被他吓住,一叠声地唤他:“三郎,三郎,你怎么了三郎?” 未婚妻的叫声突然唤醒了赵珂,他一手拉住李少俭的手,满脸大义凛然地道:“俭娘,怕是要大难临头了!” 李少俭既惊又怕,茫然道:“你在外面惹下了什么大祸不成?你到底是皇上的亲表兄,我求爹去给你求情,你别吓我!” 赵珂一愣,原本涌到喉咙口的话戛然而止,他小心试探:“你没看见?” 李少俭一脸不知所云:“看见……看见什么?” 赵珂怔住,他飞快地回忆起刚才自己亲眼看到的景象,突然意识到,看到那一幕的怕是只有自己,少俭根本一无所知! 对了,就是这样! 赵珂恍然大悟,果然,以皇上和永乐郡主的谨慎,怎么可能在人来人往的酒楼中公然十指相扣?事实上,郡主一直站在皇上身后半步,又有宽大的袖摆遮掩,层层护卫挡在前面,众人本来不该看见的。 只是赵珂倒霉,站的角度格外刁钻,眼睛又四下乱飘,才一眼瞟见皇上和郡主在暗地里十指相扣的画面。 理论上来说,本来是不该有人看见的!比如他身边的俭娘,就什么也没看到。 如此一想,赵珂顿时捶胸顿足,悔不当初。 他暗自后悔自己动作太快沉不住气,要是当时自己看见了就像没看见一样从容镇定,岂不逃过一劫? 赵珂忍不住恨恨捶了自己一下:“你怎么就沉不住气呢?” 李少俭被他弄得懵了,她从前和赵珂悄悄会面,永乐郡主还命自己的侍女留下来送她回去,因此李少俭一直觉得永乐郡主是个好人,十分温柔体贴。她眼看着赵珂这幅神神叨叨的模样,跺了跺脚:“出了什么事你倒是说呀,大不了我陪你去皇上和郡主面前磕头请罪,你别不吭声!” 赵珂一激灵,猛地反应过来! 现在他自己已经暴露了,可千万别把俭娘牵连进去! 他一把抓住李少俭,沉声道:“你说得对,我这就过去磕头请罪!” 别的不说,至少要向皇上讲明,俭娘是什么都没看见的。 他深吸一口气,怀揣着风萧萧兮易水寒,赵珂一去不复返的悲壮,叮嘱李少俭:“我去请罪,你待在这里别出门,外面刚才有人闹事,说不定还乱。” 赵珂悲壮万分地一开门,和门口手抬到一半正要叩门的喻和公公面面相觑。 “请吧。”喻和露出一个和气的微笑,“皇上正命奴才传赵大人过去呢。” 赵珂关上房门不过短短一盏茶,外面已经换了一番景象。 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鸾仪卫、禁卫军将整座德胜楼三楼团团守住,整座楼上下寂静无声。赵珂怀疑已经清了场,那些闹事的纨绔子弟不知被弄到哪里去了,连平江侯世子凌空飞舞时飞溅的鼻血都被擦干净了。 短短几步路,赵珂走得像是黄泉路。 玄字间里,巨大的红木雕花圆桌旁,少年皇帝居于主位,闲闲握着一只玄釉瓷盏,银朱袍服玉冠束发,单手托腮望向窗边,浑然天成一幅闲雅风流意态。 赵珂方才探知天家姐弟间的不伦之情,一眼看出皇帝此刻看的并不是窗外繁华盛景,而是正立在窗边负手下望的永乐郡主桓明湘。 他腿一软,很不争气地跪了下来。 . 京兆尹杜大人算是倒了大霉。 每个京城欢庆的节日,都是杜大人精神紧绷的时刻。因为每逢佳节,京兆尹总会接到无数报案:丢孩子的、丢钱财的、发生纠纷的、聚众斗殴的……种种琐事不一而足,能把整个京兆府上下忙得跑断腿。 不过杜大人最怕的还是斗殴,尤其是佳节总有些纨绔子弟爱拥美饮酒,然后因为一些奇怪的原因发生冲突,然后打起来。 京兆府一般只能捏着鼻子居中调和,然后请各家府上前来领人。 今夜杜大人又亲自坐镇京兆府,只等熬过千秋节最后一夜,就可以回家歇上两天了。 他一把年纪,还要整天为琐事操劳,真是太悲惨了! 杜大人在心里顾影自怜,突然只听堂外一阵纷乱,竟然是京兆少尹吴纯发足狂奔而来,匆匆忙忙撞进堂中:“不好了!德胜楼出事了,有斗殴……” 杜大人惊愕不悦抬首,截断了吴纯的话:“怎可如此失态,斗殴而已,是哪家高门子弟?” 