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太监身形伟岸,且习过武。周祐樽觉得那是很好的人选,区区几样玉器落入民间便价值千金,足以收买忠心。 太监说有了那几样玉器,足以让他的母亲和兄长一家富裕地生活。 后来太监去了荧惑神宫当差。 周祐樽不敢对段怀悯下手,便让那太监给瑶光下药,问出景顺帝之死真相。若知晓……若知晓之后的事他也未曾细思。 只是想,如果知道或许就可以除掉国师。 可那些迷药并无甚作用,瑶光后来搬去天枢山的行宫,宫中盛传荧惑神宫闹鬼。 周祐樽不敢再妄动,太监也未能随行,此事唯有搁置。 可是赵玲珑生下皇子,他前去行宫探视,不想竟在赵玲珑的寝屋遇见熟睡的瑶光,他不过是多瞧了一阵。 段怀悯就截断他的无垢天,他生不如死。那晚他迎月披星地去找瑶光,原本经年不得相见,他几乎快忘了她的模样。 可那日重见,便又思之如狂。他思及迷药之事,不免诘难自己,只觉得有愧于瑶光。 然而见面后,瑶光听了他那番肺腑之言,却徒有慌乱,只说些冠冕堂皇之话。 甚至还言无垢天甚好戒除。 十余日后,周祐樽回宫,他卑微地跪下如难民祈求神明般,叩首祈求国师准他食无垢天。 国师看也未看他一眼就离开了。 第二天,陈公公却来告诉他,国师把截下的无垢天送来了。 周祐樽当日食下数倍之量,欲/仙欲死。尔后,他又陷入巨大的仇恨里。 他令那太监给瑶光投下无垢天,再逼问出景顺帝之事。 如此就可以让瑶光饱尝无垢天之苦,让她深深体会自己的苦楚。 还可以弄清楚景顺帝究竟是怎么死的,或许能够铲除段怀悯。 岂不是一举两得吗? 只是没想到当夜此事就败露,所幸那太监为了家人,按照约定,若东窗事发就将此事嫁祸于贤王,再咬舌自尽。 而那太监的家人,也早就踏上前往朝云国的船只。 此事便算是死无对证。 何况瑶光也只是食下一回无垢天。那太监也未来得及出荧惑神宫的门,就被捉去狱司。 景顺帝之死的真相他也未曾得知。 此事并未没有造成什么防碍。 他以为,段怀悯大抵也不会放在心上。 可是,他竟然还是查到了。 周祐樽一时站不稳,瘫倒在地,无垢天之瘾,是随心绪而发,喜怒惧嗔皆会引发。 “国师,朕……朕绝非对您有异心。”顶冕旒着龙袍的青年浑身颤惧,他双手伏在地上,仰头看着端坐的段怀悯,帝王之尊此刻如卑微的奴仆。 “景顺帝是因亵渎神女引来神罚荧惑之难身死,世人皆知。朕只是受无垢天所惑才做出这事,早就懊悔不已,求您原谅。” 锦衣男子眼神漠然地扫视过伏在地上的帝王,继而朝身侧的女子扬起几分笑意:“离离,你说,该如何惩处他?”
第82章 长夜 夜阑人静, 月明星稀。 荧惑神宫坐落于三十三层玉阶之上,踏莲宫灯垂挂于雕画金相的廊檐下,灯辉如昼、光华满目。 正殿巍然的三交六椀菱花门大开, 最高层的玉阶上。一女子抱膝而坐, 披散的青丝以赤朱福禄纹缎带系住,鬓边发丝随夜风翻涌。 她痴望着前头朱墙碧瓦下的门,皎如秋月的面容愁思万千。 将至子时,段大人仍未归来。 今日隅中在长岁殿内, 周祐樽认下对瑶光下毒之事。他涕泪交加地恳求段怀悯的原谅,一遍又一遍地宣誓着忠心。 “离离,你说,该如何惩处他?” 禅椅上,段大人这般问她。 彼时瑶光尚且处于惊诧中, 她以为无垢天之事是贤王所行,并未深思, 这些时日她思维混沌, 哪里还会思虑那些。 “我……不知。”瑶光是这样回答的。 段怀悯深望了她许久, 才道:“你对别人, 总是这般仁慈。” 所幸, 周祐樽只是被囚在寝宫。 瑶光坐在玉阶梯上, 仍觉得恍惚, 曾经的衡王殿下,如何就变成这般模样。 他做了大景帝王, 却是段怀悯的傀儡。所以他想报复,才找人给她下药, 企图查出神狩帝之死真相。 其实瑶光若是局外人,也能理解周祐樽的做法。她只是有些意外罢了。 比起这件事, 周祐樽扼死亲子实在是沦丧人性,禽兽行径。 赵玲珑该是何其悲痛? 瑶光闭上眼睛,任夜风拂面。她觉得这座宫闱里,能生生把人逼得狂悖无道。 “神女,咱们进殿里吧。”晚衣抱着一件黎绣披帛走来,轻轻披在瑶光单薄的肩上,“大人今夜应该不归了。” 瑶光拢紧披帛,朝漫长的宫道望去,大夜弥天,边际消逝在黑寂里。 “好,回去吧。” …… 隅中在长岁殿,周祐樽祈求段怀悯之际。 魏杭来报,三日前,贤王率军攻出北顷。早前派遣守北顷的安西将军遭虏,绵凉的守城校尉城破后,于城门上对帝都方向行三跪九叩之大礼后自刎殉城。 段怀悯闻讯,才匆匆命卫潇领周祐樽回其寝宫。 瑶光则由魏杭护送回荧惑神宫。 “神女。大人为何将陛下禁锢于麒麟殿?” 