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后也朝瑶光作揖,“神女。” …… 入如意门,瑶光才惊觉此处如一间雅室,书案、书架、茶几俱全。 她想起,曾经似乎听宝来提过,大景开国皇帝景尧帝七十八岁退位为太上皇,然其却在长岁殿安置一间书室,闲来无事便去监听早朝。 就该是此处。 瑶光并未来过长岁殿,倒没想到这监听的地方如此正大光明,直接连着外头的石阶。 可段怀悯并未在此停下,而是径自走下里头的踏道。瑶光也不敢独自待着,便赶紧跟上去。 踏上狭隘又陡峭,瑶光走得小心翼翼。越往下,朝堂内的声音越清晰。 待踏下最后一层,豁然开朗,殿内巍峨,金碧相射锦绣交辉。 这是长岁殿主殿。 前头设二丈多高的神兽琉璃屏风,将此处与前头隔绝开来。 “过来。” 瑶光尚在四下张望,听见段怀悯唤她,便又跟过去。她才发现这里还设一极宽敞的禅椅。 她在段怀悯身旁坐下,也不敢多言。她不明白段大人为何要带自己来这里。 未将昨晚之事悉数道出,她确实是心虚的,隐隐间她也洞悉段怀悯的不悦,他似乎已经知道昨晚自己有所隐瞒。 若是以往,她定然早就和盘托出,可昨晚那会儿未说,今早愈发不敢说了。 难道现在说吗? 瑶光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优柔寡断的。她瑟缩在禅椅的一边,小腹坠胀,令她不大舒坦。 段怀悯忽然将她拢过去,环着她的腰轻抚她的小腹,“腹痛?” “……嗯。”瑶光犹豫一下,靠在了男子身上,“大人,您为什么带我来?” 她话音未落,就听外头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微臣赵铉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万岁。” …… 前殿内,赵铉跪于殿中央,“陛下,微臣昨日彻夜审问。王婕妤已经招供,是她嫉妒成疾命宫婢去谋害皇子。” 燕啸冷笑一声:“赵御史,还是先将王婕妤带上来,听她是否开口承认吧。”他觉得,必然是屈打成招。 赵铉万分从容,“那就依燕老将军所言。” 不多时,王婕妤被两名侍卫押上来。她却是衣衫楚楚,甚至发髻上仍旧簪星曳月,全然一副华贵之态。 只是她本如芙蓉花般娇媚的面容形如枯槁,她木然地跪着,不待有人问话。就叩首道:“陛下,臣妾谋害皇嗣其罪当诛。” 殿内俱静,落针可闻。 “王婕妤,你为何要冒这么大的风险行此恶事?”燕啸喝问道。 王婕妤身子一颤,继而道:“臣妾入宫一年多,从未有孕,可赵婕妤却那么快怀上帝裔,还顺利生下。臣妾不甘心,入了魔障,才会令晴雪去扼死皇子。”说完,她朝周祐樽连连叩首,满头珠翠叮铃作响,白皙的额头渗出血来。 “陛下,臣妾……臣妾知错。只是此事全是臣妾一时鬼迷心窍所犯,与旁人无关,求您放臣妾一家生路。”王婕妤爬行几步,“流放,流放他们也行。留下性命吧。” 周祐樽也未想到王婕妤竟会这样认罪,他惊诧地瞥向卫潇。 昨晚卫潇究竟去御史台做了什么。 “王婕妤,你所犯之事乃是诛九族的罪。”燕啸朗朗道,“你全族不可能有人生还。” 此事蹊跷,定是段怀悯那佞臣所行。不知其目的为何,但须阻挠。 可王婕妤却似没听见一般,磕得朱钗满地,鲜血淋淋,才骤然停下。狞笑着喃喃道:“是我一人所做,祸不及家人。” 尔后抓起地上的一根簪子,猛地扎入胸口。 …… 瑶光在内殿虽瞧不见,却听得分明。她难以置信,王婕妤为什么会那样拼了命地认罪,还自戕血溅大殿。 若有勇气自戕,为何不以死明鉴? 她认下罪责,哪怕是死了,其家族也难逃灭门之灾。 到底,是怎么回事。 瑶光听着外头混乱,不觉蹙眉沉思,周祐樽为了粉饰自己恶行,杀了一人又一人。 她倚靠在段怀悯身上,腹中酸痛令她浑身乏力,亦令她恍然清醒。 “大人,您没回答,为什么要带我来这里。”瑶光闭上眼睛,认真地问道。
第81章 对峙 段怀悯微微侧脸, 女子如绢青丝高绾作单螺髻,寥寥几只步摇,其中凤首衔珠步摇上东珠串垂坠, 一缕日晖从天窗倾洒而入, 女子沐浴在这日晖里。 苍白的姣容显出几分蓬勃,她阖着眸子,羽睫覆下,比睡颜还要显得安静。 “离离这样问, 是愿意说了。”段怀悯问道。 瑶光骤然睁眼,眸中本是一片骇然,可马上又如云烟散去,徒留清明。 “大人,昨晚瑶光受了惊, 神思恍惚……” 她正欲继续说,却听外头燕啸极为洪亮的声音:“陛下, 王婕妤虽然自尽认罪。可老臣还是心有异焉。昨夜还有人称目睹神女出现在宴席上, 她扮作宫婢, 委实奇异。不如将她也传来问讯。” 瑶光不觉僵住, 还是被人注意到了? 段怀悯面容冷寂, 他似抚慰般地揽紧瑶光纤弱的身子。 