京兆尹位列正三品,杜大人年迈谨慎,不愿轻易得罪人,故而日夜担心京城治安,却不代表他真的怕事。 吴纯也是文官出身,最重仪态,今日却形容慌乱。杜大人定海神针一般字正腔圆的话语并不能使他镇定下来,反而愈发慌乱。 “是平江侯世子……” “平江侯而已。”杜大人轻蔑一笑。 一个没有实际职务的普通勋贵罢了,他京兆尹可是实权正三品大员。 “……和皇上!”吴纯终于说完了后半句话。 “……” 片刻的死寂之后,杜大人颤声:“你说什么?!” 好在事情终究没有发展到最坏的局面,杜大人恨不得肋生双翼飞到德胜楼去请罪,等他赶到德胜楼,才发现这个‘斗殴’实际上言过其实。 准确一点说,是平江侯世子一方出言挑衅,然后被鸾仪卫按在地上一顿毒打。 纨绔子弟跋扈成性非杜大人一人之过,皇帝宽宏大量,并未因此问责杜大人,只令鸾仪卫将几个脸肿的看不清本来面目的人提溜出来,交给京兆尹。 这几个属于镶边的纨绔子弟,在单方面挑衅中没来得及出言不逊,只在一边凑数跟着摇旗呐喊,交给京兆尹小惩大诫也就罢了,平江侯世子也在其中。 ——他当然不算是镶边,事实上要是问罪,作为挑起事端的罪魁祸首,平江侯世子应该按‘首恶’处理。 但桓悦不得不包庇他,因为平江侯世子的亲舅舅,正是被桓悦调回朝中的新任天官王宣。 咆哮御前,辱骂皇帝,算是大不敬的罪过。而‘大不敬’在大晋律法中,是十恶之一——就是‘十恶不赦’的那个十恶。 和‘大不敬’并列十恶的其他罪名,包括谋反、谋叛、谋大逆,条条都是九族跟着掉脑袋的重罪。桓悦处置平江侯世子,肯定要牵连到王宣。 王宣是被桓悦突然提进京中接任吏部尚书一职的,不知有多少人眼红妒忌,想把王宣从尚书位上推下去,桓悦必须要保住他。 为了保护王宣,桓悦必须尽可能淡化平江侯世子的罪责,把怒气全部发泄到其他几个出言不逊的家伙身上。 当然,那几个人犯了大罪,自然也不能去京兆尹,而是得进刑部大牢。桓悦虽然不至于真因此让他们九族掉脑袋,但重责是免不了的,家中父兄也要因为教子不力受牵连。 杜大人没工夫同情他们,火速提走了几个归京兆尹的犯人,擦着汗退下了。 杜大人前脚刚出门,桓悦就新奇地看向余悸未消的赵珂:“你在抖什么,坐,朕难道还能把你处置了?” 赵珂更害怕了。 “你吓他做什么?”明湘从屏风后走来,面容素白清丽,“吓坏了他,你怎么跟你舅舅舅母交代?” 她目光转向赵珂:“你也是,看都看到了,还怕什么?” 赵珂苦着脸:“就是因为看到了才害怕。” 明湘失笑。 赵珂颤巍巍地看看桓悦,又看看明湘:“我现在说我什么都没看到,皇上能看在姑姑的面上饶了我吗?” “晚了。”桓悦微笑道。 他探手一把捞住明湘的腰,把她抱过来:“看都看到了,就学学守口如瓶吧。” 作者有话说: 桓悦:开心,想分享,但是不行! 赵珂:送上门来。
第95章 赵珂:痛苦! 千秋节后, 朝臣们的三日假期结束了,再度迎来了三日一次的朝会。 有朝臣消息灵通,或是家中有当时在德胜楼饮酒的子弟, 早在昨晚便听说德胜楼被禁卫军与鸾仪卫围住了, 猜出皇帝昨晚出宫游玩。免不了便要例行公事写了折子,准备规劝皇帝。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百金之子不骑衡,圣主不乘危而徼幸。身为大晋君主, 怎么能冒着莫大的风险驾幸鱼龙混杂的宫外酒楼呢?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49 首页 上一页 93 94 95 96 97 9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