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气度,也难怪当时救起他来,便立刻开走了船,完全没把对他的救命之恩放在心上。 这样的人儿,也难怪连老太太跟锦心的亲姐姐锦熙都要向着她。 他当初上门求亲,求的是会种牡丹花儿,救了他性命却连名字都不肯留下的景阳侯府女儿。本没有错。错在景阳侯府,错在江凌,他们一起欺骗了他,才害他娶了个骗子回家。 他怎么能不恨? 如果今日他娶的人是锦鱼,他敬着爱着都来不及,哪里会去纳妾! 江凌真真是得了便宜还卖乖,落井下石,可恨之极。 他越想越气,猛地一推江凌,扬起右掌,“呼”地一声,朝他脸上,就劈了下来。 不想一掌落了空。 江凌并没跟从前般干站着挨打,而是矮过身子,躲过了这一击,还几步跑到了敬国公身后,高声道:“敬国公,您就这么看着儿子撒野不管么?” 敬国公见儿子三两下就叫人刺得失了分寸,动了粗,不由老脸通红,只得骂道:“孽子,还不赶紧坐下!” 柳镇却气冲脑门,觉得自己比窦娥还冤,嘴里怒吼一声:“小人!”纵身朝江凌扑去,不想手还没碰到江凌,“啪”地一声,脸上热辣挨了一掌。 他捂着左脸难以置信,一时不知道敢打他的人是谁。 却见他爹敬国公已经站起,脸上难得地一片红胀,怒道:“没用的东西!还不赶紧坐下。” 说完转身怒瞪江凌:“我们敬国公府与景阳侯府的事,与你无关,还不赶紧滚。” 景阳侯没想到江凌出手,不过三言两语,就大胜敬国公父子,既意外,又痛快,听到这话,也“腾”地站起来道:“我叫他来,皆因他是个明白人。你我之间说话,也有个见证,省得出了这个门,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 江凌听到这话,又两步跑到了景阳侯身后,道:“敬国公,实在对不住,去留之间,我自然是要听我岳父大人的吩咐。” 敬国公气了个半死,捏着拳头想打人,却又舍不得再打儿子一下。 哪里还有吃饭喝酒的心思,当下道:“看来你我也没有什么好谈的。卫兄,我只有一句话,若你夫人敢再在外头乱说我们敬国公府的闲话,到时候,可别怪我们敬国公府不顾亲家的脸面。” 说着,一甩大袖,转身而去。 柳镇捂着左脸,愤恨不已,瞪了瞪景阳侯,又狠狠挖了几眼江凌,叫侍卫一扯,只得跺跺脚,也转身跟了出去。 等两人走了,景阳侯半张着嘴,呼哧呼哧,喘着气,半天回不过神来。 江凌倒是从容,吩咐叫人上了酒菜,又给他斟了酒,劝着他吃了几口,劝慰了他几句。 景阳侯一连喝了好几盅酒,酒气慢慢涌上来,便拉着江凌道:“你说……你说……这事,是许氏的不是,还是敬国公府的不是?有什么话不好好说!这是完全没把我们景阳侯府放在眼里!” 江凌嘴角微微一勾,并不正面回他,反问道:“岳父大人今日叫柳镇过来,原是想说些什么话?” 景阳侯:…… 因敬国公突然出现,他有些乱了阵脚,倒把正事忘得一干二净。 所谓兼听则明,偏信则暗,他也不想只听锦心许氏一面之词就去找人理论。 原来的打算是想跟柳镇了解一下到底怎么回事,再作打算。 在他看来,纳妾这事,早纳晚纳,其实也没多大区别。 像他不也有好几个妾室,只要不宠妾灭妻就成了。 他想跟柳镇说的也是这个。本来也算是一番好意,不想正话没说,两家反闹得更僵了。 可现在再跟江凌说实话,却太丢人了,便道:“自然是叫他来痛骂一顿,让他撵人。锦心是我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女儿,岂容他们家这般作践。” 江凌听到这话,脸色一暗,半低了头,不再说话,只一个劲给他倒酒。 景阳侯喝得兴起,把敬国公与柳镇又痛骂一场,心道今日亏得有江凌在,不然景阳侯府的脸面都叫人踩在脚下了,越看江凌越顺眼,拍着江凌的肩膀道:“还是五丫头眼光毒,当初挑了你,没挑柳镇那蠢才!有福气!你小子果然不错。” 江凌微微一笑道:“娶到锦鱼,是我有福气。” 顿了顿,他似笑非笑,道:“她虽不是岳父从小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女儿,却会是我一辈子捧在手心里的媳妇儿。” 景阳侯一顿,酒倒醒了几分,心里涌起一阵苦涩内疚。 虽然锦鱼出嫁,他也没亏待她,可是……从小到大,他把锦鱼母女扔在庄上不闻不问,确实多有亏欠。如今偏一个嫁了,一个又跑去庄上。 他便是有心待她们好些,也没多少机会了。 再想着老太太的一顿骂,他趁着酒意道:“那她也是我女儿。之前说不让你们回府的话,都是气话。今日便揭过了。倒是你……明日好好劝劝姨娘。都老大不小的年纪了,安安稳稳在府里过下半辈子,我定然不会亏待了她。” 江凌点点头,没再多说什么。又陪着喝了一阵,见景阳侯逐渐醉得厉害,便把他送回了府。 * 景阳侯到了晚上酒醒了,想起敬国公说的话,越想越憋气,便往古香堂来。 许夫人刚吃过药,已经散了头发,正半躺在内室床上,红红的烛光照得她脸色浮肿腊黄,平白老了十岁。 景阳侯见了心里发酸。便坐在床前仔细问了起居,才问她说了敬国公府什么话,惹恼了敬国公,亲自下场要他回来教妻。 