在荧惑神宫外,魏杭突然问道。 瑶光愣住,却只能摇头,那是不能说的。 “朝堂本就不稳,如今贤王又攻破一城。只会更乱,此时实在不宜将陛下囚禁。”魏杭说完有些犹豫地看着她。 瑶光主动问道:“魏统领,您想说什么?” “若是可以,属下恳求神女,劝大人放出陛下。” …… 瑶光被晚衣扶着回到正殿,她无心安睡,故不想回寝宫。只痴愣地坐在贵妃榻上,一旁铜兽烛台竖蜡烛十余盏,灯火摇曳。 小腹仍旧坠胀,瑶光侧过身子,枕着青缎海棠花绣枕。她并不困,心里只是期盼着段怀悯快些回来。 这两日发生太多事,她思绪甚乱,心乱如麻。独自一人好似难以安眠。 “神女,还肚痛吗?”晚衣捧着个汤婆子走来。 瑶光上个月回帝都时来癸水,常痛得辗转反侧。经过一个月调理,已经好受许多,晚衣却有了经验,即便尚是季夏,她也找出汤婆子来。 “有些胀。”瑶光虚弱地回应,又躺正。晚衣会意地把汤婆子放在她的小腹上,又拽过薄毯盖好。 “今夜大人许是不回来了,神女睡下吧。”晚衣在榻边劝道。 瑶光眨了眨眼,轻声道:“听说贤王攻下了绵凉,大人今早就回了钦天监……晚衣,贤王那边集结了多少兵马,会攻过来吗?” 晚衣愣怔住,随即蹲在榻边小声道:“神女,此事是不可妄议的,您在大人跟前可千万不要提起。” “为什么?”瑶光侧过脑袋,眉间若蹙,“晚衣你怎么知道大人不喜欢我说这些朝堂之事?”段怀悯确实从不告予她这些,甚至连她被下无垢天之事,他查明后也没告诉她,而是选择今早在长岁殿,那样的情境下说出来。 贤王攻破绵凉之事,若非今早她无意听见,或许她很久之后才能从旁人口中得知。 晚衣垂下眼眸,笑了笑,“大人只愿您能无忧无虑地住在这里,其他什么事也不要管。” “……他对你说的?” “是神女在边域时,大人常在这儿自言自语。我守在外头,听见的。”晚衣说完,又望着瑶光,见其神色恍惚,不由心生几许愧疚,忽而坦言道,“昨晚的事,大人今早召我去问了。” “我知道的。”瑶光早就猜到,她并不会责怪晚衣,反而问道,“大人没有责难你吧?” 晚衣摇头,“大人没有动怒。”顿了顿,她又道,“神女,您心里原是想隐瞒大人昨晚之事,可此举反而更惹恼了大人。奴婢不知您为何想隐瞒,可无论为了什么,以后也万万不能如此,任何事您只要如实相告,大人都不会动怒的。” “还有,贤王、陛下等诸事您都千万不要再在大人面前提了。” 外头响起一阵呼啸风鸣,瑶光感受着汤婆子的暖意纸往小腹钻,痛意好似消逝,她微微点头:“我知道了,晚衣。” 所以,住在荧惑神宫,她就该醉生梦死,不问人间疾苦、不管朝堂变迁。 要做的,只是讨好段大人吗? 一辈子,都要仰其鼻息而活。 这十多日,瑶光甚少思虑长久之事,她现在越发迷茫。这回被段大人找回来,她也认命,有一日便度一日,或许某一天他就厌倦自己,她就可以请辞离开。 或者直接被他逐出皇宫。 可那究竟是哪一天呢。 而如今,贤王又反,且其势甚猛。段怀悯却将周祐樽幽禁于麒麟殿,燕老将军一行人岂能安顺? 也许等不到段怀悯厌恶她的那一天,她会和他一起伏诛。 瑶光思及至此,反而心绪平静。她也确实倚靠着段怀悯享世间荣华,住在这座神宫绛阙,白玉砖珍珠帘,靡衣玉食梁膏锦绣。 贤王若当真攻来,她被诛杀,也不冤枉。 可是…… 正胡思乱想着,殿门忽而被推开。 “恭迎段大人。” 瑶光听见声音,一下坐起,也不顾穿鞋就跑出去。 “大人。”她柔声唤道。 段怀悯披星戴月而归,鬓发有些许凌乱。他瞧见瑶光着一身素色绢衣,赤足在白玉砖,剑眉微颤,“怎么也不穿鞋。”说罢,走来将她横抱起来。 男子锦衣长袍上也似濡了夜的寒凉,隔着衣物将那股沧凉浸入瑶光的肌肤。瑶光却也不在意,她仰面望着段怀悯:“大人,可要用夜宵?” 她让人备下汤羹,一直热着。 段怀悯抱着她放回榻上,“不必了。”他面有倦色,“我去沐浴,离离先睡吧。” …… 瑶光唯有躺在床上,继续等待段怀悯。她也不知今夜为何那般执着地等他,或许是这些时日习惯他的陪伴,又或许是担心贤王谋反一事,再或许又是周祐樽的事…… 诸事繁杂,不等他大抵也是睡不着的。 “神女,月事带放在榻底的匣子。您若要换,就去北边暖阁里,那里头我命人放了干净的恭桶。”晚衣提醒着。 这里不是寝殿,素日也是去外头的花房。而瑶光来了月事,夜寒露重,睡醒去外头易着凉受冻,故而在殿内备着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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