卫潇的声音在外响起:“燕老将军, 神女近日身子不适, 多日未出荧惑神宫。她怎么会扮作宫婢去往酒宴,想来是有人看错了。” 周祐樽亦哀痛道:“燕老将军, 朕痛失爱子,今日姑且就到此吧。朕实在……悲痛。” …… 早朝像是一场闹剧, 匆匆收场。 瑶光听着外头群臣散尽,她慢慢坐直身子, 她被笼罩在扶光日曜下,微微侧眸可以看见空气里尘埃洋洋,漫在这片光照里。 而她依偎着的男子坐在阴影里,面上未覆一星碎金,古雕刻画的脸上亦无半丝情绪。 “大人,昨晚的事……我现在告诉您。”适才被外头声响打断了话,瑶光又重复道。 “可是,您应该都知晓了。”瑶光坐直身子,段怀悯却依旧环着她的腰肢,女子嗓音略微喑哑,她抬头看着男子,“昨晚,无垢天的瘾发作,我才没说与大人的。您……别动怒。” 早膳时,她就想道出,可话到嘴边,她又生出畏惧。 “离离,你又害怕。”段怀悯原本拢着女子的手缓缓上移,沿着肩膀游至下颔,抬起她的脸。 女子五官精妙,然而近日受无垢天所催残,玉减香消弱不胜衣。即便扶光普耀,仍旧略显病容。秋水眸里隐含惧意,似不敢与他对视。 段怀悯低头吻上女子的唇,同时他也沐浴于那束扶光之曜里。 一束日晖明灿,倾覆于这双璧人。瑶光感受到碎金暖洋,男子的吻极尽柔爱、绵长情意。 他所喜爱的蒙顶雀舌香味侵满她的口中,鼻息里亦盈入乌木沉香。 瑶光双眸紧闭,竟有些许贪恋地体悟这番缱绻。 忽而,响起极大的动静,巨大的屏风被折起一屏。 瑶光听到这个声音,一阵战栗,她试图推开段怀悯以结束这番缠绵,却是徒劳无功,她被箍得更紧。 她竭力地扭开头,逃离了那场未完的接颔,气喘声促,“大人,不要。” 可段怀悯却倾身将她压倒在禅椅上,她惊慌得如同受惊的幼鹿。修长的手摁在女子胸前。 “只是接颔,怎么就把你吓成这样?”男子的手隔着锦裳感受着她灵府跃动,他抬眸凝着被压在身下的女子,极为温和地问道。 男子遮蔽住那束天光,几缕垂下发丝拂过瑶光的脸,沾染上香津,变得溼漉。 “有人来了。”瑶光被桎梏住,她被迫与段怀悯对视着,恳求道,“求您……先停一下吧。” 她知是昨晚知情不报惹恼了段大人,此刻又悔又惧。 周祐樽犯下那等灭绝人性之事,她何苦隐瞒。哪怕是为了赵玲珑,也不该装作什么也不知。 再说,根本也隐瞒不住。 无垢天这毒物简直是可恨。 瑶光鼻头发酸,又想哭了,可却是生生忍住,若哭,那药瘾又会起滔天之势,令她浸入磅礴梨花雨。 她不知金砌玉雕的屏风外还有没有人,她甚至不敢朝那里看。 可段怀悯却朝外睨去,高大的神兽琉璃屏风前,戴冕旒着龙袍的周祐樽伫立着,垂旒晃动,昭示着他的无措。 “下官参见国师。”站在周祐樽身后的卫潇遥遥作揖,万分恭敬道。 周祐樽这才如梦初醒般地唤了声“国师”。 段怀悯嫌恶鼓躁,时常待在后殿,不上早朝。 昨晚发生那般大事,周祐樽知道今日是万万逃脱不了国事诘问,故匆匆结束早朝,就来到后殿。 不想竟看见这样旖旎的一幕。 瑶光。 国师与瑶光交颈而缠。 …… 瑶光听见声音,更是惊慌,她本以为是宫人。好在段怀悯慢慢起身坐正,他神色冷然地瞥向青年帝王:“陛下,请回金貅宫,臣安排了御林军恭候你回去。” 周祐樽猛然抬首,隔着垂旒难以置信地看着国师,这是要囚禁他? 帝王朝前数步:“国,国师,昨晚之事,朕可以解释。” “皇子之死,与我无甚干系。”段怀悯侧眸望向瑟缩在禅椅另一边的瑶光,她也坐起来,低头垂目,秀挺的鼻子微微发红,好似随时会哭出来。 伸手攥住她冰凉的柔荑,对周祐樽继续道:“陛下不必解释。” 周祐樽如木雕般站着,似不会动了。御林军把守在他的寝宫,他今后岂非与入牢无异。 “不过,倒有件事需要陛下阐明。前段时日,神女被人投下无垢天,你可知晓?”段怀悯靠在禅椅上,平静地问道。他感受被其攥住的素手微微颤动。 周祐樽瞳孔骤缩。 他自然是知晓的,因为此事是他的手笔。那时段怀悯刚从边域归来,朝堂数月无国师,更是水深火热。 然周祐樽却再未受到黑云摧城的压制,满朝文武待他面上都是极为恭敬,又有张丞相、崔尚书,赵御史等人替他处理公务,有时还问询其建议。 他体会到一丝权力的快感。 又因受无垢天荼毒已久,心神时常迷乱,故而竟生出摧垮国师的心思。且将此付诸于行动,他某次食下无垢天登上极乐幻境后,心中苦恨难耐。 实在无处宣泄,便在那个无人的午后换下常服,去了马场寻到一名太监。那太监是周祐樽刚从北顷来时结识,曾在他身边服侍过一段时日,因其老家也在北顷,周祐樽记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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