许夫人也知道他今日去见柳镇,本还满怀期待,不想听他反来质问自己,便冷讽道:“侯爷,您也是堂堂男子汉大丈夫。女儿受辱,夫人受辱,难道不是您受辱?您问也不问一句,我不过说了几句实话,您反倒来质问我?” 景阳侯脸上自然是挂不住,不由怒道:“当初你天天让我去求这门亲事,我就瞧着不妥,是你们死活要结。如今亲也结了,不求着各退一步,好好过日子,不过纳个妾,是什么大不了的事?非要争个是非,难不成他们不肯出妾,你就要让锦心和离不成?” 倒不是他灭自己家威风,长他人志气,就算他不管得不得罪敬国公,肯替锦心去闹,最后两家一拍两散,锦心肯回家吗?这个女儿是魔怔了,为了讨好夫家,连自己亲娘都敢打。 许夫人本来身子也还未养好,听得这话,气得又咳又喘,伏在枕上哭道:“不过纳个妾?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锦心才成亲几日啊!柳镇就这样王八蛋!锦心是没有娘家?没爹没娘吗?咱们不护着她,你叫她往后几十年的日子怎么过?” 景阳侯忘没想到她会如此愤慨,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他纳妾,许夫人从来没拦过,跟姨娘们都相处得极好,除了秦氏,也没听谁抱怨过许夫人。 所以一直以来,他心里对许夫人都十分敬重,认为她贤惠容人。 而许夫人与秦氏间的龃龉,他认为都是秦氏恃宠生娇,心比天高造成的。 后来锦鱼和秦氏回府,许夫人不但派人去接,还帮着秦氏脱籍,他心里更加认定她是一等一的贤惠人。 虽后来为了锦鱼锦心的亲事,闹了许多的不快,他仍认为不过是许夫人爱女心切。 他只要护住秦氏母女,也就是了。 万没想到,原来在许夫人眼里,男人纳妾就是王八蛋。 难不成她之前的贤惠都是惺惺作态? 他眉心直跳,心念陡转,道:“夫人说得也有理。不知夫人想要柳家怎么处置那两个小妾?” 柳夫人哭声顿止,转悲为喜,道:“那还用说么?他们家若想要脸,便该把那几个妖精全处置了。若是卖了,怕也卖不干净,谁知道柳镇会不会私下买回来,养在外头。还是得斩草除根。最好是捉个错处,一顿板子打死也就干净了。” 景阳侯越听,心里越是一片惊涛骇浪。 表面上,他却仍是不动声色,慢慢道:“随便打死奴仆,便是敬国公对外也不好交待。再说也伤锦心的名声。” 他一双眼睛半眯着,暗暗观察许夫人脸上的表情。
第59章 一眼看穿 就见许夫人黄色浮肿的脸上显出几分红亮, 眼睛里浮出几分不屑,似乎他的顾虑都不足持齿,嘴角却是半下垂的, 显出几分温顺。 “那便赏上几碗药就是, 没声没息, 一病没了, 谁还能说出个什么来?” 景阳侯如坠冰窟,背心却是冷汗一片。 许夫人却似乎没意识到自己的失言,还道:“侯爷,这事只有您出面了。敬国公夫人骄横跋扈,根本不讲道理。倒是敬国公, 想来不会糊涂。他们敬国公府,总不至于为了两个小妾就得罪您吧?您一向又口才了得,定然可以说服他的。” 许夫人的话嗡嗡在耳边作响, 景阳侯却早已听不进去。 原来许夫人心里对妾室竟是这般仇恨,那么当年秦氏生产……她暗害秦氏也是有可能的。 他一直以为,自己虽然确实偏爱秦氏, 却从来没做过宠妾灭妻的事情。 妾室对许氏根本不构成威胁, 她没必要下这样的毒手。 真的如此吗? 当年秦氏离府的往事竟一一浮现眼前。 “她到底有功, 替侯爷又生了个女儿呢。” “侯爷就应了她吧。不过是个百日宴, 两个孩子一起抱出来, 别人定会说我贤惠, 不会说侯爷宠妾灭妻。” “她若留在家里, 处处跟我和锦心比着,哪里会有不生气的?这月子哪里能坐好?眼睛怕也要哭坏了。” “让她到庄子上去坐完月子, 到时候定然也服软了,再接回来, 她也就规矩了。不然怕是难懂事。” ………… 一句一句,处处戳在他的心口上。 “不过生了个女儿,竟然就不知道天高地厚地闹腾。” “百日宴上若是两个孩子一起抱出来,别人岂不笑话我嫡庶不分?” “秦氏自己在坐月子,竟然这样不懂事,不顾惜自己,天天吵闹,确实该给她个教训。” 一步一步,自己这才下了狠心,立刻撵走锦鱼母女。 之后……秦氏没服软,他更不可能服软。 十五年一晃就过去了。 难怪他觉得许夫人贤惠,自己对秦氏又算是宠爱,锦鱼嫁后,秦氏却非闹着要回洛阳庄,不肯再留在府里。 还是老太太姜是老的辣。 秦氏是个真明白的,糊涂的人一直是他自己。 贤惠?锦心在外也大有贤惠之名,可他却知道锦心到底有多贤惠。 许氏大概只是面具戴得极好的锦心。 不同的是,他这大半辈子一直都没瞧出来。 柳家却是锦心才进门,就一眼看穿了。 所以敬国公一家才会那么不近情理,才会说锦心嫁入国公府,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今后自然有她婆婆教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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